和天哥来大柴旦时，直接向东去了青海湖。这次正好把当时没去成的茫崖，和台吉乃尔湖一线走完。

　　315国道上人烟稀少，沿途也没什么村镇和城市，就只是荒漠和雅丹地貌的戈壁。这里的雅丹地形，不是如哈密和乌尔禾那样矗立的高山，而是相对低矮一些的山包。在广袤的黄色地面上，一簇簇起伏凸起，山体刻印着整齐的划痕，有的还呈现暗红或者浅绿的颜色，仿佛和丹霞合体。用无人机自高处望下，起伏的山包连成一片，像是大地皮肤的褶皱。

　　“褶皱”中间只有一条公路，笔直深入远方，即便是无人机飞得很高，也见不到尽头。

　　这一段国道，就是近来网上炒得很热的“U形公路”，它和宁夏中卫的“66号公路”类似，但绵延更长，并且前后落差很大，在视觉上产生直通天路的感觉，以此闻名。

　　在公路两旁“禁止拍照”的牌子旁边，游客们站在路中间无顾忌地拍照，场面稍显讽刺。即便我想拍，技术也实在有限，拍不出如网上那样美照的效果，索性放弃。

　　开车小心绕开围着红、绿、蓝各色纱巾的大妈，和露着雪白大腿、胸脯的“网红”，我继续向西。开到东台吉乃尔湖附近时，才看到它封闭的牌子。在大风里让无人机进去看了看，除了白色的盐滩，也没看到什么，于是继续向前。

　　下一站是水上雅丹景区，顺着国道很容易找到。停车场上，海鸥像鸽子一般，成群地收起翅膀走动。车经过时，呼啦啦地飞起来绕开，并不怕人。我拿出面包，撕成小块儿抛喂，它们盘旋着一接一个准，想来是练过。

　　告别吃得胖胖的海鸥，我进景区徒步。“水上雅丹”顾名思义，就是原本干旱的雅丹山丘群，被“泡在”湖水里。水是新疆特有那种润绿色，袅娜地环绕着凸起的雅丹岩，使得它们成为一个个小型“海岛”。湖水的娇艳和雅丹的嶙峋结合在一起，组成一种动静相宜、阴阳相济的融合感。

　　我沿着湖边走，网上攻略说，这里有一汪黄色的内湖，名为“雅丹之眼”。可走了五公里多，甚至过了景区的铁丝网，进到无人深处，仍没见到。所幸天气极好，蓝天映着绿色湖水和黄色的雅丹，风景消解了疲劳，只日头晒得人无处躲藏。眼看远没有尽头，我终于选择折返，结果那“雅丹之眼”居然只在入门的不远处。看着着实称不上“湖”的一滩土黄色的水，我感慨居然为了这“货”，走了三个小时的冤枉路，网友的“攻略”实在参差不齐。

　　我拖着走了两万步的膝盖，回停车场取车，与海鸥告别后，继续向西。又开了一个小时，落日时分，到达西台吉乃尔湖，也就是台吉乃尔湖的西侧。

　　国道的这一段还未完全修完，没有柏油路，只有硬地路基上的颠簸土路。湖水被路分开，一边是碧绿色，一边是透蓝色。太阳自碧绿的这一侧，慢慢地向水下掉落。我曾在路上看过很多次日落，每次都感动异常，这次也不例外。与其他地方漫天橘红色的天光不同，这里的落日清冷孤独，淡黄的太阳甚至称得上惨白，像煮得过熟的蛋黄似的，人眼直视也不觉刺目。

　　夕阳寂寞地西沉，在湖水中映模糊的影。水面上栖息的褐色水鸟，和天空中翱翔的海鸥，像是得到召唤似的，成排整队飞起，在太阳上留下“一”字、“人”字的鸟影。倦鸟归家，日熄余烬，粼粼的湖水在最后一丝天光里，沙沙拍打着岸边，像天地发出的叹息。

　　我靠在车边站立，不情愿地与夕阳告别，和天地一起叹息。写《漫长的告别》的雷蒙德·钱德勒说：“每道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其实无论道别与否，分离都在所难免。

　　我在伤感的夜里，借着月光前行。那一轮弯月，亮得动人。

　　在茫崖等当地核酸出结果，耽误了半天时间，索性多待一天。先去艾肯泉看了“恶魔之眼”，它在茫崖市边上三十公里处。泉眼直径得有十多米，水量很大，像沸腾的开水。四周由于硫磺物质长期沉淀，呈现以棕色为主色的斑斓颜色，拉丝状展开。无人机向下俯视，展示出一只巨大的“独眼”。碧绿色的“眼睛”中间，是翻起白色浪花的“眼珠”，外面围着一圈棕色的“眼白”，再向外是棕色、黄色、白色组成的“眼血丝”。

　　无人机在泉眼上慢慢旋转，巨大而妖异的“眼睛”也慢慢旋转，像来自“地狱恶魔”的凝视，怪不得此泉被以此命名。

　　若没有无人机，且不加调色的话，自平地看来，艾肯泉也只是大一些的泉眼而已。所以有时候，视角决定了人们对事物的看法，诚然有理。

　　离艾肯泉四十公里外，是茫崖的翡翠湖。这里像是柴旦翡翠湖和青海茶卡盐湖的综合体，湖水绿而清澈，极浅而广大，倒影着风景，直若天地之镜。湖水被天然分割成很多块，深些的地方，巨大无波的水面，深幽的绿色水底，让人产生深陷其中的迷思；浅一些的，只没脚腕，太阳照射下，可以看到白色的盐花，人走在露出的小径上，仿佛自己踩着自己的倒影似的；还有一些湖底坑洼的，被盐道割成一块块绿色的翡翠，仿佛一整块儿玉石被摔碎，铺了一地晶莹。

　　这里最适合的颜色是红色和橘色，与蓝的天、绿的湖、白的盐形成漂亮的色差。有经验的阿姨和姑娘们，穿着红衣裙，带着红纱巾，在湖边旋转着拍照。我的橘色越野车，也被开朗的她们征用，借以拍好看的风景。

　　自翡翠湖回程的国道边，十几公里的连绵山脉，和哈密的“火焰山”一模一样。我下车登山，用悠长的呼吸对抗高海拔的反应，踩着柔软的山脊向上。西方夕阳渐落，晶亮的弯月却早已等不及，爬上来接班，在东边露头。星星们也来凑热闹，隐隐约约在淡蓝色的天光里现身，填上太阳和月亮中间的大片空白。

　　我在这日月星辰同辉的傍晚，坐在山脊上，看开向远方的车灯，一对儿一对儿消失在地平线下。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表达。

　　人生当浮一大白，呜呼哀哉钦也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