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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段 伊犁

作者: 安之 点击:117 发表:2025-12-17 14:40:43 闪星:3

   看来今晚又要在车上对付一宿了,我看着导航上的省界,在进甘肃前的最后一个高速服务区“小草湖”停了下来,决定在此休息。

  简单擦洗一把,电话和家里报了平安,我躺在车里展腰伸腿,舒服地深深呼气,感觉灵魂又回归了身体。回想这几天在伊犁停留的日子,颇感无奈:

  霍尔果斯口岸的病例,连续三天没有社会面的新增。但新疆的防控政策,却也并未放松。我的活动范围,从整个新源县,到县城中心区,再到酒店和医院核酸两点间,最后到不能出房门,每天缩小。

  能做的不多,向酒店所在社区报备来源地和目的地之后,其余就是等待。网上的声音逐渐从对疫情传播的担忧,转移到了在伊犁旅游的人员滞留解决。国庆假期,很多自驾的游客被困在了那拉提,进退不得。在连续做了几天核酸,仍然得不到可以返回的消息,假期余额不足的上班族们,开始焦躁和恐慌。他们在各种新闻载体上求助,呼吁相关单位给出离疆政策。

  舆论伴随而来,有说当地的防控政策过于严苛的,毕竟绝大部分游客都是从内地直达,并非经过霍尔果斯;也有说越是严格的政策越是正确的,毕竟要保障非疫情地区人们的安全;还有冷嘲热讽说,现在疫情这个情况,为什么大国庆的还没事乱跑,给新疆和全国人们添堵的……人一旦投入到群体或者社会中,就不自觉的会有立场。坐在家里看新闻的,总会觉得出游的人不识大体;但如果有亲人困在里面,便又会倒戈说滞留人员也是受害者,国家正在倡导恢复旅游,大家是无辜的。

  我一向对这种跟风热议的舆论不感兴趣,它们大多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是全民新闻的时代,不像过去,只有专业或者权威机构是消息源,并且掌握舆论风向。如今的博主们,都似随时寻找血腥味的食人鱼,无论哪个领域,看着新闻热点就过来咬上一口,蹭流量蹭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花样百出。有小道消息的,不核实就乱发;没小道消息的,就编故事造谣;没消息还不会编故事的,就发表敏感言论引战。总之是怎么有流量怎么来,至于是非对错,没人去管,反正事情总有翻篇的时候,等帖子沉了,再找新热点去蹭一拨,周而复始。

  我关注网上热点,只看它们背后的逻辑和现实意义是什么,以及可以预测对自己的影响是哪些。就比如现在,网络上有声音,官方便很快回应,离疆政策也越来越明确,想来在国庆假期结束前,能解决滞留问题。

  虽笃定问题不大,但在酒店封闭的这几天,仍然没能避免情绪的低落。所以说道理是一回事,情绪是另外一回事。像韩寒说的,“明白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一生”。

  对未来的无措感和失去自由的禁锢感,是我低落的原因。

  无措感源于我的性格,我习惯于做好规划,按节奏去打理生活。下一小时做什么,下午做什么,明天做什么,下周做什么,明年做什么,五十岁做什么……事无巨细,尽量按照计划和节奏来。当这个节奏被打破,特别是被无限期地打乱时,就会焦躁烦闷。这也是我更愿意远离人群的原因,哪怕因此陷入孤独,但至少是无拘无束。

  我缺乏排遣干扰的能力,所以一直向往随遇而安的平静。这也是我三十岁的时候,给自己起“安之”这个“字”的原因,期望自己能够在任何时候,都能安之若素。

  对于禁锢感,我则认为是源自人性。自有文字记载开始,囚禁就被作为一种刑罚。人们对它的畏惧,有时甚至高于加诸于肉体的疼痛。囚禁的痛苦来源于哪儿呢?首先不是孤独,哪怕在监狱,也有狱友和狱警能聊天说话。现下这样隔离,更是有手机有网络,大可与外界沟通。其次未必是空间的狭小,很多在家工作的自由职业宅男,动辄一两个月不出屋,吃喝外卖送来,也未见得多不健康。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人类本性里,有对自由的向往。你可以在家宅着足不出户,前提是你知道可以随时出门;一旦说要居家封闭,你便突然渴望出去,并且不可遏制。

  人需要的是自由,而并非什么别的东西。《楚门的世界》里的小镇,看似有楚门需要的所有,但当他知道世界另有真相时,仍要义无反顾地逃离;《海上钢琴师》里的“1900”,在有机会下船之际,才看清自己的内心和世界的真相,原来心安之地就是全世界,那艘船便是他的全部。

  为了排遣低落,我把日程安排得很满。先是把拖欠的视频剪好,素材归档。然后算账、记账,整理积累的文字笔记。每天两次锻炼,上午无氧,下午有氧,在房间里折腾到大汗淋漓。其他时间看书,一天一本的速读。再有剩余时间,就用仅有的食材折腾吃的,要知道我是从来不下厨房的人,可见我已经无聊到何种程度。

  就这样等了五天,在登记了三四次,核酸了七八回之后,终于有消息说可以离疆!

  我初时还想去南疆,现在看不现实,赶紧往内地走。离开的当天,高速口检查站,执勤警察核对表格后,得以放行。所有外省离疆的自驾人员,只允许走一条路线:向西开二百公里,在霍城绕行,走连霍高速再折返向东。

  出伊犁的最后一个检查站,做完核酸,签了疫情信息的承诺书,还拿了一张伊犁政府印发的《道歉信》,说是未来旅游可以免门票——这是我这篇《出伊犁记》最后的结尾。

  再接下来的路程,都是故地重游。前几日晴天,覆盖群山的大雪被晒化,露出斑驳的松树林。如今转阴,太阳被似云似雾的白气遮蔽,发着惨淡的光,仿佛生病似的有气无力。我穿过果子沟大桥和赛里木湖,在警车开道下进入博州。

  人和车逐渐多了起来,一星期没看到人群聚集的我,重回人间。热乎乎地喝了一晚丸子汤,停车在石子河服务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睡醒后继续出发。乌鲁木齐、吐鲁番、哈密,来的时候开国道走走停停,回去时经高速八百公里一路狂飙。火焰山、黑戈壁、葡萄沟,匆匆而过;检查、堵车、修路,人在囧途。

  等我在清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高速路露宿的第二天了。

  就像我前几天预想的那样,总有新的热点话题出现。伊犁滞留人员逐渐出疆,现在的舆论风向,是在谴责去额济纳看胡杨林的旅游团。据说他们不仅影响了陕西、甘肃几个旅游城市,还牵扯到了南方的上海。

  南疆去不成之后,我原本想去西安,现在看又得改变。思量之下,我选择出新疆界的星星峡之后,直接向南,重回青海。在海西和玉树转几天,然后再决定后面的行程。

  又是一天车程,在穿越了瓜州的戈壁和敦煌的沙漠之后,我重回青海大柴旦。

  天气像变魔术似的,刚才在甘肃,还是风沙漫天,太阳晒在沙尘暴上,折射出诡异的并排的晕光,像入侵地球的太空飞船发出的射灯似的。不一会儿进入青海,就是蓝天雪山,白云清幽的覆在丹霞地貌上,一片辽阔清远。

  在酒店闷了五天,又连续开了三天车,整整两千公里。车上夜宿两晚,今天终于可以躺在床上——仍是一个月前的同一间民宿,同一个房间。一切都很熟悉,却又已不尽相同。孩子这会儿已经开学,正在奋笔疾书地写作业,而我也没了高原跑步的力气,只能望着天花板缓腰痛。

  凡尔纳笔下,八十天可以环游世界,到现今,八十天肯定用不到了。只是如果不带着灵魂上路,那环游世界也只能如我这三天一般,不能算旅行,只能叫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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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以冷静而绵密的笔触,勾勒出一段特殊时期的行旅切片。当“读行”与“滞留”猝然相遇,个体的行走计划在宏大的时代语境下不得不折转、迂回、重组。作者在被动静止的隔离中,向内凝视自我与秩序、自由与禁锢的永恒博弈,于方寸房间内以规律的劳作抵御精神的漂泊;又在获准离开后,以车轮疾驰丈量辽阔疆域的荒凉与复苏,在“重返人间”的喧嚷与舆论热点的流转中,捕捉个体与群体情绪微妙而迅疾的变迁。从伊犁的《道歉信》到青海的旧房间,地理的闭环背后,是一次精神上的出走与回归——旅途不仅是空间的穿越,更是在不确定中确认自我的存在方式:即使“路过”成为常态,对“灵魂上路”的执守,仍是行者在流动时代里安放自身的朴素坚持。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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