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大雪，让窗外的群峰披上雪顶，成了雪山。我在那拉提的民宿醒来，打开窗子，让雪山吹来的清冽空气同柔和的阳光一起涌进来，舒服地深呼吸——一切都是美好一天的预兆！

　　昨天，我在琼库什台一进一出，然后飞车四个小时，回到曾经宿过的那拉提，打算继续上次没走成的独库南段。只是到宾馆时隐隐听说，因为连日雪大，南段封路了，不知道今早能不能通行。

　　简单收拾，去国道口问询，得知暂时封禁，何时通车另行通知。现下正是国庆假期，国内刚刚开放旅游，那拉提比我上次经过时，热闹了不少。我和车友们打听南段的疏通情况，众说纷纭。有说洒了融雪剂很快就通车的，有说路上都是暗冰至少得晒两天的，还有说可能索性封闭到明年才开了。

　　无论如何，现下还走不了，我索性在这个《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里唱到的——“美丽的那拉提”——开车转转。那拉提小镇四面环山，只有东西两端有路出入。我昨天自西边的特克斯而来，只能等东边的独库公路通车才能出去。说是四面环山，其实更贴切的是被两座大山脉夹峙在中间。小镇没有河流经过，但群山提供了丰富的地下水，使得这里成为山谷绿洲，白杨和松树林拱卫着草原，牛羊牧马，鸡鸭鹅犬，世外桃源般与世隔绝。

　　我对着山脚下开车，穿过大片麦田。金黄的穗子，在雪后的空气里，挺拔地竖着，齐刷刷的给土地铺了一层“黄金地毯”。它们密集地簇拥着，之间毫无缝隙，微风吹过，金穗鼓起波浪，像摇滚演唱会上疯狂的歌迷在举手迎接，让人有飞身扑下去的冲动。

　　在金色麦穗的映衬下，被大雪覆盖的高山，更挺拔了些，矗立在白云蓝天间，组成让人神驰的美丽。在哲学的思考里，我一直不清楚什么是美。只依稀觉得，人类那些对自然本能的欣赏，大概是美的。就比如此刻，蓝天的温柔广袤，雪山的威严纯洁，麦穗的充实饱满，叠加出的原始的生命力，给此刻的我心灵上的冲击和灵魂的净化，我相信是人类共通的。没有人会不被它的美所感动，哪怕是饥寒交迫、颠沛流离时，哪怕是战火缭乱、朝不保夕时，哪怕是百病缠身、未来无望时，看到如此美丽的自然，都会短暂停留，让自己的精神世界为之一震。然后心生感动、感慨、感伤，由此得到宽抚和慰藉，甚至生出一点点希望和期盼来。这大概就是朴实的自然之美吧——让人念念不忘，足以聊忆终生的美。

　　我徜徉在这自然之美里，忘了不能出去的烦恼。开车在天地间一遍遍往返，赤着脚踩田埂和雪地，躺在流水的小木桥上闻麦穗的香气，给充当“麦田守护者”的大黑狗拍照，一边跑一边追无人机，模仿“追风筝的人”。

　　从上午泡到中午，日头烤得人难过，我意犹未尽的回了镇子。

　　没传来好消息，据说现在不仅仅是雪天封路，伊犁也发生了疫情，各县之间被禁止通行，具体的政策要等待通知。当然，这些都是车友们的信息，社区和路口的警察三缄其口，只说静等。

　　我在这中间，接了哈密、乌鲁木齐地区的几个防疫电话，问我现在人在哪儿，特地问了去没去霍尔果斯，在我答复并未进去，并追问是不是霍尔果斯有案例时，对方答复是例行询问。

　　干等焦躁，趁着附近还能走动，我驱车两个小时，翻过三座山，跑去旁边的库尔德宁保护区散心。此地青山绿水，林深谷幽，无人也无车，只有河边饮水的奶牛，和柏树林里放蹄嬉闹的马群。我坐在碧莹莹的河水边，抬头望天，高耸的山峰挡住了视线，只留下足球场那么大的天空，洒进金黄的阳光下来。心里感慨，谁还不是天地间的囚徒呢？

　　傍晚再返回时，导航怎么也不肯走原路。结果换路经巩留县，在那拉提检查口，硬是不让我过，说是不允许县间流动。我说自己从那拉提过来，没流动，只在山里转了一圈。工作人员答复那也不行，原路返回吧。我一看对面，就一百米，而从山里绕回去，至少得两三个小时。

　　在磨破嘴皮也沟通无果后，我无奈地驱车返回，不是我不想继续争取，实在是看那位工作人员小伙儿的眼神已经不对了，担心再纠缠，人家把我送到巩留去隔离，那就彻底麻烦。

　　在没信号的山里转了三个小时，我按照记忆摸回了原路，总算返回了那拉提。第二天一早，那拉提全员核酸，我看这个状况，决定离开镇子，去上一级的新源县县城呆着，总比小镇的配套好些，宾馆的设施也更全，还是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吧。

　　果然到了县城被告知，不仅县际之间不能流动，各村镇也不能往来了。不仅那拉提回不去，像昨天那样去周边山里，也是不行。接着又在网上看到官方消息：霍尔果斯口岸发现阳性案例，牵扯到伊宁和乌鲁木齐，现在还是零星，后续看未来几天的核酸结果。

　　前几天我还在郁闷，在赛里木湖的时候，因为车胎撒气，错过了去霍尔果斯的时间。结果现下变成庆幸，幸亏耽误那两小时，不然现在指不定被作为“时空接触者”，隔离在哪里呢。

　　当然，我对这样的防控，并无任何不满，也不觉得保护国人的健康有何不妥。只是感到麻烦而已，就跟原本几分钟的路程，因为施工要绕远一样。为了长远一些的便捷，现在牺牲一下很正常，只是情绪总免不了。

　　趁着可以在县城转悠的机会，我把车送去补好了车胎，抽空去县上唯一的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长津湖》。吴京这几年特别火，拍了不少爱国题材的神作。其中，我对《战狼》系列并没有那么的喜欢，但《流浪地球》还是挺惊喜的。对于我这样的“原著党”来说，大部分小说改编的影视剧，都不太能接受。《流浪地球》作为国人的科幻电影，值得夸耀点赞。

　　两年疫情，加上在外面跑，别说来影院，在手机上看电影都少。我的习惯是，去大荧幕看有视觉效果加持的科幻片、战争片、奇幻片，尤其是好莱坞大制作，觉得只有那样的片子，大荧幕才有意义。《星际穿越》、《阿凡达》、《星球大战》、《复仇者联盟》，哪怕是《变形金刚》、《速度与激情》、《环太平洋》这样说不上情节和逻辑，就纯视觉系，各种钢铁车船满屏幕乱飞的，在影院也能看个热闹不是？剧情片呢，则更多是偷懒加省钱，等着院线下映了之后，在手机上看也是一样的。

　　大概是我这种人多了，现在的电影，大多追求大制作，用视效和特效轰炸观众的神经。以至于这几年的好莱坞，都是各种IP的续集，也没什么精彩的剧情片上映。

　　我个人最喜欢的科幻片是《黑客帝国》系列，超爱里面带黑墨镜的秃头墨菲斯；最喜欢的奇幻片是《盗梦空间》，惦记小李子最后的陀螺到底倒没倒；剧情片偏爱《阿甘正传》和《肖申克的救赎》，一个莫名其妙的跑步，一个莫名其妙的被囚，就跟我们莫名其妙的人生似的；战争电影则不能不提《辛德勒的名单》，当黑白电影里出现那个红衣服的小女孩儿时，总让我想起《安妮日记》——用鲜血浇灌的残忍，大概是人类动物性中最丑陋的东西了。

　　说回到《长津湖》，拍得不错，特别是“九连”的兄弟情，格外戳人。我超级喜欢这种在生死间徘徊的、小连队战友之间的兄弟情，那种与子同袍的契阔感，是生在和平年代的我们所不能感受的。斯皮尔伯格制片的《兄弟连》，用十集的篇幅，讲的也是类似的故事。还有就是我独爱的一本小说，猫腻大大的《间客》，里面描写的星际战争里的小团队——“七组”，同样是这样一群战士。所有的这些形象，描写的都是些底层的军官和大兵，他们坚韧勇敢、狡猾机智、热血仗义。他们是英雄，也是有血、有肉、有弱点的普通人，甚至普通的不会被历史铭记。他们最终或牺牲在战场，或籍籍无名的退伍。死了的葬在一起，不分彼此；活着的抽着烟骂着街，互相商量着将来谁挨着谁，身影在夕阳下的山岗上，拓下一排彪悍的剪影。

　　“我不是英雄，但曾和英雄并肩战斗”——他们总是如此和子孙说。

　　胡思乱想的自电影院出来，我去超市和菜市场补了货，应对未来几天的能量需求。然后到当地中学附近的小书店，买了几本书，应对精神的需求。我这样做也不是无的放矢，也许明天便连宾馆也出不去了。

　　书店都是学习用书，只有一座小书架最下面的两排，卖一些文学读物。仅有的这些，也有点怪：丹·布朗只有《地狱》而没有《达芬奇密码》；史蒂芬·金只有《穹顶之下》却没有《绿里奇迹》或《肖申克的救赎》；东野圭吾没有《白夜行》或《解忧杂货店》，却有一本《秘密》；就连刘慈欣，不仅没有长篇的《三体》，连独立的短篇小说集都没有，只有一本和王晋康与何夕的短篇合编本。不知道是因为这些作家的经典作品都被买走了，还是老板的品味比较独特。当然这对我不仅不是困扰，还刚好查漏补缺。

　　我挑了几本，趁着最后一丝天光，登上县城边的小土山，陪山顶吃草的牛，向夕阳下的雪山，祈祷未来好运。

　　傍晚通知，明早在酒店等核酸，在出结果之前，酒店是出不去了。我用车上带的锅子，炙烤在超市买的新疆羊腿肉。腌得入味的嫩肉，配上洋葱和蒜瓣，用油一煎，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夹了一口羊肉，唇齿留香，满嘴流油，好吃的险些咬掉舌头。

　　即来之，则安之，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