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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段 天马

作者: 安之 点击:117 发表:2025-12-13 09:32:30 闪星:3

  最近的行程有些破碎,自达坂城进到托克逊,疫情防控又开始升级,不仅国道口要查行程码和核酸,甚至需要酒店的人派车来接,才得以进入托克逊。

  在交河古城流连了半天,这里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是中国境内唯一生土建筑的城市,西域文化的代表,更是世界文化遗产。所谓“交河”,就是“两河交汇之处”。整个城市,是从平地向下掏挖出来的,坚硬的雅丹山,就是它的“城墙”。两千多年的风沙和战火,让这里早已没有鼎盛时期的原貌,只留下断壁残垣,和干燥的屋舍轮廓。

  城市风格朴素,甚至说简陋。只有通风的管道和供行人通行的道路、土梯,还算有设计感,这也从侧面展示出古代西域粗犷、豪雄的风格。顶着烈日在土城中行走,想象着当年此地的喧闹繁华:商人沿街叫卖,孩子嬉闹奔跑,士兵在城门检查城民的背篓——里面盛着瓜果和粮食。还有包裹严实的养蜂人、插着笛子的驱蛇艺人,与顶着水坛的妇女擦肩而过,消失在街角的巷道里……

  自交河故城出来,本打算去库尔勒,结果不能通行,只得绕过天山山脉的尾巴,飞车去塔城。一路两侧,种着已经结出白色棉团的棉花,和艳红的藏红花。前阵子的“新疆棉”事件,搞出不少爱国的、不爱国的企业和品牌。现在看这里,丝毫未受影响,棉花长得好好的,也没有什么农奴或者黑作坊。古语说“谣言止于智者”,但同时也说“三人成虎”,面对飞来飞去的消息里,很难保持清明的智慧。终还是要有所见识,才能不堕迷障。

  两天之后,到塔城,被告知此路不通,只能自高速拐向精河方向。又两天后,我来到了赛里木湖湖畔。

  赛里木湖古称“静海”,是大西洋暖湿气流最后眷顾的地方,有“大西洋最后一滴泪”的说法。只是这滴泪可着实不小,环湖要开两个小时。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明白了门口大牌子上的宣传语——“有一种蓝叫赛里木湖蓝”——是为何意。本就已经蓝得晶莹的湖水,在远处雪山的衬托之下,更显得婀娜曼妙。微风轻抚,湖水涌起微波,细浪卷过,连浪花都是蓝色的。那蓝色越到近处越浅,到岸边几乎是淡绿色了;而越往深处则越蓝,好像那根本就不是水,直接就是颜料。

  我慢慢地沿着湖边自驾,走走停停看它不同的样子,听湖边草丛里快过季的虫鸣,吹着秋意渐浓的湖风,直觉得熏熏欲醉,连车也开不动了。

  事实是真的开不动了,胎压报警,原来是扎了。找修理厂弄好,这样耽搁下来,去霍尔果斯的时间便不够,想想边境口岸现下大多不开放,去了也只能远远地望,取消也就取消吧,直接向南去伊宁。

  在伊宁停了一晚,我在中亚之门的夜市点了烤串和“大乌苏,”舒服地伸展着因开长途而僵硬的腰背,微醺中听着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自伊宁到昭苏的伊昭公路,据说比独库还美,只可惜每年九月初要关闭,没能走成。我自乡道、县道绕了一些远,风景不错。大段的山路,铺盖着地毯似的草原,只是天气渐凉,草色已经变黄。

  华北的十月,虽已入金秋,但温度还是不低的。而新疆西部,已经是接近零度的气温,在车里都得裹上厚衣服才行。在新疆待的时间越长,越觉得此地广袤博大。群山连绵、松柏接天、沟谷深邃、草原高远、河溪悠长,几乎每一处景致,都突出一个“大”字。让人感慨苍茫浮生,辽阔天地,只有人是渺小的。

  自昭苏到夏塔,来追此地的夏塔古道。

  “夏塔”在蒙古语中称之为“沙图阿满”,为阶梯之意。早年间,曾有一条穿越冰山的古道,作为古代伊犁至阿克苏的交通要道。峡谷内地形复杂,高山、激流、冰川,风景秀丽又颇具风险,使得夏塔古道于是成为时下最具挑战、最热门的徒步探险线路之一。

  虽然已到假期,但夏塔没什么游客,景区无人售票,却也并未关闭。时断时续的木栈道,穿行于松树林和大山之间,旁边是浅绿色的河水,不虞走丢。

  不知从哪里跟来一只狗子,身材和脸型细长,长得有点像《长安十二时辰》里的萨路基猎犬,只略微矮小了一些。我这样对比也有些根据,据说那名贵犬种当年就是从伊朗自丝绸之路进中国的,它在西域留下一些混血的品种,并非没有可能。

  这只疑似出身名门的杂种狗子,看来是认得路,一路颠跑领在前面,不时地回头望望,仿佛担心我走丢似的。我走累了休息,冲它招手,它便摇着尾巴蹭过来,听话的在脚边休息,一看就是训熟。

  有它伴着,路上也显得没那么单调。又走了五公里,过了绿色河水上的“转运桥”,七千米海拔的汗腾格里雪峰便赫然在望。

  再往前,连木栈道也没有了,只有人畜踩出来的山间野径。我拿出干粮和水,一人一狗分了,继续出发。地势渐高,松树愈加浓密,除了牧人的哈萨克族小木屋,沿途没有任何路标和标记。林间偶尔听到嘶鸣——那是散落的牧马,棕的、黑的、灰的、白的、花的,匹匹俊俏健硕。

  昭苏这个地方,在西域都得算极西之地。汉朝时,大概属乌孙国的地界,紧挨着南面的大宛和西面的大月氏。当年汉朝建立西域都护府,实力范围辐射到西域以外,为了抵御北面的匈奴,一直都与这些少数民族国家交好,支持他们牵制草原上的匈奴人。

  也就是那时候,西域大宛宝马的名声,被传入中原,成为良马的象征。不仅大宛,乌孙国也同样产良马,在当时被称为“天马”。据传汉武帝为了得到乌孙天马,还把江都王的女儿细君公主嫁给乌孙王。如今在昭苏,还保留着“放天马”的传统,每每在一些景区景点,驱天马下河奔腾,堪称当地一景。

  我观昭苏的马,确实比蒙古马高大健硕得多。蒙古马多四肢粗短,跑起来虽然不慢,但是四蹄并不离地。人坐在马背上,像是颠着跑,但其实并不怎么颠簸。那种跑法并不以速度见长,反倒是耐力十足,适合驮运、役使,堪称一专多能。而昭苏马,腿长臀宽、背部硕大、脖颈精壮、跑起来龙行虎步,巨大的头颅向前一耸一耸的,极为雄壮。特别是颈后的长鬃,浓密纤长,四蹄飞掠之时,鬃毛随风摆动,实在不负天马之美名。当然,单从高度和姿态看,它还不如阿拉伯马或英国纯血马那样修长优雅,但其健壮雄伟的姿态,实也不落这二者下风,且更有一番彪悍的魅力。

  就这样观马游林、登山涉水的走着,终于走到十二公里外的最后一间小木屋。木屋再向前的道路,被栅栏隔开,栅栏外已不是森林,而是黄草覆盖的高山草原。一条细细的土路,直通汗腾格里雪峰山脚。雪峰更清晰了,巨大的雪顶立于草原之上,让人心生膜拜之感。小木屋里的守林人告诉我说,现在这个月份,天气骤冷,会有雪狼下来避寒,单人进去太危险。

  网上说再往里十公里,有天然的冰川,而到雪山脚下,还要一百公里。我揉着发疼的膝盖,心想就算还让通行,我也是走不动了。我虽然从不承认被时间打败,但身体能力的下降,却也是事实。

  回程到一半时,狗子跑去和林间小屋的同类玩了,我们就这样没来由的分别,就跟之前没来由的相聚一样,没有正式的告别。我现下觉得它的血统定然是不太好,没有优雅的气质。

  傍晚,驱车自夏塔去特克斯的路上,下起了小雨。松柏遮蔽的草原上,浓雾与雨幕共同垂落,笼罩在吃草的牛羊身上——像大地做起了梦。

  我费神的关注着路面,一边躲避随时窜出来过马路的牲畜,一边想如若再过几年才出来,说不得便走不动这五小时二十多公里的古道了。转而又摇摇头,把这种丧气的念头抛弃。

  时下有句很热门的说法,叫“与自己和解”。我始终不喜,认为和解便是投降。我不愿对命运低头,无论被它教训得有多惨。更何况,我一直被它眷顾,索性这一生就继续任性下去罢。

  休息一晚,自特克斯离开,打开导航的时候,知道为什么这里叫“八卦城”了。原来它的街道,刚好围绕城中心,形成了两个八边形,形似八卦。城市的建造者着实有心。

  上午的目的地是几十公里外的琼库什台,虽然不远,但山路崎岖,车程要两个多小时。淅沥的雨从昨晚下到今晨,一直没有停的意思。自盘山路的山顶向下,云雾笼罩的山谷草原黄中带绿,河流在山脉下流过,滋润谷中的绿洲。雾中看不清对面的山有多高,树是何树,只觉一片空谷悠然。

  继续盘山翻越,越开越陡,逐渐下起雪来。刚开始只是小小的雪点,落在前挡玻璃迅速化掉,更像雨多些。随着高度攀升,雪越来越大,最后竟飘起鹅毛大雪。这雪比前几天天山上的还要大,甚至是我近几年见过最大的雪。雪花大而轻盈,被山风吹得漫天打卷,像无数的白色精灵飞舞,天地间顿时缤纷了起来。

  转过山头,原以为不能再大的雪,居然又密了几分,像是天神直接倾倒似的。原本黄色的草原,被这一阵急雪迅速覆盖,千百匹乌孙天马,组成一条条长队,在山间行走着。飞雪连天的黄草高山上,嘶叫着迁徙的马群,甩动长鬃携雪飞舞,漫山遍野地流动着,踩出黑色的山道。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又被雪模糊了边界,仿佛一幅颜色浓烈的油画。

  我在这幅油画中不能动弹,胸口咚咚地跳,仿佛也要随风嘶叫。足足在车外站了一个小时,被雪打透了衣衫也不觉得冷,直感到热血和热汗蒸在身上,久久不能平静。

  大雪稍歇,我再次上路。下山没开多远,雨雪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似的,现出一片谷地。这里就是此行的终点,琼库什台了。相比于刚才的草原苍茫,这儿却是另一派风格。小桥流水、青松小径、山林木屋,甚至还有绿草琼花,似春天多过秋天。寻路而入,并无景区,只有悠闲的牧民村落。袅袅的炊烟升起,刚才的大雪封山,恍若隔世。

  我在小河边的木屋呆坐走神,联想起《静静的顿河》。当年的“自由人”哥萨克,骑马狩猎,造屋围炉,保卫着心中的自由王国。所以人总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心中之地,才能真正的自由和快乐吧。哪怕是漫天飞雪的苦寒之所,也能成为馨甜的梦乡。

  “山深清雨密,秋草绿带黄。斜风摇松塔,寒露润白杨。雾隐遮天马,雪落覆牛羊。行人不知季,天地一苍茫。”我随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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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一章节以行旅为线,串联起交河故城的沧桑、赛里木湖的湛蓝、夏塔古道的险峻与昭苏草原的奔放,在时空交错中勾勒出西域的浩瀚与深邃。作者不仅踏访古迹自然,更在破碎的行程与疫情的阻隔间,凝视土地的记忆与当下的真实——从棉田的宁静到天马的桀骜,从谣言的虚妄到徒步的坚韧,始终透着一股不肯与命运和解的倔强。最终,琼库什台的炊烟与雪中迁徙的马群,化作一幅苍茫的油画,映照出人在天地间的渺小与追寻自由的永恒热望。行路至此,风景已非外物,而是内心疆土的拓印。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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