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疯了……为什么要报五千米呢……

　　现在跑了有多少米……才一圈……该死……四百米就如此喘……

　　计划是前面慢跑，然后靠耐力慢慢超上去。为什么现在已经垫底，却完全没有余力呢？是对手实力太强？还是他们也在逞强？他们什么时候才会脱力呢？这才一圈……

　　我得坚持……我能坚持……可是好累呢……

　　控制脚步，嗯，心脏怦怦地震着胸廓，血液从脖子冲上脑门，憋得发胀，呼吸和脚步互相干扰，完全没有节奏。只能放慢脚步了，稍微放慢一点，追不上就追不上吧……我什么要报五千米呢？

　　我认为自己长跑不错，这念头从哪来呢？小学时踢球疯跑，一直认为自己能成短跑健将。可参加运动会百米赛跑，初赛都没出线，被木子甩开老远，很受打击。妈说你咋报短跑呢？踢足球应该长跑好啊，傻儿子。嗯，我觉得有道理，长跑好点……现在回想下，妈她懂什么运动呢。

　　记得初中迎新长跑，一操场的人同时开始，围着学校跑圈。大概有五千米？很多学生掉队，还有捂着肚子走的，我在后面颠着跑，居然慢慢颠到了一百多名。总共六百位学生参加，我排名一百，算上选不上没跑的，怎么着也是前六分之一的水平吧？这样换算，运动会报名十几个学生，我不得弄个前六？可现在抬头看，倒数第二都还离我有几十米呢。大脑再不灵光，也知道我数学做错了——这特么怎么能按六分之一计算？应该是有一百个同年级学生比我跑得快好吗？

　　第三圈跑完了吧……刚才经过自己班级，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轻飘飘地还加了速。这会儿过了劲儿，腿咋这么沉呢，速度掉得太多……坚持吧……坚持……

　　我现在是小胖子，体力还不如初中迎新时靠谱，为啥非得逞强报名呢？这得怪木子，赖他！他人呢？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木子本来不想上高中的，结果被他爸硬逼着，用运动特长的名额，进了和我同一所学校，只是不在一个班。他开学那天带了个足球，发完课本，班里同学简单认识一下就散了，他便拉着我和高年级踢球。之后的每天傍晚的自习课间，他都拽着我……嗯……也可能是我赖着他——总之每天都踢。一个课间，二个课间，自习课，放学。有人就组队踢，没人就俩人互相传，模仿《足球小将》，从这边球门短传到那边球门。真够逊的！还好也没人看到。结果他报五千米，非拽上我，我怎么连这事也跟班呢？我只是个喜欢踢球的小胖子。

　　居然超过了一个人！也不知道几圈了，不管了，反正前面有人跑我就跟着跑吧。身体反应好像也没那么大了，大概是因为确实速度太慢……嘴巴干得厉害，其他还好……额，肋部有点隐隐作痛，不会是要岔气吧？额……小腿也有点要抽筋呢……我要转移注意力，想点别的，别的……

　　晚上要去饭店，别忘记，好几次我都走错，到楼下才想起来已经搬家。那些债主真缺德，他们怎么知道爸又借钱买了出租车呢？就算知道了，为什么还要起诉呢？有钱买出租车没钱还债？出租车的钱也是借的啊，不挣钱怎么还你们钱呢？反正你们不管？唉，谁让我家欠你们钱呢？也是没办法。不能当初赊账的时候说你们仗义，现在说你们缺德。但现在你们的钱是还了，我们又欠了新的债，刚刚还了一些账，现在车又没了。愁呗，愁也没用，而且我能愁个啥。即便稿纸上写着父债子还，也轮不上我一个高中生还钱。

　　爸在暗红卧室里又看了一个月拳击，然后堂舅找到了他，合计一起承接个建筑项目。堂舅是妈老家的亲戚，身量高大，肩膀宽阔，毛发浓密，像语文课本里画的巨灵神。但他面貌和蔼，说话带笑，从不见发脾气，像大地一样宽厚。他来我家住了十几天，还带着他儿子小庆，和我住一屋。小庆比我小八岁，马上要上小学，长得非常漂亮，毛茸茸的大眼睛，黑白分明。他的右手生过某种病，异常细弱，拿不起重物，一点也不像巨灵神的孩子。我于是同情他，原谅了他半夜睡觉时飞来的大腿。

　　又超过一个人……几圈了……鬼知道……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岔气了……

　　头疼，想想晚上睡觉得搭椅子，呼呼的风吹着脑门发凉就头疼。我想我的房间了，可我能说什么呢？房子租出去，还能还还债，我再想念它也没用，说多了爸妈还难过。最终，爸和堂舅的项目没能成形，巨灵神领着漂亮的小庆回了老家，妈于是同爸合计开个饭店。他们为什么选择这个营生呢？我不懂。而且，开饭店债主们就不来上门了吗？会不会把店里的桌椅板凳什么的，也让法院扣下，都卖了还债？想想就头疼，我将来无论如何不要借钱……

　　头疼，这回是喘得头疼……跑步到底是一项什么运动，明明跑的是腿，为什么是胸肺更难受呢？我要想点别的……想点别的……

　　要不还去老姨家住？算了，也不能总赖在人家，弄得他们两口子只能睡在客厅。主要是中考不争气，没去成重点高中，不好意思见老姨。饭店无非就是远了点，冷了点，但好歹天天能看到爸妈。况且自由啊，多晚都没人管，放学可以踢球到天黑，到家也没人催学习，把作业糊弄上就好。卷子呢？还有卷子要签字。单元测验一塌糊涂，回头得少踢球，好好学习。这次让木子先帮我签了吧，还我上次帮他签的人情，谁让他老拉着我踢球？糊弄一阵是一阵，好累，我为什么要报五千米……

　　我被套圈了吗？看到旗子了，就是说人家还有最后一圈，我还得跑两圈。就是说人家都冲刺完，我还得在全校人的“瞩目”下，以最后一名的身份到终点——被我超过的那两个二货退赛了——然后被人家动情的揶揄，说我有“体育精神”。

　　 老子不要，我不跑了，爱谁谁吧！

　　“你第几啊？我咋没看到你？”木子跑第一，完事脸都没红。

　　“没跑完，我岔气了。”你要不要脸，没看到？你把我套圈了好吗？

　　“看你平时踢球行啊，咋掉链子呢？”

　　“你不懂，我‘鸡胸’，跑不顺畅了就这样，你给我砸两下。”

　　“人咋还长鸡胸呢？砸哪儿？”

　　“说了你不懂了，高级病，砸后背，我气儿顺过来就好了。”

　　“好点了没？放学还能踢球吗？”

　　“再砸两下，还踢？不要命啊，累。”

　　“现在呢？踢啊，缓会儿就好了。”

　　“嗯，好多了。看情况吧，不岔气就踢。对了，一会儿帮我卷子签字。”

　　“靠！”

　　“你特么轻点砸，要命啊！”

　　好事呢都是个人努力，不好呢就是客观因素。大概就这样，我将来无论如何也不跑五千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