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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段 天山

作者: 安之 点击:117 发表:2025-12-13 09:31:16 闪星:3

  我给自己放的“假期”有些长,一直过了中秋节,差点直接连上国庆节。给自己找理由,一是疫情反复,全国的出行政策收紧。二是多陪陪过生日的天哥和不舒服的老妈。可实际上内心知道,自己多少是有些惫懒了,长时间驱车旅行不仅让身体僵硬,精神上也有些审美疲劳。

  下午从楼下捡了一大把梧桐树叶,我兴致勃勃地教天哥玩“拔狗子”,结果他说这不就是“拔梗”吗?我们二年级就不玩了——让我很无语,只得挤兑他说,你那一桌子“奥特曼”盲盒,不就是我们小时候玩的“轮盘”吗?这么大了还上这个当。还有,多大孩子了,还看动画片,啧啧,《熊出没》,幼稚。他于是不吱声,低头“炫”生日蛋糕。

  按中国人的算法,过完今年中秋节这个生日,天哥虚岁就十二岁了,明年本命年。妈说孩子跟我跑了一趟北方回来,更听话懂事,像大孩子。我眼瞅着“炫”了小半个蛋糕,夏天晒黑的小胖脸居然逐渐白了回来的儿子,心想我怎么没觉得他长大,这不依然没心没肺的?回想自己十二岁时,正值铁厂倒闭,家里各种不消停,自己何尝不是没心没肺地长不大,整日疯玩乱跑。

  天哥感觉我在看他,抬头回望,目光交汇。我仿佛穿越了三十年的时光,用十二岁自己的眼睛看着四十岁的自己。“我”想对“他”说些什么,“他”却赶紧低下了头。

  “对了!”妈突然想起什么来,说:“我借了你堂舅五千块钱。”妈平时节省,除了给天哥零花,不怎么花销,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二姨、老姨都借了,也不多,最后再尽尽力吧。”

  我记得上次回家,饭桌上听她提过一次,堂舅的儿子小庆,好像出了什么事,但被电话打断,没太注意,于是问她到底怎么了。

  “小庆,不学好,老想着挣大钱,不知怎么认识了一帮坏人,他给人家运毒,第一次就让抓着了……”妈顿了一下,看一眼沉迷于电视的天哥。

  “死刑!”她小声说。

  我觉得不可思议,这像电视剧桥段一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身边?小庆?那个长着毛茸茸黑眼睛,怯怯地拖着一条纤细胳膊的男孩,会去运毒?

  妈陆陆续续地我讲:小庆几年前结婚生子,大女儿刚上小学,小儿子如今三岁。按理说已经成家立业,应该收心踏实。但他自小学习不好,成年后一直没做过什么正经工作,天天和社会上的闲散朋友瞎混。堂舅脑子活泛,这些年攒下些家底,加上心疼儿子身体残弱,并不逼迫他上进,三代人住在一个大院,倒也温馨安稳,其乐融融。

  后来,小庆迷上赌博,输多赢少,闹得家里不安生,也越来越少回家。眼瞅着赌债越积越多,小庆不想再连累父母填坑,加上贪欲作祟,于是答应帮人运毒。

  “你堂舅说,小庆临走前把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留下了,还托朋友带话,这次行就荣华富贵,不行就只能儿子帮他尽孝了。你堂舅担惊受怕两个多月,一直联系不上他,直到缉毒警打来电话,他才知道小庆做的是这个事……”妈一边叹息一边道。

  “那他应该不算主犯,为什么判这么重?”我问道。

  “你堂舅说,可能是他觉得无论如何也活不成,索咬死,谁也不牵连,说这孩子仗义。”妈眼睛湿润,嗓音浑浊地说。

  我心想,都这样了,还仗义呢,仗义不就是糊涂吗?却没说出口,只是问,堂舅借钱作什么?够不够?

  “你堂舅前前后后找人搭关系,花了不少钱,这回是又找了个什么律师,说是最后一线希望。他说其实明白:肯定是不行的,只是不想留下遗憾。钱不多,他每家借点,了最后这点心愿。”

  我心知没有哪个律师,敢花钱、能花钱摆平这样的官司,大概人家赚的就是家属的心安钱,虽然对这律师而言是黑心钱。

  我和妈同时叹气,放出胸中的浑浊,转到了别的话题……

  几天后,我在家人的嘱咐中再次出发,回乌鲁木齐继续新疆行。这次的计划是从中线向西,到赛里木湖后转南,走南疆环线入四川,之后在四川休整,看时间进藏。

  上次来乌鲁木齐,时间的关系,没有去相对较近的天山,这回补上。网上对天山景区褒贬不一,有夸风景秀美的,也有说“不来后悔,来了更后悔”的。我对游玩的态度,同看书、看影视剧类似,都是“开卷有益”,总能长长见识,至少还能打发时间呢;另外就是开了头,无论多无聊、多无趣,都会把结尾看完,有始有终才痛快。

  我是个地理白痴,对各省市城镇的位置关系,以及名山大湖的所在地,认知十分混淆,只在脑中有个标签式的印象。就比如天山和长白山,知道都是有名的白头雪山,但具体在何处,就不甚清晰了。长白山尚知在东北境内,与朝鲜半岛大概接壤,天山则完全没有概念,不晓得它在新疆,还离乌鲁木齐这么近。

  一个小时到景区,再一个小时景区盘山路,到达天山的天池。天山是世界著名的大山系,在中国境内的部分绵延一千七百多公里,把新疆一分为二,南边是塔里木盆地,北边是准噶尔盆地。我这次走访的,实际上只是马牙山、博格达雪峰等一小段。而天池,就是这一段景区里,相对著名的景点。

  和长白山天池是火山口的大湖不同,天山的天池是雪峰流水形成的堰塞湖,只有五平方公里的水面,相对秀气一些。这一捧湖水,清澈冰冷,呈淡蓝色,被绿色松林环抱着,像被绿巨人捧在手心里,比晴朗的天空还透亮。

  在天池坐区间车向上,海拔从一千九百米升到三千米,天池变成了一汪小水,在群山间静卧。这里便是马牙山的山口,继续向上要走四公里的“之”字形登山步道。大多数游客就此止步,拍拍天池全景便下山。我则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总要走完全程。

  虽不至于高反,但这个海拔登高,仍会气喘。天气逐渐变差,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起来,在天上积起灰色的云,在身边凝成白朦朦的雾。木质栈道变得湿滑,使人脚下趔趄,增加了登顶难度。

  又过一阵,山风吹过,扑簌簌地下起雪来。初时雨夹雪,不一会儿转为大雪。雪片不大,但十分密集,湿气使得它们掉落极快,仿佛不是自天空飘落,而是直接用筛子筛下似的。地面很快结了一层薄薄的雪,凝而不化,转身回看,台阶上一双清晰的脚印。

  终于踏雪登顶,得见对岸的博格达雪峰。只是此刻天公不作美,积云刚好把雪顶遮住。我抬头望天,雪落在脸上,化为凉爽干净的水珠,划过脸颊,溜进脖颈,给微热的身体解去了登山的疲乏。

  这时,突然天开,黑云掀开一角,阳光自云层洒下,就这样露出博格达雪峰的全貌!我在惊喜中反应过来,赶紧拿设备拍照录视频,留下了不虚此行的影像。五分钟之后,雪顶又没征兆地隐没了,就好像刚才的露面,单单是为了奖励我的辛苦似的。我看了看四下无人的山顶,果然运气奖励努力,这道理到哪儿都适用。

  我施施然下了天山,心想“天山童姥”不知道藏在哪个山头,她的“八荒四合唯我独尊心法”,六十年返老还童一次,轮回到今年是几岁呢?

  在独库公路和天山,近距离的接触雪山之后,我总忍不住有徒步登雪峰的想法。不是那种需要设备的专业登山,只要登到雪线之上,便满足了。带着这种想法,自天山下来,我经乌鲁木齐拐去了达坂城,从另一侧靠近博格达雪峰,寻找网友说的可以登山的路。一路导航到“黑沟”,清晰可见对面的雪峰——当地人又叫“三个山”。只是望山跑死马,又开了一个小时石头路,仍然看不到山脚,甚至连雪山都藏了起来,躲在拱卫四周的山丘后面了。

  沿着山溪向上,已经没了路,只有依稀可辨的车辙,有时直接便在溪水里前行。手机没了信号,偶尔看到牧民的废弃房屋,才确定可以继续向上。

  在车子几次“托底”之后,我决定在海拔三千米的半山腰,下车徒步。

  黑色巨石组成的山峰,连牲畜走的兽径都没有,我只能沿着山脊,顶着山风,手脚并用的向上。翻过一座山包,才发现终归是走错了路,山脚下依稀可见的溪水旁边,淡淡的车辙还要往山里延伸好远。而雪峰的山包,也只是露出了一个小小身影而已,看来今天又是没戏了。

  我微喘着看向足下,黑黢黢的山脊从这个角度望去,浑似“剑龙”的脊背,一根根扁平尖利的石头,斜刺刺立着。

  四野无人,我对着山谷和大山呐喊,它们用风声和回响相和。人在天地间是如此渺小,我如在此地“坐化”,想必很快就回归了自然,不会有任何人能找到,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我在心中用了“坐化”这个委婉的词,却仍不免带有抑郁的意味。我摇摇头,嘲笑自己突然变成日本文人,无病呻吟。

  在自我了结这件事上,歌德作为德国人的代表,在《少年维特的烦恼》里,硬是玩出了一种抗争的生命感,仿佛扛着炸药包和死神同归于尽似的。日本写手则总是气息奄奄,更多是对寂灭无奈的放弃,早早的以生为死。这调调自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开始,在太宰治达到巅峰——不是在自杀,就是在自杀的路上。

  从山顶下来到达坂城古城时,我的胡思乱想,已经从自杀转到了达坂城的姑娘。所以我是个理想的现实主义者,无论怎样在精神世界里沉浸,也无法理解“既然死亡无法避免,干嘛不主动迎接”这样的想法。既不是“生而为人,我很遗憾”的悲观主义者,也不是“人定胜天”的乐观主义者。罗素说他是靠“势在必行的行动,而不是哲学来摆脱万事皆空的情绪”,我认为他大致是对的,只是哲学的思考也不能缺乏。

  “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两只眼睛真漂亮,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赶着那马车来……”

  这首歌我从小听到大,但一直不懂,为什么要带着新娘的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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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生活的重量往往在不经意间降临——儿子的生日蛋糕与堂弟的死刑判决,旅行的闲适与家族命运的沉重,在同一个午后交织成刺眼的反差。作者用冷峻的笔触切开温情日常的断面,露出底下暗涌的悲怆:一边是孩子“没心没肺”的成长,一边是成年人被贪欲与绝望吞噬的坠落;一边是代际对视中恍惚的时光错位,一边是血缘牵连里无声的伦理震颤。当“仗义”沦为死刑犯最后的注脚,当律师费化作亲人买心安的黑心钱,那些关于财富、信念、人性的宏大思辨,突然在具体生命的粉碎面前显出了某种苍白。然而旅途仍在继续,天山雪峰在云雾中偶露真容,如同命运给予努力者吝啬的奖赏。登山者手脚并用地攀爬,在荒无人烟处呐喊,与山谷回声对峙存在的渺小——这既是地理的跋涉,更是精神的自救。从维特式的激烈到太宰治式的颓美,所有关于生死的哲学絮语,最终都被达坂城民歌那荒诞又蓬勃的旋律冲散。也许正如罗素所言,对抗虚无的从来不是玄思,而是“势在必行的行动”,是即使看透世相荒凉,仍选择踩下油门,向下一座山峰开去的笨拙勇气。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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