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纳斯和禾木是新疆的最北端，我自北向西南行驶，沿着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的边境线，离开了阿勒泰地区，进入了克拉玛依的乌尔禾。

　　小时学地理，对克拉玛依沙漠印象很深，在脑中描画它，是黄沙整日飞舞的光秃戈壁，亘古的朔风吹了几千年，荒凉而滚烫的沙漠寸草不生，只有蜥蜴快速爬行时留下的痕迹……如今亲来克拉玛依，觉得自己脑中的画面，虽不中，亦不远。大片的沙漠戈壁，虽不至像无人区那般荒凉，也是人烟稀少、草木荒秃。只有采油的“磕头机”成片成群，不整齐的工作着，像戈壁上长出的怪异森林，望不到边。

　　在乌尔禾停留，是为了走访这里的魔鬼城。在哈密的大海道西边也有一座魔鬼城，只是名气小一些，大概是模仿之作。两座魔鬼城皆有一个特色——干旱地区独有的雅丹地貌。

　　买自驾票进入，一小半是供景区小火车游览的常规区域，一大半是相对自由的自驾区。两个区域相通，可以在中转站切换。

　　常规区设置了几个景点，给各种形状的雅丹山，起了不同的名字，有些酷肖，有些差强人意。还有曾经在这里拍过电影的一些场景，比较有名的是徐克的《七剑》和李安的《卧虎藏龙》。

　　自驾区的风景也大同小异，但可以随时停车，在十几米高的雅丹悬崖上看风景，还能捡到金丝玉原石。乌尔禾和克拉玛依的戈壁上盛产金丝玉，与南疆的和田玉并称为新疆两大特产。

　　金丝玉是一种石英岩，以黄、红、白色为主，质地坚硬，但没有翡翠那么剔透。乌尔禾小镇上有很多玉石店，饭店和酒店也都摆了不少原石，以供游人了解和观赏。据说十几、二十年前，它的价值飞涨，很是火爆了一阵。于是克拉玛依的大小戈壁滩上，多了很多捡玉人。近几年，它的热度下降，上好的料子越来越少，精品原石所剩无几，捡玉人也便少了。当然，戈壁滩如此广大，兴许在哪个角落，仍然有漂亮的美玉没被发现。所以寻宝的旅行者依然络绎不绝，期盼交上好运。

　　魔鬼城自驾区的偏僻处，或大或小的彩色石头，裸露分布于戈壁上，随处可见。太阳斜照之下，反着亮晶晶的光，虽不至耀眼，但也格外瑰丽。我随心地捡，期盼能有真正的美玉在其中，晒得一身透汗也顾不上，直到车上的盒子放不下。

　　自魔鬼城出来，到独山子的一路，我按网友的攻略，想再寻几处捡玉的地方，可惜都没能找到目的地，只能期盼到达和田的时，再有机会了。

　　回顾了一下行程，这次出来小二十天，如果继续把南疆转完，至少还要半个月。我一直的节奏都是每个月至少回家一趟，休息看看爸妈和孩子。眼下时至中秋，得回家团圆，兼陪天哥过生日。这样看来，还是先回乌鲁木齐，乘飞机回家，顺便把车子扔在乌市保养。

　　只是如今到了独山子，不走独库公路又有些可惜，于是临时决定花一天时间，进入独库北段，然后再原路返回去乌鲁木齐，免得哪天独库封路，留下遗憾。

　　独库公路是近几年非常火的自驾路线，和“318川藏中线”、“317川藏西线”、“319滇藏线”、“213甘南线”等几条著名路线，被网友称为“此生必驾”的系列线路。独库公路属于G217国道的一段，自独山子到库车市，全长五百六十公里。因为天气的原因，它并非全年开放，只有每年春夏时节，开放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即便开通，如遇雨雪恶劣天气，也会不定期封路断行。

　　独库的风景都在路上，景区和景点不多。北段到巴音布鲁克之前，都是不停上山、下山的盘山路。车道狭窄、湿滑，有些地方离岩壁极近，简直就要蹭到车身。路中间经常有掉落的碎石块，显示此地的危险。这条路修建历时十几年，通车后也一直不断加固重修。

　　自独山子进山，穿过幽如天堑的独山子峡谷，巍峨的雪山赫然在望，温度也降到只有几度，瞬间进入冬天。崖壁间偶尔有山泉渗出，自山间的沟壑流下，形成悬于山顶的银白色小溪。它们有些流到中间时，会逐渐结冰，变成冰、雪、水混成的“流涎水”，可谓奇观。

　　再继续向上，逐渐靠近雪山，可以在雪线上略略徒步。之后过乔尔玛，开始向下，温度逐渐回升，又从冬天到了春天。蓝天白云之下，雪山怀抱着山谷，山谷中是绿意盎然的悬空草原，和松柏重叠的插天密林。牛羊懒散地在深谷中吃草，翼展巨大的雄鹰，自悬崖间倏然而过，恍若雪山之王一般。

　　再转过山口，突现半山枫林，已经透红的树叶，染出一片艳赤，衬托出一派秋景。这短短的三个小时车程，历经春夏秋冬，一天四季，着实让人流连。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拍拍看看，终于到了独库中段的巴音布鲁克草原。九曲的雪山河水，把草原滋润成了湿地，黄绿色的草间，千万只牛羊放蹄奔跑，仿佛宣示着它们才是天地间的主人。

　　全世界的牛羊加起来，有几十亿头，比人类数量少不到哪儿去。写《人类简史》的尤瓦尔·诺亚·赫拉利就说，很难讲是人类驯养了牲畜和粮食，还是反被它们驯养。从进化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种“细思极恐”——人总自以为是上帝，其实一无所知。

　　在美丽的巴音布鲁克感慨人类，显然不合时宜，我抓紧时间去周边的百里画廊、仙女湖转了转，傍晚宿进了附近的小镇——那拉提。

　　第二天返程的路上，按车友指导的野路，“偷渡”去安集海大峡谷玩。这里之前是个景区，因为开发度较低，且悬崖危险，所以暂时关闭。从国道过去安集海的外地车辆，是要被原路劝返的。只是封路挡不住车友的热情，大家找了各种办法绕行，并在互联网上分享。我便是不守规矩的一员，跟着前人的车辙，从旁边的荒地进入，拐进了安集海。

　　这里的峡谷，果然与我之前路过的不同，它并非是山峦层叠而成，而是大地裂开的裂谷。危险就在于，前一秒你看到的还是一马平川的平地，下一秒就便在车头出现一道深谷，完全来不及刹车。

　　走路靠近山谷边，天地间一道蜿蜒的巨大裂谷，斜刺里横在脚下。河水伏在几百米深的谷底，分岔成好十好几股，缓慢地流淌。远处崖壁呈现扎眼的赤红色——所以当地人也把这里称为红山大峡谷——近一些的悬崖是幽暗的黑色，像被刀切斧砍似的，极陡。崖壁上满是被河水冲刷过的圆石，一半裸露在空气中，一半埋在山壁里，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是水底的历史。不知从哪里下到谷底的牛羊，缩小成移动的小点，黑白相间的顺河水而走。太阳斜射之下，整个峡谷展示出一种诡异的氛围，仿佛掀开一角的地狱——无形的幽灵正驱赶着牛羊，踏进不可知的轮回。

　　现下流行的尼采的那句话：“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用在此刻，却也贴切。我心想，我的“仙使”查拉图斯特拉，你在哪里呢？

　　驱车东去，巨大的沟壑在我的视线里快速地弥合了，像它从不曾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