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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地震

作者: 安之 点击:127 发表:2025-11-25 13:03:43 闪星:3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说秦皇岛要地震,而且是大地震。

  小道消息就像霉菌,不知从何而来,也看不到如何生长,却突然出现,肆意传播。爸妈那代的唐山人,乃至整个河北人,都经历过唐山大地震,对地震的惧怕挥之不去。我只经历过几次小型的地震,晃荡晃荡,让人一阵头晕的那种,情形并不骇人,所以不能感同身受。

  “霉菌”越来越多、越来越杂、越来越扩大,同学、亲戚、同事、朋友,一时间整个城市都在热烈地议论即将到来的灾难。大家如此说:它从海洋深处来,是唐山大地震的孙子辈,同宗同源,甚至就是唐山大地震——二十多年了还没完全震完。至于为什么选在秦皇岛这个小城市爆发,大概是因为临近海边。本次地震在六到八级,规模很大,甚至更大,至少得折腾塌几座楼房。还有就是持续时间长,不好说是先震个大的,后面跟着余震,还是先震几个小的,大的埋伏在后面,总之不能掉以轻心。

  人们成了惊弓之鸟,各种有道理的、没道理的地震预测手段纷纷出炉。隔壁猫狗叫得异样了,天上鸟飞得诡异了,河里的鱼突然跳出水面了,下面乡镇的庄稼突然打蔫了,地里的青蛙突然偃旗息鼓了……等等,不一而足。类似“地震局的专家私下已经被禁言,只能通过亲戚朋友口口相传”、“某些领导们已经集体搬到船上,以躲避随时要来的风险”……之类,也被当作地震的前兆被广泛传播和演绎。

  妈以科学的角度驳斥说,领导们怎么会上船,又不傻,地震必然海啸的,在船上更不安全,这时候得会游泳。我儿子会游泳,比我们安全。爸则更科学地反驳,海啸来了连鱼都得拍死,会游泳没得用。

  俩人忧心忡忡地讨论,到底住高处安全,还是低处安全。

  妈说:“还是住高楼好点,四楼海啸来了也淹不了。”

  爸说:“拉倒吧,高层更不安全,没等海啸来就塌了。就算光晃荡,也能把人晃荡出去。还是得往低处,平房即便塌了也砸不死人。当年地震,我住山海关我老姨家平房,就没事。不仅我家没事,隔壁人家掉了个大梁下来,砸到客厅了,他家男人甚至都没醒,什么事都没有!”

  妈又道:“那你是没在震中,我们当时在老家,一地震都往山上跑——山上没建筑物。震起来人跑不动,更站不住,噼里啪啦地摔跟头,但好歹都没大伤啊。后来都在山头不敢回去,往山下巴望着,看谁家房塌了。”

  爸说:“真震那么大,山上也不安全。那会儿不都说吗,地都裂开了,人掉进去又合上,哪还轮得到你跑。”

  妈说:“你这就是抬杠,震那么大哪儿还有安全的地方,快别喝你那口猫尿了,说说咱们怎么办吧。哥他们去他单位船上,二姐弄了个帐篷在外面露天搭帐篷,老四她们住学校大巴,都有安排了,就你稳坐钓鱼台。”

  爸一口抽干酒杯里的酒,道:“我把车借出来,先凑合睡两天,看看情况。”

  隔天晚上开始,我们在大绿车上睡觉。马路边还有很多同样在车里睡觉的人家,以及零散的帐篷。我还能摊上个后座,爸妈则只能在前排凑合。整晚我都能听见他俩辗转不眠的声音,迷迷糊糊地自己也睡不踏实。

  可笑的是,到早上太阳升起,人们被夺去的勇气仿佛又回到身体里,纷纷回到自家补觉。偏偏晚上还要出来,就是不肯安然在楼房里过夜。

  这样过了几天,地震迟迟不光临,却又没有任何征兆说它不会来。反倒是经常有新的消息,像世界末日的预测一样,精确到某日某时,让人产生新的恐慌,笃定它一定会来。人们开始暗自攀比,看谁先回家,谁先不管不顾地恢复正常生活,然后在某天成为被废墟吞没的倒霉蛋,警示后人:这就是莽撞和没有耐心的代价。

  睡车上不是长久之计,可地震棚已经售罄,甚至连小得可怜的单人帐篷也买不到,新货从广东过来,至少要两星期。爸找老单位建筑局的同事,弄一些建筑用的脚手架,找姨夫们帮忙组起,搭上厚厚的塑料布,做成半透明的简易抗震棚。我们在周围邻居羡慕的目光中“入住“,总算是基本解决了夜宿问题。但是刷牙洗脸吃饭换洗衣服,同样还得回家处理,像特种兵一样,爬楼、开门、进屋,洗个澡换身衣服,再狼狈地跑出来。

  随着时间的延长,更多的问题出现。暑假结束,学生们要开学,总不能全学校一起请假,大人们也不能总不去上班,毕竟没有公开要求停课、停工——生活得继续。于是出现了怪诞且拧巴的场景,晚上人们照例在车上、帐篷里住着,白天硬着头皮去上学和上班。每天早上都互道珍重,叮嘱亲人遇到风吹草动,赶紧找合适的地方躲藏——跟生离死别似的。

  大家对地震的情感也变得微妙起来,起初是怕它来,现在干脆是盼它来,毕竟我们准备得如此充分,它不来有点不够意思了。经常有这样对话:

  “下星期一,下星期一晚上八点一准来。”

  “拉倒吧,上次你还说是上周三晚上,也没来啊。”

  “那不是算错阴历和阳历了吗,这回对了,是阴历,准来了。”

  “靠谱吗?我怎么听说下个月呢?”

  “靠谱,不和你说了吗?我哥同学的妹夫是北京的地震专家,我家地震棚还是人家帮忙给找的呢。”

  “再信你一次,周一再请一天假,反正今年全勤奖也扣没了。这倒霉地震,快赶紧来吧。”

  “可说是呢,早来早完事!”

  就这样又折腾了半个多月,没有人通知,也没人指挥,人们心照不宣地拆了地震棚,收回了帐篷,从车里回到家里。大家在精神上达成某种默契,互相为彼此壮胆,地震来了大家一起玩完,或者各凭运气,但不再遭这份罪了——爱谁谁吧!

  唯一的遗憾是,我在教室里走神时,幻想自己在倒塌的教学楼废墟中,成功带着同学们脱困的英雄梦,破灭了。甚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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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恐慌如地震波般在人群中无声传导,将日常撕裂出荒诞的裂隙。当“预测”成为集体心照不宣的仪式,睡在车里的夜晚、塑料布搭成的抗震棚,都成了现代人与不可知命运博弈的注脚。本章以幽默包裹尖锐,在拧巴的生存姿态中,照见灾难叙事如何消磨敬畏、催生倦怠——最终,未降临的灾难成了更大的寓言:人类宁愿与确定的狼狈共处,也不愿长久悬于未知的恐惧中。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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