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我们讨论个性中“灵魂”的部分。

　　很多科幻影视剧中有一个经典设定，就是把人的全部记忆保存下来，上传到电脑、机器躯体、克隆人之类“载体”上，便可以使人“重生”甚至“永生”。如今，“科幻”正在走进“现实”，“特斯拉”的创始人埃隆·马斯克就曾对外宣布，已经成功将自己的大脑上传到云端，并且与虚拟版的“自己”进行了交流。

　　这样的想象或者“现实”，让人们陷入了伦理的思考当中，一个具有自己全部记忆的“人”，是不是自己呢？

　　我们都知道，克隆体和本体享有同样的遗传基因，在先天的“基因性”上，与本体完全一致。但我们也同样明白，由于二者在后天环境上的千差万别，甚至每一刹那都不相同，造成了个体之间“个性”的巨大差异。所以几乎不会有人天真的认为，克隆人就是另外一个自己。

　　但发生在精神世界的时候，我们就含糊了。虽然也隐隐约约地认为，那个与“埃隆·马斯克”交谈的他的全部记忆，未必就是他本人，但却也不敢否认，那就不是他。因为“我识”的局限性的问题，我们无法确认，在另一幅“载体”中“醒来”的，是不是便是另外一个“自己”，他所有的感受，是否如同我清晨睡醒一样，对昨晚睡前的乃至一生至今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事实上，这样的想法不是科技发达之后才有的。很早以前，人们便有了类似的想象。在前文“我识”那一问里，我就曾经引用济公的观点，所谓“一生一死，一死一生”，意思是说，我们每天睡着，就是一世已死，第二天醒来的，是一个新的自己了。按他的道理，每个人的“保质期”就一天，所以在这一天里开开心心的，要随心随性而活。事实上，从某种角度来讲，我们确实不知道今天醒来的自己，是否昨天的那个自己，甚至不知道明天是否会从别人——而不是自己——身上醒来。但我们却像抗拒“克隆和本体是一个人”那样，天然的抗拒这种看法，仍然下意识的为明天、为未来考虑，为将来的自己而活。

　　为了解决和解释这个矛盾，过去的人们发明了“灵魂”这个概念，因为灵魂不灭，明天的你对今天的你就有意义。

　　但大家虽然发明了它，却并没有证据证明。圣人们就像说“要有光”、“要信我”一样，告诉你有灵魂，你便相信它就好。灵魂是“你”、“我”、“他”不同的原因，换句话说，个性就是灵魂，个体差异就是灵魂差异。

　　事实上，无论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都受到“灵魂”概念的影响。有神论和神秘论持有者，认为“灵魂”是永生不灭的。它能历经“转世”、“轮回”、“投胎”之类，重新觉醒，只是这个过程里，为了保护“冥界”、“地府”、“以太、”“太一”的秘密，又或者丧失了大量的“能量”，从而使得灵魂失去了“记忆”。这种看法甚至影响着一部分无神论的西方哲学家，使得他们也有类似的“灵魂”概念。

　　在这些看法里有一些天然的矛盾，例如如果灵魂一直转世，那么新生的灵魂从哪里来？或者灵魂为什么无法观察和感知？前者被似是而非地建立一个“神”“太一”“高我”的概念，认为灵魂是在其中分裂而出。但为什么非要分裂，在什么时候分裂，承担什么样的使命，都不得而知，我辈只需要“信”就好；后者呢，曾经被说成是“人死后的二十一克重量”，事实上也没什么真正的依据，仍然是被神化为更“高维”的东西，等你懂了自然能懂。

　　即便有这样那样的“不能证对”，但“灵魂”之说，因为迎合了人动物性中，对个体存续天然的追求，还是被绝大多数人追捧。还有另一层原因，就不得不说，“我识”每天清晨醒来，对自我存在的清晰认知，实在是不能否定的体验。

　　科技发展到如今，无神论者对“灵魂”的信念和对“神”的不信，使得它被附着到科学的想象里。特别是大脑中的“记忆”，被赋予了神奇的能力——即便是违反了我们的“直觉”，也仍然愿意相信——于是才有了复制记忆以期“长生”的想法。

　　想法虽然美好，但现实往往残酷。即便我们认为，“人是所有记忆的总和”这个观点是正确的。那么当你的全部记忆，在另外一个“克隆人”身上“醒来”的时候，残存的原本的那个个体的你，又去了哪里呢？是像经典“灵魂”概念那样，瞬间“附体”过去，这边立刻失去“灵魂”死去了，变成一副“无主”的躯体？还是二者共存？倘若二者共存，那另外一个“你”便不是你了，哪怕他拥有全部属于你的记忆。你的个体死亡的那一刹那，你仍然是真的死去的，活着的只是另外一个人罢了，甚至还不如能够带来更多基因多样性的你的子嗣。我们费尽心思的创造了“另外一个人”，那同繁衍有何本质的区别呢？

　　更何况，从更多的观察和证据上看，人未必是自己全部记忆的总和。

　　论关于人的“意识”、“我识、”“性格”的研究，不能不提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以及他的《梦的解析》。他试图通过梦和婴儿时期体验和记忆的某些联系，来讨论人的自我意识的问题。他的关于“潜意识”、“无意识”、“本我”、“自我”、“超我”的分析，十分精密，但也显得过于复杂和玄虚了一些。他后来把很多成人的行为和精神疾病，归结为童年时候的性幻想或者性经验，有些自说自话的意味，所以一直以来，我对其怀疑甚多。但确实是他以及以他为代表的精神分析流派，正视了人的婴幼儿时期，对“人格”、“性格、”“我识”的建立，会产生极其重要的影响。并且他们更为关键的总结出：即便成年之后，人们忘了婴儿期的生活，甚至完全没有那段记忆，却仍然受到它巨大的影响。

　　在我看来，无论是记忆也好，性幻想也罢，以及其他的诸如基因性的先天因素，或者后天环境，抑或是知觉、印象／记忆、情绪、神性思考等等，是这些经历的总和，塑造了“我识”。“我识”前和“我识”后的一切经历的总和，造就了个体的个性，而不单单是记忆。

　　就好像吃饭，我们不需要记住每一顿饭吃了什么，也无法计算每一口食物给我们带来了多少营养，但其最终的结果，是造就了现如今这样一个肉体。同样的，个性的形成不是因为那些记忆，而是那些时光累积的过往。哪怕我们能把个性中的基因性，以及包括记忆的神性部分都复制一遍（克隆人加全部记忆），却无法将这些记忆中的事情发生时，对个体的影响，也复制出来。那些我们明知道有，却无法言说、很难观察和证明的部分，我们可以概念为“灵魂”。只是这个灵魂，并非建立在个体的不灭和永恒，相反的，它是个体之间个性差异的根本。

　　事实上，这个“灵魂”的概念，也是个抽象概念，它和“个性”没有本质的区别。我们说个性的“先天”因素，是藏在动物性本性里的，我们永远无法看到，只知道其存在；而“灵魂”则是借用过往哲学里的概念，使得大家更好理解和更容易接受而已。所以归根结底，人和人之间个体的差异，就是“个性”的不同，是“我的全部经历总和”和“你的全部经历总和”的不同。

　　在哲学里，另一个和“我的全部经历总和”相同的人，是不存在的，所以才有个体的概念。在现实世界里，我不知道，是否有死后的世界，可以把“我的全部经历总和”接引走，从而达到个体的不灭。但至少通过记忆的复制和上传，无法达成这个目的的。另外如果有在时间上的多维宇宙，是否存在一个“我的全部经历总和”，而“他”是否和我共用一个“灵魂”，这也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个性”是“我识”在个体上的投影，是个体之间的本质区别，是一个连续的“我”存在的哲学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