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段 陕北
本打算自山西一直向南,进洛阳之后再往西折,顺着古丝绸之路进陕西,直达甘肃敦煌。可突然的洪水,阻断了我们的脚步。所有进河南的道路,全部被大水阻断。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提前自山西入陕。
之后疫情又添乱,陕西省会西安,提升了防控级别,不仅要各种核酸和隔离留观,著名的景区例如兵马俑、大唐不夜城之类,也全部关闭,这就让我们失去了进城的意义。思来想去之下,我带天哥绕过了西安,直接去了陕北。
陕北是陕西北部的统称,最知名的莫过革命圣地——延安。可惜到了才知道,无论是延安革命纪念馆,还是南泥湾风景区,都临时关闭。这让打算给天哥补补红色教育课的我,略感遗憾。
既然来了,还是要感受下陕北风土。我带他去吃“抿节”——一种超级物美价廉的面食,十几块钱一个人,十几种小碟的“菜码”和酱料随便加,拌在刚出锅的梭形面条上,软糯鲜香。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天哥才十一岁,个子也不算同龄孩子里高的,只是略胖,饭量却已经比我还大,通常都是不够吃,还要从我这里扒拉饭。可今天他胃口不好,只吃了几口就不动筷子,想来是天气太热,或者不太爱吃。
和天哥出来大半个月,我发现他其实有些挑食,只是表现得不明显,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对吃东西的态度是“都行”,不挑三拣四。但不喜欢吃的,很快就会“饱”,吃不了几口。他不是借口吃饱,而是真的觉得饱了、吃不下,也算一种另类的挑剔吧。
吃完饭,我们顺着“沿黄观光路”的国道,在黄河和渭水边驱车,旁边是峻岭深沟和蜿蜒的河水。沿途的风景是山间的成片窑洞,和铺满山腰的太阳能板。天哥一直打不起精神,只抱着手机看视频,不怎么说话。不知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借机多玩会儿游戏。
没儿子之前,我一直认为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大人往上写什么就是什么。如今发现只对了一半,小孩是自出生时就带了“出厂属性”的。就拿天哥来说吧,他略显挑剔和龟毛的性格,可不仅仅因为妈妈和爷奶带大的缘故。
在他还不足一岁,还是个不会说话、不能走路的“兽人”时,就很有自己的主意。比如戴帽子,每天戴哪顶都要他自己选,如果不是他当天“钦定”的那顶,就会哭闹不止,只得换了才行。而他并非只固定认哪顶,第二天可能又换成其他的,着实有想法。又比如下楼玩,他会让抱着他的奶奶,按他手指的顺序,挨个摸健身器材,没摸遍不行,不按他的顺序也不行。可他的顺序是没顺序,每天随心情。你要是糊弄他,想早点上楼回家,没摸全固然不行;简单摸两下就赶紧换下一个,早摸早完事,依然是不行的。
我初时不信,可妈当着我“演示”了几次,我又不得不信。我问妈我小时候这样吗?妈说你小时候就是个大傻子,给个砖头能玩半天。
有天我出差回来,难得抱他下楼亲子,到超市门口坐摇摇车,他不坐不肯走,坐两次又必须走。我不信邪的管妈要了一个钢镚,塞进去让他玩第三次,他哭闹地死活不坐,弄了我一身汗。妈笑着说你看吧,就这样,如果出门前没拿钢镚,楼上就跟你急了。我哭笑不得地打量着这个“小兽”,“小兽”也打量着我,在我怀里拧,不肯让我抱。我问妈这又是咋了,她指指“小兽”的裤脚说,你把人家的裤腿推上去了,拽下来就好。我半信半疑地帮他拽好,结果真的不拧了,乖乖的让抱。我扭头问,妈我小时候这样吗?妈说你小时候就是个大傻子,围块儿尿布就满地跑……
回忆间,我们进了榆林,来波浪谷看丹霞。正经的景区门口贴着告示,早上通知临时关闭,我们按攻略上说的,从旁边绕到未开发的“水上丹霞”。这里倒是没围着,只当地居民以“停车”的名义,收一些费用。
丹霞确实漂亮,淡黄、红棕、深紫……由浅到深的颜色,覆盖在波浪一样的山体上。尤其是谷底还有翠绿色的湖水,和红土打底的山,形成了对比的色差。我徒步下山,找刚好可以和蓝天白云同框的角度拍照,来回走了一身汗。再远处就偷懒用无人机去飞,人躲在车里吹空调。天哥干脆连车都没下,只看了两眼无人机里的画面,毫无灵魂地赞了“好看”,就继续玩游戏了。
我生他气,前两天爬华山时的感动,这会儿也快消耗光了。他虽并不和我疏远,但少了一些“随便”,不如和爷爷奶奶亲,所以在华山顶时,会胡思乱想地认为,我把他丢下了。这固然因为四周无人,并且天黑,但核心还是欠缺信任。直到悬空栈道,当他说“爸,你在我就不怕”,并且真的走下来时,我才觉得这一路上,我们有了更深的联系——要知道,他在刚出门时,连个离地两米高的小吊桥都不敢走。
我本决定以后不再凶他,可见他就这么赖在车上刷手机,枉费我开车这么远,带他见识丹霞,气就不打一处来。
自榆林一路开到宁夏的银川,我腰酸背疼加上闷气,也没怎么吃东西。天哥胃口仍是不好,我俩草草吃了些,就上楼休息。我剪视频时,孩子不睡,在床上翻身。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他说不是,肚子不舒服。我按他肚子问哪里不舒服,胃还是小腹,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去车里翻了两片健胃消食片,让他嚼服试试。他吃完消停了,不一会儿就入睡,我心想大概天热积食。结果下半夜,我刚朦胧睡着,他就推醒我说:“爸我想吐。”没等我把他扶到马桶边,就吐了一地,本就没吃多少的两顿饭,都吐了出来,眼瞅着是没消化。
他吐完好些,但仍喊难受烧心。要说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也算正常,可我还是第一次单独照顾他生病,大半夜也不好打电话吵他妈和我妈,这会儿去医院又不现实——疫情之下各种核酸、隔离,兴许折腾半天反倒看不上病。
我跟昏昏欲睡的天哥说,出去给他买药,把手机留给他,让他睡醒了害怕就打给我。
凌晨的街头很冷清,但依然闷热,我在昏黄的路灯下举着导航找药店时,回忆起当年爸凌晨带我看病的情景。那天下着雪,我穿着厚厚的“棉猴儿”,裹得严实,也只能看见昏黄的路灯……
我有些自责,孩子说不舒服,我原以为只是他想玩手机的托词……转而有些愠怒,气孩子不说清楚状况,都难受到吐了还忍着……最后叹口气,哪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呢,谁又能替谁难受替谁疼,哪怕父子也是如此。他终究是个独立的小人儿,我们为人父母,只不过是有缘带他来世上而已。
在药店里买了小孩儿的肠胃药和冲剂,我返回民宿,给天哥冲药,叫他起来喝了。他安慰我说:“爸,没事,放心,你也睡吧,明天还得开车。”一夜草草睡过。
转天,我打算多停一天,儿子说他没事,已经好了。于是决定去附近转转,边玩边观察他的情况。到了贺兰山,没爬山没逛景区,开车看看风景便走了。天哥精神好了一些,只仍吃不下东西,我给他讲岳飞的“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转移注意力。
晚上爸妈打来一堆电话和视频,心疼他们的“大孙子”生病。我说当年我小时候,你俩也没见这么紧张呢,无论得什么病,都是塞一把药,然后给床厚被子,自己悟汗。
“年代不一样了,再说,我没给你买柿饼和水果罐头吗?孩子不在身边,我也没办法给做,你给他买点粥喝,或者疙瘩汤,多放西红柿……”妈隔着电话唠叨。
“吃药别过量啊,小孩儿就得按小孩儿的量,看清楚了!”爸扯着嗓子喊,生怕他自己听不见。
我对她俩的厚此薄彼很无语,在他们视频里互相争论,是“上火”还是“着凉”的时候,挂断了通话。
再一天,我们去了镇北堡西部影城,这里曾拍过很多影视剧,最出名的当然是《大话西游》。景区里到处是“紫霞”和“至尊宝”,有些是雕塑,有的则是游客装扮。我感慨地带着天哥逛了牛魔王的花园,盘丝大仙的盘丝洞,穿过夕阳下的城门。
晚上,我躺在床上剪视频,特地用了《大话西游》的音乐,并截取了一段原电影。
我和周星驰对视,异口同声的说了句:“你好像是一条狗啊!”
“什么狗?爸我想吃罐头。”
“有胃口了?那说明病好了。罐头不卫生,吃新鲜水果吧,想吃什么?”
“我还是想吃罐头,山楂罐头。”
“多酸啊,我给你买桃的吧,我小时候生病就吃桃罐头。”
“我爱吃酸的……”
抱着几盒山楂罐头在街上游荡的我想:至尊宝倘若和紫霞仙子有了小孩儿,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编者按】计划之外的陕北之行,因洪水与疫情而开启。当父亲的红色教育计划接连碰壁,旅途的核心便从地理的探索,转向了父子情感的深层对话。丹霞的瑰丽与窑洞的沧桑成为背景,真正的波澜在车内无声涌动:父亲期待的感动,与儿子沉浸的手机屏幕形成微妙对峙。直到深夜孩子的一场急病,打破了所有预设。药店孤灯下的奔波,勾连起两代人的养育记忆,让父亲恍然领悟:血缘的真谛并非塑造,而是守护那个与生俱来、拥有独特“出厂属性”的灵魂。本章在《大话西游》的经典场景中收尾,当父亲为生病的孩子寻觅山楂罐头时,所有未说出口的理解,都融化在这份酸涩而真实的甜味里。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