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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段 华山

作者: 安之 点击:127 发表:2025-11-12 16:32:05 闪星:3

  “天哥,醒醒,到了。”我被身边的爸摇醒,下意识地吭唧两声,打了个哈欠。美梦中被吵醒,感觉很是遗憾——虽然只睁眼的工夫,我便忘了梦的内容,但我确认那是美梦无疑的。

  小时候,某次照镜子,我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我天哥真是帅呆了。”爸觉得有趣,从此就这么喊我。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却不能拒绝,只能闷头听着。况且,这总比他叫我全名好一些——爸叫我全名的时候,通常是生气了。

  “拿好你的东西,防晒做好,今天要在山上过夜。”爸收拾着上山的装备,我也赶忙动弹。

  我们今天要爬的是华山,和恒山一样是五岳之一,我小时候背诵过。多小的时候?反正比现在小吧,就那么个意思。爸说华山是中国最险的山,这让我既期待又担心,担心会不会摔下去,担心会不会爬不上去,担心会不会被爸骂。

  “你做好准备,咱们今天全程不坐缆车,就从这里一直登上去,自古华山一条路……”爸边走边絮叨,让我的担心又多了几分。

  天气太热了,虽然有树荫遮蔽,旁边也有溪水,但没走多会儿山路,我就已经汗流浃背,脸也热得发烫。为了转移又累又热的感觉,我边走边问:

  “爸,山是怎么形成的?”

  “地壳变动,古时候的大地震,把平地拱成了山。”

  “这儿的溪水为什么这么凉呢?”

  “这是山顶积累的雨水,渗透、汇聚流出来的,高山土层下的水就凉。”

  “树叶为什么那么多?”

  “嗯,树每见到一个人,就长一片叶子,来过多少人,就长多少叶。”

  ……

  我对很多事情都好奇,爸大多数都能回答,只是有时我未必听得明白,又不愿意让他觉得我没懂,就只点头。爸有时絮叨起来没完,一个小问题就能延伸好久,最后演变成自言自语。有时却又能很久不说话,沉默地运动、看书、剪视频、玩手机。

  说起玩手机,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大人就可以随时玩,而小孩不行。我羡慕爸,他吃饭的时候看手机,走路的时候看手机,甚至洗澡都带着手机进去,连睡觉都得开着手机听郭德纲。而我呢,只要玩游戏超过半个小时,他就会不耐烦,逼着我念书或者找点别的事做,哪怕是歪在车里睡觉都行。我对此虽不理解,却只能听话,我不愿违拗大人们的意思,那样非但让他们生气,还让自己遭殃,完全没有必要。特别是爸,他可会揍人的。

  “爸,咱们到哪儿了?”我们在一处凉亭休息,我已经累得不行,大滴的汗水让胸前衣服湿透。

  “回心石,回心石上面是千尺幢。”爸用溪水打湿毛巾,给我擦脸,我深深吸气,感受透过毛巾的凉爽空气:“来的路上,我给你看的那个老电影,《智取华山》里面说的,特别窄的登山台阶,就是千尺幢,再往上就看到了。”

  “走不动了。”喝了几口矿泉水,我丧丧地说道。

  “你的极点到了,再继续走,慢慢就好了。”爸拿过我的双肩背包,挂在他胸口,一前一后两个包夹攻着他。

  “不用,我还背得动,”我站起来试图拿回来,问:“什么是极点?”

  “还挺远呢,”他推开我摘包的手,一起走过回心石,边走边絮叨:“自这里开始,再往上都是难走的路了,而且路途过半,想回头也没办法了……极点啊,就是身体的极限,但不是不能突破的……”

  千尺幢果然很陡,得手脚并用才上得去。我以为爬山只是像恒山或者绵山那样,就走走栈道,登登台阶,哪曾想有这样的路。但我不愿丢脸,努力控制发抖的大腿和小腿,咬牙硬上。

  过了千尺幢是百尺峡,过完百尺峡是老君犁沟,一段比一段长,一段比一段陡。在老君犁沟的台阶上,我终于忍不住了,向爸抱怨说,我有点后悔了。爸说那怎么的?往回走?我想想说,也行。

  他急头白脸地给了我屁股两脚,皱着眉、瞪着眼盯着我,我被骇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你说下山那就下山呗,不下山就继续爬呗,我一个小孩儿,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我不敢反驳,因为他的表情很凶,我熟悉这表情,是他真要揍人的意思。他大声叱喝:“刚才不是跟你说了,过了回心石就不能回头了,已经过了一半,下去和上去一样远。做事情哪有半途而废的,说上就要上到顶!”

  我捂着屁股,忍着脚疼和腿抖,继续往上爬,眼泪啪嗒啪嗒掉,也不知是因为委屈、劳累,还是疼痛。

  老实讲,我还是挺怕我爸的。当然我谁都怕,也怕我妈,怕我爷我奶。自小我就认清了现实:我是家里地位最低的,谁都可以说我。当然我也有应对的办法,比如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没听见,或者用爷爷奶奶的话应付爸妈,再用爸妈的话应付爷爷奶奶。总之,在他们真正抓狂生气之前,还是有一些自主的余地的。

  只是对我爸呢,我把握最小。自打我记事起,他就在外地工作,不是杭州就是北京,经常不在家。虽然每天都会视频,但总不如见面近便。况且每次视频时,我都不知道该和他说点啥,没通话的时候挺想念,接通了又不说话。他好像也是如此,只会问那“老几样”的问题:吃的什么,写作业了没,学校都干嘛了,考试了没,考得如何……每天都差不多。

  不过他每次回家时,我俩倒是挺有得聊,也能玩到一起去。他能带我攀岩、捞鱼、踢球、打真人CS,他也不扫兴的过问学习,甚至还会帮我向妈求情,准许我玩手机。只是他在家待得太少,而一回到外地上班,就仿佛又变回那个不会聊天的人了,依旧扫兴地问:“考试了没,考得如何?”

  这次暑假出来,是我俩待过的最长时间,截止到现在,他还只是口头上凶,没真揍过。我以为这一路只要不玩手机太过分,他应该不会动手。可没想到这回触了霉头,看来我还是不太理解他。

  “爸,我好像真的过极点了。”快到北峰顶时,爸张罗着休息喝水,我突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感觉到酸痛和气喘了,腿也不再发抖。

  “是吗?”爸这会儿反倒有些脸色发白,喘着长气揉着膝盖,摘下胸前的背包看时,衣服分明湿透了。

  “你膝盖还行吗?要不包给我背吧,我可以。”我有些心疼他,递毛巾给他擦汗。

  “不用,我可能也到极点了,走一走就好。”他拍了一下我的肚子,看上面的肉一颤一颤的,道:“那个,爸刚才不应该踢你,其实我不是怪你,我是觉得不好意思,硬拉着你徒步爬山,结果给你累成这样。我是自己怪自己,结果迁怒给你了,是我不对。”

  他莫名其妙地道歉,把我搞迷惑了,我不仅没听懂他的道理,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只是讪讪地说没事。他生自己的气就要踢我吗?那我生气踢谁?果然我的地位是最低的。

  到北峰顶时,我被漂亮的景色震撼到了:巨大而尖削的山峰,像伫立的巨人,而且还是很多的巨人,脚下是悬崖和深渊。我这时明白爸说的——“文字无法形容”——的意思,反正我是没什么词了。

  凉风吹过,身上的疲惫和酸痛顿时涌上来,让我来不及感叹风景,赶紧找了个凉亭休息。爸说我大概这是第二个极点到了,让我在这儿等他,自己去拍什么“华山论剑”。我靠着栏杆,看山风吹在松树上,沙沙地响。

  天暗得很快,四周无人。这一路上,一直是我们父子俩在爬山,没遇到其他游客。山石背后的寺庙里,敲响了悠扬的钟声,庙顶隐隐散着袅袅轻烟。另外一侧的缆车站,大门紧闭,屋檐下的牌子摇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我伸头望爸拐过去的方向,那里的小路被石头和松树挡住,看不到背面,更看不到人影。我来回踱步,天越来越暗,连小路也看不太清了,只能竖起耳朵听。我想打电话给爸,却发现手机在包里,让爸背走了。想进去找他,又怕他从别的路转回来,两人错过。时间在焦急的等待里,好似被无限拉长,四周像巨人的山峰也凶恶了起来,阴森森怕人。

  在几只乌鸦突然扑落落飞起时,我终于忍不住哭了。

  “天哥!”就在我看到他的一瞬间,爸也大声喊我,快步走了过来。我一头扎进他怀里,眼泪不住地流。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害怕了?我才发现你手机在我这儿。哭什么?怕黑吗?还是看到虫子了?怎么没大声喊我?好了,没事了,不哭了,我回来了。”爸揉着我的后背,我哭得更凶了,只觉得委屈,想想因为什么委屈呢?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自己走了!”我想我是因为这个委屈。

  爸哭笑不得,习惯性地拍了拍我的肚子,道:“这小孩儿,傻不傻,我怎么会走呢,你是我大儿子啊,不要谁也不能不要你啊。”

  我不要脸皮地又哭了一阵,渐渐止住,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确实有些幼稚。

  这一哭一哄的,好似我的极点也过去了,我俩收拾了一下,趁着天没全黑,继续向东峰进发。过狭窄的“擦耳石”、两侧都是悬崖的“苍龙岭”、以及满是台阶的“金锁关”。逐渐的已经是夜爬,脚边的路上亮起了橘黄色的小灯,草丛里响着嘈杂的虫鸣。我心里有些怕黑,但听着身后爸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躺在东峰顶的太空酒店时,我感觉自己的第三个极点到了,一个手指也不想动。爸让我擦脸洗脚,我就只当没听见。

  在躺着翻看,爸用无人机给我拍的,登苍龙岭的视频时,我睡着了。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依稀是:“傻儿子,爸会一直在。”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爸拉起来看日出,昨天的疲惫和酸痛已经去了,只是困。爸反倒“熊”了许多,上台阶两腿都迈不开似的。我们在山顶等了二十多分钟,直等的我快睡着,才看到一轮红日,在远处山尖的云层上,一下跳了出来。我还是第一次看日出,只觉得比日落差些,没有姹紫嫣红的绚丽,何况还要起这么早。爸则是很开心的跟我解释,今天云层颇厚,能看到很幸运,一年的大部分时间,是看不到日出的。

  我俩收拾停当准备下山,爸说要去走“鹞子翻身”和“悬空栈道”,这两个都号称“华山第一险”。

  鹞子翻身爸自己去的,身上拴着安全绳,在垂直的悬空梯子上爬下去,一直走到对面的悬崖,看“神仙下棋”。

  另一处悬空栈道,我看了一眼,就是在悬崖崖壁上,钉一排脚掌宽的铁条而已,想想便心惊肉跳。

  爸问我敢去吗?我狠了狠心,说敢。

  他知道我向来胆小,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眼问:“你敢去?要去吗?”

  我确定地点点头,说:“你陪我,我就敢去!”

  我们最终走过了悬空栈道,终点的管理员叔叔说,很多大人都不敢尝试,小伙子你可以。我固然得意,但我看爸笑的那个样子,比我更开心。

  “你可以回去向同学炫耀了,敢走华山的悬空栈道!”爸说。

  与其让同学羡慕,也许我更想让你骄傲吧。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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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华山之险,是身体的“极点”,更是心灵的试炼。在“自古一条路”的攀登中,父与子共同经历的疲惫、恐惧与坚持,让这次跋涉超越了单纯的旅行。一句“你陪我,我就敢去”,道破了陪伴的真谛——它并非代替,而是赋予你面对一切的底气。峭壁之上,成长悄然发生。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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