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问 情感(二)
下面我们尝试来寻找,人不是完全被情绪支配的动物的证据。
首先,情绪是短期的,感情是长期的。如果我们认为情感这个信念的行为,都是基于情绪,并且是为情绪服务的,那么就得证明情绪也是长期的。事实的观察是,长期处于情绪的状态里,是一种病态的、失控的。趋利和避害引发的两种情绪,会使得人处在“或喜或悲”里,严重些是“非大喜即大悲”里。这种情绪失控,我们在精神类疾病患者身上很常见,但他们很难被称作有健全“我识”的人了。
即便是动物,也并不是“或喜或悲”的,它们除了休息,还会“白日梦”,处在非情绪的状态里。事实上,即便在不休息或非白日梦的状态里,单是被需求或其他因素引导的行为中,动物也不是时刻陷入在情绪里的。如果我们给情绪界定是快速反应机制,以提升趋利、避害的效率,那它势必只是在有效时候才出现。如果长期存在,那情绪要么失效,要么就被其他形式替代了。
其次,情绪是否可以分为隐性情绪和显性情绪呢?我们说情绪是有强弱的,“担忧”就比“恐惧”为弱,“好奇”就比“惊喜”为弱,在情绪那一问,我们也讨论过,消极的避害情绪,有时候比积极的趋利情绪要更强烈。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我们没有观察和感受到长期的情绪,是因为它们太弱,是隐性的。只有当情绪很强烈的时候,才显性的被我们观察到了呢?这只能从哲学的角度去解释,如果我们说隐性的情绪,对人或其他生命的影响为零,那么这种情绪就等同于没有情绪。只是我们仍然无法证明,是否有其实影响我们行动的隐性情绪,它不为“零”,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我们只能说,对于“我识”不能感知的隐性情绪,可以等同于一切我们未知的其他神秘力量,比如命运、神灵、异界,如果人注定是身不由己的、不自由的,也不在乎多隐性情绪这一项。我们对其不能证对,也不能证错,只能以没有证据的态度暂时搁置。
接下来,情绪是否分高级的情绪和低级的情绪呢?我们在紧要的短期时刻,是被低级情绪引导的,而日常的、长期的行为,是被高级情绪引导的。比如马斯洛说的自我实现的需求,“保尔·柯察金”所说的“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是不是高级的情绪呢?可显见的,我们对高级的概念,是建立在抽象、想象、意识中的,这在动物不可能出现。动物是根据强弱的情绪来指导行为的,并非它高级与否。那么这种抽象、想象、意识中的高级情绪,就与感情无异了,不需要另外再概念。
最后,我们最终认定人是否为情绪左右,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在,是否违反了生命第一性、第二性本能的原则。上一问我们讨论了那么多自杀的情况,那可以说是基于情绪的,也可以说是基于信念的,只不过这些或感情、或信仰、或大爱的信念,在最后一刻都激发了情绪而已。就好像我们每每在雷电之后观察到下雨,便以为雨是雷电带来的,其实它们只是伴生而已;抑或是在虚弱的人身上,检查到病毒和细菌,却也不能断定是它们更容易感染虚弱的人,还是人先感染了它们,才变得虚弱。回到自杀那一刻,神性的信念和动物性的情绪都在起作用,那么从这种行为违反了第一性、第二性本能的角度去看,它都不应当认为是情绪起主要作用,虽然情绪每每并不缺席。
以上,这些论证都不能完全推翻,人是趋于隐性的、长期的、高级的情绪,而非什么其他神性的原因而行为的,却同样也无法证对。这里我认为人的神性信念的证据更多,所以偏向于这样的结论:人并非只受动物性的情绪支配,神性思考中的想象力,给予了人们“信念”,而“信念”才是指引人类行为和思考的主要因素。
也只有这样的结论,我们才能继续讨论,神性中,除了欲望和情感之外,还有“理性思考”的部分——即与动物性中需求和情绪,甚至生命第一性、第二性本能,都无甚相关的部分。
让我们尝试沉浸在理性的思考中,尽量平和并冷静的观察和感受“想象力”,在“我识”的白日梦里,寻找“信念”中除了欲望、感情以外的东西。
我们能找到一些,从情绪而来,但好似并非情感的东西。比如后悔,比如无聊,但深究起来,它们也是因“求不得”的欲望或者对某物/生命/人的喜爱,从而产生的对情绪的信念,所以不能算纯粹理性的,只能算欲望和感情的混合物,也是基于情绪的。
然后是一些对于感情的思考,或者叫感性思考。它们像情绪但不是情绪,是长期的、稳定的思考后的信念。感性思考所做的决定,是超脱在情绪外的。我们爱人,是因为爱,而不是基于喜欢的情绪。喜欢的情绪是一时的,是应激的,当我们觉得爱对方的时候,是思考过的,而不是情绪和欲望的牵线木偶,没有爱的自由。
之后有一些基于知觉的东西,我们可以称之为艺术或者美。它们源自对味蕾、视觉、听觉、触觉的另类刺激,逐渐向神性的想象延伸,建立关于和谐、韵律、夸张、刺激等等信念。最终仍然是为情绪,或者为了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情感——乃至对生命的爱——服务的。其中视听和想象力结合的部分,从创造故事开始,发展为戏剧,然后演变为现今的视听艺术。它们都是基于知觉但直入神性的想象力,为的是挑动情感的信念,并最终引发情绪。
只有人,才能主动地陷入到情绪里,当然这大多需要一些被动刺激。比如故事、艺术,比如从事危险性的运动。我们从这些刺激中,寻求往往千钧一发的情绪,这和趋利、避害本身,和第一性、第二性本身都无关联,但又很难被称为“理性”,而只能认为是感性的、情绪的、欲望的。这又再一次说明了,情绪不是副产品,“信念”才是,人们利用“信念”愚弄了“情绪”的本能。(除非,情绪借助“信念”愚弄了人,那就是人不自由的另外的例证了。)
我们继续寻找,还有一些对记忆加工之后的游思——字面意思上的“白日梦”——自己给自己讲的故事,为的是自我情绪的满足。
再之后呢?
此时此刻,温饱无忧,危险无虞,家人无碍,无喜无悲,无劳无动,无乱无扰,“我”与理性独处。剩下的一丝神性的光辉,我们可以称之为“理性思考”,或者“哲学的思考”。我们用想象力和计算力,研究科学的物理、化学、医学、生命学之类,或者哲学的神学、伦理学、社会学、神秘学之类。这些固然是源自需求、欲望、情绪、感情、爱、艺术、冲动等等,源自第一性、第二性的本能,但此时此刻的平静的思考,又与这些并无直接的关系,它只是理性的对抽象创造的精神世界的追求而已。
如果,我们把“非理性”的神性思考,定义为“输入性”的思考,那么“理性”的神性思考,就可以认为是“创造性”的思考。我们下意识的认为“输入性”的思考是低级的,“创造性”的思考是高级的,因为前者更贴近生命的本能,而后者则有超脱生命本能的可能。只是,截止到目前,也不能说,到底是贴近本能是正确的,还是超脱本能是正确的。
在当下社会里,我们处在视听化和知觉化的极大刺激下,这固然是科技进步带来的,但实际迎合的是人类固有的人性。自古至今,我们都在追求更有效的激发情绪、感情、欲望的办法,以强“输入性”的方式,占据神性的思考空间。所以故事越来越精彩,影视剧越来越狗血,艺术越来越偏激。时下短视频应运而生,可以极短的时间刺激到人们的情绪,并且在切换之间,唤起不同的感觉,就好像不间断的提供不同属性的精神鸦片一样。我们下意识的认为这是不对的,倡导读书、鼓励思索、激励创新,但收效甚微。归根结底,是因为“输入性”的思考,是我们从生命本能中,惯性而来的东西。甚至截止到现在,我们也不能说,顺应这种惯性的本能,到底是不是错误的。
然而我们不得不直面一个事实,那便是人类的一切进步,乃至“我识”的一切进步,都源自“创造性”的神性思考。这种思考由于“信念”的副产品在,也由于“我识”的局限性,很难说产生的是“对”还是“错”的结果。也就是说,它不仅造成了进步,也造成了退步,甚至我们永远也不能知道是进步和退步。但我们同样不能否认,人类和“我识”的一切演化,都是“创造性”带来的。它改造了我们的精神,也改造了我们的肉体、我们的群体、我们的客观物质世界。
除了人以外,其他生命对世界或环境的改造,是“意外”的,其结果是创造的,但目的未必。只有具有“我识”的人,是主动的创造,其目的就是为了创造。人类是目前唯一不再被动的适应环境,而开始努力尝试认识、改造、创造环境的物种,而这一切源于“创造性”的神性思考,在于神性。它从本能而来,但却未必受限于本能了。
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哲学家”是担任领导者的“国王”。从某种意义来说,乐于并善于用创造力思考的人,便是自己哲学王国里的国王吧。
【编者按】这一章节以手术刀般的理性剖开人类精神世界的层理。从情绪与情感的时空维度之争,到显隐情绪的哲学思辨,作者在认知的悬崖边搭建思维的绳桥——当动物性的应激反应与神性的信念光芒交织,那些关于自杀本能、艺术起源、理性创造的追问,最终都指向“人何以为人”的终极命题。在短视频吞噬思考的时代,本章为“创造性神思”写下倔强的辩护词,仿佛在信息洪流中投下一枚定锚:真正的自由,或许正诞生于欲望静默时,那缕与理性独处的微光。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