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问 情感(一)
这一问我们讨论情感,但不仅限于此,尽量触摸本能与“信念”结合之后的,各种产物。
动物的本能需求,衍生了动物的本能情绪,这种情绪是由知觉引发,在印象/记忆通过“类思考”加工之后触发的快速反应机制。这种机制进入“我识”之后,就由动物的动物性,转为了人的动物性。其中最为重要的分界点,就是人能够通过神性的想象力的加工,构建抽象的想象物,从而触发情绪。
那些所谓“胆小”的动物,有点风吹草动就不敢出洞口,不是因为它们“幻想”着洞外有天敌,而是风吹草动本身的印象/记忆,触发了它们的应对机制,产生了情绪反应,引导了它们的行动。而人,则是因为风吹草动,在脑中刻画了抽象的危险,靠这个抽象物,来引发情绪。乃至不需要风吹草动,依然能够引发情绪。
比如精神分裂的病人,会出现“幻听”、“幻视”、“幻觉”等等,就是大脑中的知觉系统出现偏差,造成的抽象危险引发情绪;再比如独自回家的人,在夜幕降临的楼道里,会没来由的害怕黑暗中的危险,从而引发恐惧;又或者“恐高症”、“幽闭恐惧症”,虽然很难说是身体知觉反应占大部分,还是精神里的想象占大部分,但害怕的都其实是不存在的抽象物。
这里多说两句,有些动物也可以说是有“恐高症”、“幽闭恐惧症”、“黑暗恐惧症”,但不同的是,它们的恐惧来自对悬空、幽闭、黑暗的印象或记忆。哪怕你非要强调,也许它们害怕的,也是“脑中”(类思考)那个抽象的、具体的天敌,那也和人不完全一样。因为人的思考能力,是可以排除所处环境的危险的,可就算是再安全的环境,当悬空、幽闭、黑暗出现时,仍然会有人引发强烈的情绪,这恐怕就不完全和环境相关,而是和想象中的抽象物相关了,那是神性的想象中的部分。通俗一点说,大部分正常人遇到悬空、幽闭、黑暗,也会引发情绪,但因为理性的思考,很快就能克服,这既是动物本能的部分,也是人神性思考的部分。动物本能的部分驱动我们,快速走出情绪,因为情绪只是快速反应机制,但不是绝对的行动指引,否则小动物无法出洞口,事实上,所有现存的小动物,都是有情绪但不反应过激的,反应过激的动物已经在演化中消失了。不仅如此,神性的思考又告诉我们,环境是千差万别的,如果目前所处的环境安全,悬空、幽闭、黑暗并无危险,就不需要调动情绪,所以很快能克服。只有神性副产品的“信念”,造成动物性本能和神性的思考全都失衡,才会造成神性的病态。
至于情感,我们可以说是情绪经过神性想象力二次加工/深加工后的想象物,它也是情绪的触发机制。当我们对其他生命、非生命,频繁而持续的触发一种情绪的时候,由神性的想象力抽象出了一种信念,就是对这个生命、非生命的情感。这种情感不仅使得,当我们知觉到这个生命、非生命时,产生相应的情绪,甚至在想象到它时,同样会产生相应的情绪。所以,感情也可以近似是情绪的快速反应机制,由情绪累积而来,为情绪而生。
情绪根据趋利、避害的本能,分为“积极”和“消极”的,其衍生的情感,也同样如此。消极的诸如“喜欢”、“孺慕、”“依恋”、“爱”之类;消极的诸如“厌恶”、“嫌弃”、“憎愤”、“恨”等等。
情绪可以对生命或非生命发生反应,情感也同样。我们会珍藏供纪念用的礼物,会厌烦难看的建筑,会因电视里的悲剧情节哭泣,会喜欢上小说中的人物等等。从另一个角度说,人和人之间的情感,无非是“我识”与“你识”之间的,而“你识”未必存在,“我”看待“你识”的时候,只当他是别的生命或非生命,不存在什么本质的差别。
情感是一种长期的、稳定的状态,而非像情绪一样,是一种即发的、短暂的状态。动物之“爱”父母,在幼年时固然基于需求和情绪,成年之后也只是转换了形态。要么把父母当成同类,默默远离;要么当成同伴,相互扶持,提供食物和安全;甚至当繁衍对象,提供繁衍的可能。但哪怕动物仍有依赖,恐怕更多是因为长久以来的记忆,形成了情绪的条件反射,并非是情感或者别的想象物。而人类之爱父母,是一种长期的稳定的情感,不仅仅父母在身边时,会触发情绪,远在它乡时,依然会想念;反之,我们每天见到父母时,不会像小动物一样,每每扑上前去,亲昵抚慰一番,但长久的依恋和孺慕的感情,却是时时存在的。
情感是一种天然的“信念”,因为如果没有“信”,是不会反向激发相应的情绪的。而情感和情绪最大的差别,也在“信”上。我们说信念是神性的副产品,其目的和结果往往违背本能。情感是因为情绪的累积出发的,但却又往往与源发的情绪背道而驰。例如我们经常说为“大爱”牺牲“小爱”,为“天下人”负“身边人”。其实无论大爱小爱、对天下人的爱还是身边的人的爱,所激发的情绪是一致的,最终决定我们取舍选择的,是对情感的“信念”,而非情绪。甚至因为情绪是短期的、临近的,人们本应该陶醉在小爱、身边人的爱里,因为它们能频繁地激发自我情绪。如果有人选择了大爱的情感,实际上是违背了其本身是从情绪里累积的初衷,而走向了相反的样子。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一切“信念”都首先发于“自私”。情绪无私,但感情自私。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截止到目前,我们未能明确的问题:是否“我识”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满足本能,满足动物性的需求以及情绪。
在我们之前的设想里,所谓欲望,只是需求的复杂形式,其最终还是为需求服务。比如我们对食物的欲望,虽然超脱了仅仅饱腹的基本需求,但很难说不是源自人类是杂食性动物的隐性需求,又或者说,我们也无法证明,对不同食物的欲望,是否是满足身体营养均衡的本能。更何况,对食物的欲望,最终是以进食解除,也落在需求上。同样,我们对异性的欲望,归根结底是来自于繁衍的本能,以性刺激为开始和结束。
那么情感呢?如果由情绪累积触发,并且最终转化为情绪释放,或者说,情感是为触发情绪而存在的,是触发情绪的准备期。那么,恐怕情感只是为情绪服务的了。
在这个推论下,人类的神性情感部分,就是伪命题——一切对于感情的信念或想象,最终都是为了满足需求和情绪,换言之,是遵守第一性和第二性原则的。比如违背第一性原则的自杀,总有情绪的原因:沮丧厌世的,是基于情绪的累积,或者情感的打击,而情感的打击仍然以情绪累积为表现;为情人殉情的,看起来是为情爱,但情爱也是因欢喜的情绪而起,因怕失去的情绪而生。殉情追求的,就是死亡那一刹那的情绪;为理想殉道的,“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慷慨就死的固然基于情绪,即便从容就义,其为了“理想”这个对人类的大爱,恐怕也只是为了情绪而已;再极端一些,有些人为了保护地球或者宇宙,意图要覆灭人类,其心中之“爱”在于非生命的客观世界,同样也可以归结为,为了自我情绪的满足。
换一个例子,马斯洛的需求理论,无论在社会科学还是人文科学,都大有市场。其金字塔形需求底层,是生理需求,我们可以等同动物性的“需求”和人的“欲望”;其次是安全的需求,我们可以归结为安全的情绪;再下来是归属和爱,同样是情绪的;然后是尊重和自我实现,按照情感即情绪的逻辑去看的话,这恐怕都是人在第二性本能里,映射在社会观和世界观上的高级情绪——情感了。(马斯洛需求中需求的概念,和本人中动物性“需求”的概念,是截然不同的,这点不言自明。见文知意,不再赘述。)
只是我总不愿相信,“我识”中的神性部分,最终仍是归于动物性的本能里,人依然是被情绪支配的无自由的生命。
我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只能在下一问里,稍加摸索和讨论。
【编者按】这一章节以“情感”为刃,剖开本能与信念交织的迷雾。从动物性情绪的机械反应,到人类借神性想象力构筑的抽象恐惧与情感图景,作者层层递进,揭示情感实为情绪的深加工产物——一种植根于“信”的稳定信念。然而,当情感与本能背道而驰,当殉道与殉情皆被解构为情绪的终极满足,关于自由意志的疑云再度笼罩:人的崇高,是否终究困于动物性的囚笼?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