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咪咪(四)
几天的适应,我已经熟悉了这个新环境,并对外宣告了“势力范围”。
小仆人给我介绍了各种动物,鸡鸭鹅牛猪,都是些温顺的家伙,哪怕块头再大,也没有危险。院子里虫子很多,小仆人会抓些来给我玩。不过他心眼坏,抓来的虫子也讨厌,比如臭臭的“臭屁虫”,碰一下就浑身臭半天;还有长了两把长刀的“螳螂”,“刀”疼我的爪子,我赌气地把它弄死了,尸体被小仆人喂了鸡;还有就是壁虎,它能分成两半,在我盯着会动的尾巴的时候,上半身不知道爬哪里去了。
会飞的燕子和蝙蝠,分别有气猫的地方。蝙蝠在傍晚偶尔会飞得极低,偏偏我跳起来也碰不到它们。燕子则在房顶的窝里,进进出出、叽叽喳喳,我只能看着它们干瞪眼。
这几天我已经征服了房顶,从猪圈那里很容易就能跳上去,我甚至还找到了房梁和屋顶上的空隙,现在已经能够轻易的在梁上溜达。但我不愿离开房子,附近有很多的狗,它们是这四周唯一有威胁的生物,即便打不过还能跑,我也不愿意主动招惹。
除了狗以外,这里实在不错,没有危险的车流,没有喧闹的人群,却有宽敞的房屋和空旷的四野。新鲜空气和绿色植物,带来好闻的潮湿气味,更何况还不缺玩伴,只是没有猫而已。我早已戒掉了夜晚睡觉的不良习性,恢复到昼伏夜出的正常作息,因为这里的夜,生动而新奇。我常在夜里感受到呼唤,就来自于房子后面黝黑的山里,那是属于野外的呼唤。这让我又重新意识到,我不是一只庸俗的家猫。
这天傍晚,小仆人一家和他们的亲戚在院里乘凉,我则与大黑牛玩着起床后的热身游戏。它百无聊赖的趴在地上,嘴里咀嚼着反刍,尾巴晃来晃去的哄着苍蝇。我在它身后扑它的尾巴,玩得不亦乐乎,惹得小仆人们笑。
突然我听见旁边干稻草堆里的响动,一道灰影从缝隙里闪过。我下意识的冲了过去,用爪子在草堆的缝隙里一掏,一只老鼠吱吱蹿出,慌不择路地跑进了院心。我三两跳追上,把它堵在猪圈的石头墙边。院心乘凉的仆人们都诧异的看了过来,小仆人嘴里喊着:“咪咪抓老鼠呢,好小的一只。山哥你看,那老鼠还发抖呢。”另外一个男声接口道:“耗子见到猫都这样,想跑还不敢跑,天生相克。”
我没有管四周人们的对话,谨慎地盯着我的小玩物,封死它所有逃跑的路线。它们在房顶间隙的老窝,前阵子被我捣毁了,没想到还有漏网的搬进了草垛,碰见我只能算它倒霉。我不想就这样结果了它,于是从左边冲了过去,故意漏了一个破绽,在它仓皇逃窜时,又灵活地跳过去封堵。再然后又从右边赶到左边,看着它瑟瑟的可怜样,我感到无边的满足。
“咪咪干嘛不直接抓它啊?看着还挺可怜的,要不把它放了吧。”小仆人不合时宜地说着,同时起身。
我感受到威胁,本能地伏低嘶叫,那陌生凶猛的声音,不仅吓到了他,也震惊了我。不等发愣的小仆人反应过来,我对着墙角的玩物扑了上去,一口结果了它,然后蹲在那儿,盯着小仆人的眼睛。我相信此刻他完全明白了我的权威,我对他的软弱,无限鄙夷。
我在众人及小仆人的瞩目下,叼着老鼠跳上了猪圈的石头墙,很快地穿过茅棚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像我咬死的麻雀一样,我并没有兴趣吃了那只畜生,把玩了一阵就远远丢开,然后从房梁回到屋里。我一向准时,正是晚饭的时间,屋子里的人看向我,我享受着胜利者的目光。
“有猫确实管点用,房顶好久不闹耗子了,估计附近都被它抓干净了。”那个男声说道。
“我家咪咪可不是一般的猫,它都能抓家雀呢,是不,咪咪?”小仆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鱼,一条一条递过来喂我。
“你别拿手喂它,它刚吃过老鼠,多脏啊。”女仆人提醒他。
“所有猫都能抓家雀,少见多怪。”我不太喜欢这个男声,他从来没有喂过我,也从来没有给我梳过哪怕一次毛。
“嘁,反正我家咪咪厉害。”看在小鱼的份上,我忽略了今天对小仆人的鄙夷。
“厉害,行。那你们明天走,把它留下吧,免得它走了屋里又闹耗子。”
“不行,我家还养呢。”
“养它干嘛,你家又没耗子。”
“那是因为有咪咪,咪咪不在万一就来了呢。”
“城里没耗子。”
“反正不行。”
……
夜里,女仆人对男仆人说:“要不把猫给大姐留下吧,防耗子。”
男仆人道:“农村哪儿还弄不来一只猫啊,咪咪养这么久了,孩子也舍不得。”
女仆人回他:“天天伺候它还伺候不过来呢,大爷似的。再说,我是担心现在咪咪没轻没重的,再给孩子伤了。你没听过老话吗‘男不养猫’,万一哪天把我儿子小鸡鸡给咬了!”
男仆人笑:“你说的这都是啥啊,明天问问你儿子吧,他要实
在不乐意,你也拗不过他。”
第二天一早,男仆人把他的绿皮吉普开到了院里,一家人热闹的往车上搬着山货。我看到小仆人向我走来,就又躲进第一天来时的柜子底下。
“咪咪,你出来,回家了。”他喊道。
“喵”我回他。
“快出来,不出来我拿扫帚打你了。”他撅着屁股,不顾脏的趴在地上。
“喵”我盯着他的眼睛回他。
“它不愿意出来,估计是想留下,要不把它留大姨家,再抓一阵老鼠。你下次来再把它接走不就得了?”女仆人趁机说,其他几个人也附和,劝着不情愿的小仆人。
男仆人没说话,转身上了绿皮吉普。
外面又说了一些话,我坚决不出去,我讨厌汽车,不愿意再回到那个闷罐子里去。直到吉普车发动的声音传来,我模糊中意识到什么,迅速爬出来,上了房梁,跃上房顶。
人们在院子外送别,我在屋顶上凝视,绿皮吉普扬起了一阵黄色的尘土,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桥头的山间。
我毫无留恋地转身,义无反顾地走进房子后山的草丛里。我知道今后将不再有固定时间的饭菜,不再能上桌被嚼喂,不能再嫌弃任何生食,没有一砖一瓦做固定的安身之所,更没有仆人给梳毛洗澡。我把自己的家送给了仆人,当作对他们的奖赏。
我不是一只庸俗的家猫,我属于野外的自由。
【编者按】这一章节以猫的视角展开细腻而冷峻的叙事,在“征服院落”的日常中埋藏野性的伏笔。从戏耍鼠雀的慵懒从容,到对人类的疏离与审视,咪咪始终在驯养与自由之间摇摆。最终,当汽车扬尘远去,它跃上房顶、走入山野的决绝姿态,完成了一次对“家”的主动抛弃。作者借猫的孤高与清醒,叩问生存的本质——被圈养的温暖与自我主宰的荒凉,究竟何者才是生命真正的奖赏?这一章既是田园童话的终结,亦是野性灵魂的序曲。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