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晚，英朗俊秀的森山英治穿过街头熙攘的人群，向川岛官邸走去。

　　明亮的川岛官邸会客厅内，在墙边摆放有一排排书籍的书架旁，芳子按顺序用手指捋着每一本书侧的名字，仔细地查找她那本还未看完的俄文版图书。当她看到屠格涅夫写的《前夜》时，她的手停住了，并顺手取下。

　　灯下，芳子认真地翻看《前夜》。

　　这时，客厅外传来敲门声。

　　芳子不经意的回了声：“请进！”

　　门打开了，侍女走了进来：“外面有一个叫森山英治的青年才俊前来拜访先生。”

　　芳子：“可先生去帝国学院还没有回来呀？”

　　侍女：“我也是这样想，他说他远道而来，愿等一下。”

　　芳子：“好吧，让他进来等一会儿也行，反正先生也快会回来了。”

　　侍女推开门冲门外说到：“那个叫森山的，我家的小姐请你进来。”

　　话音一落，一个英俊的年青人走了进来。

　　芳子将书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站起。森山英治几步迎了上去，将手垂下，并向她深施一礼：“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森山英治，特地前来拜望川岛先生。”

　　芳子回礼道：“家父不在，我是他的义女，川岛芳子。请坐，劳您等候。”

　　森山英治坐下：“冒昧前来相扰，还请见谅！”

　　侍女将茶奉上，退下。

　　芳子：“听说先生是远道而来，不知先生在哪里任职？”

　　森山英治：“我乃留俄学生，刚从俄国归来，目前尚无公职，特来请教你父。”

　　芳子：“哦！刚从俄国回来。好哇，我正在翻阅俄国屠格涅夫写的《前夜》，正好有问题向您请教。”

　　森山英治拿起茶几上的《前夜》有些惊奇：“你能阅读俄文书籍？”

　　芳子：“不过是学了点俄语，随手翻翻而已。只想知道昨日之强势的俄国沙皇，为什么也在一夜之间就垮台了？”

　　森山英治：“就我所知，俄国沙皇倒台之形势，与我国明治维新前形势相差无几。只是我们的皇族抓住了时机，对以前的弊端进行了改革。而俄国的改革派及其主张，非但没有得到沙皇首肯，还遭到残酷的镇压。”

　　芳子：“这么说，在俄国也有变革维新的人物？”

　　森山英治指着《前夜》说：“是的，书中所写的英沙罗夫及作者屠格涅夫都是这一类人的代表……”

　　川岛浪速从帝国学院赶回，走到会客厅时，他听到会客厅里有人讲话，不由放慢了脚步。他屏住气偷听里面谈话。

　　里面传出芳子与森山英治的声音。

　　芳子：“你是个有志向，有理想、有抱负、有理性的青年，你不同于那些常来我父亲家的另外一些青年。”

　　森山英治：“真的不同吗？”

　　芳子：“他们虽然也有理想，有抱负，可他们理想抱负，不过是想到我们中国的满洲发展自己。你不一样。你说的话题让人感到新鲜。”

　　森山英治：“你也让我有同感。”

　　听到这里，川岛浪速心中不由一惊：“这是谁？竟然对我的芳子有这么大的魅力！”想到这里他不禁醋意顿生，不顾起码的待客礼仪，一脚闯了进去，冲着芳子吼道：“这里该是你出现的地方吗？”

　　芳子大惑不解，反驳说：“难道要远来的客人，独自坐在客厅里，干等你回来吗？”

　　芳子的反驳，使川岛气上加气：“这就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说罢，挥拳向芳子打去。没想到森山英治的手却接住了他的拳头。

　　这一下，使川岛更气，他把对芳子的气全撒到森山英治身上：“你是什么东西，敢阻拦我教训我自己的女儿，快给我滚！”

　　森山英治：“你怎样管教你的女儿我无权干涉，可你不能这样对待女性？你不能不讲道理？”

　　川岛：“给我滚，难道还要我喊人，把你拽出去吗？”

　　森山英治无奈地看了芳子一眼，拿起桌上的礼帽走了出去。

　　看到森山英治走了，川岛的语气才有所缓和，对芳子道：“我失态了。不过我告诉你‘当初送你到日本来时，你父亲交代说，你终究还是要回到中国的。他也好、我也好，都不希望你留在日本，中国有事情需要你去做。”

　　芳子望着川岛不由呜呜地哭起来，川岛上前欲阻，芳子扒拉开他的手，呜咽着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又一个晚上，森山英治在川岛宅邸大门外焦急地来回徘徊。

　　侍候芳子的中年侍女走出来，道：“森山君，我家格格不在，要不你到学校找她。”

　　森山英治急道：“阿姨，我去学校找过好几次了，校方始终找理由不让我见，后来芳子的同学私下告诉我，她早就退学了。阿姨，芳子就在家里，您为何骗我，说她不再家呢？”

　　侍女叹口气：“小伙子，不是我撒谎，主人吩咐过，不希望您和芳子再发生任何联系。”

　　芳子：“阿姨，我和芳子可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啊，川岛先生为何不让我见？”

　　侍女摇头：“这我不知。这怎么和您说呢？我家格格是满清的王女，她的父亲送她到主人这里，就是将她培养成特殊的人才，以便将来担当起复国的大任。格格注定不会像一般的女孩，日后结婚生子，平平谈谈度过一生的，我劝您还是早作打算，你们不是一路人。”

　　“阿姨，我不管芳子是什么‘格格’‘王女’，我只知道我喜欢芳子，芳子也喜欢我。我们双方颇有好感，请让我见她一面，拜托了。”

　　森山英治深鞠一躬。

　　侍女为难道：“森山君，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可是……可是……我只是一个下人。”

　　芳子：“阿姨，您也年轻过，请您就让让我见她一面，求您了。”

　　侍女思衬半天道：“好吧，主人出去开会了，您抓紧时间啊，千万别让主人撞上。”

　　森山英治连连点头：“好，好，好，一定的，一定不给您添麻烦。”

　　侍女引森山英治来到芳子房间，然后退下。

　　芳子和森山英治四目相对，喊着彼此的名字——

　　芳子：“芳子！”

　　芳子：“森山君！”

　　芳子一下扑到对方怀里，森山英治一把抱住芳子，二人紧紧吻在一起，芳子热切地配合着。

　　侍女端茶进来，见状尴尬地咳嗽两声，二人忙羞愧地分开。

　　侍女摆好茶，临退出一脸慈祥，充满关爱道：“我不再来打扰了，你们俩有什么事。快一点说，千万别让主人撞上了。”

　　二

　　晚上，帝国学院大会议室，一片灯火辉煌。

　　一张长圆桌前，头上系着印有太阳标志的白布几个右翼分子，正发表着激烈的军国言论，场内气势疯狂。

　　“我们大日本帝国，必须出兵支那，首先占领中国，继而整个亚洲，实现大和民族的长治久安，否则偏安一个资源匮乏的小小岛国，终将是帝国的噩梦！此时晚辈们再不乘势而起，我等终将是帝国及其子孙的罪人！”

　　“日俄一战我们全胜，证明我们亚洲人是可以战胜欧洲人的，帝国是亚洲的希望，是整个亚洲人民的福音，亚洲很多劣等民族，正等待帝国的解放和救赎。”

　　“天照大神太阳之神，帝国是太阳升起之地，太阳照到的地方就应插遍大日本的‘日之丸’国旗，太阳照到的地方，就应该是帝国的国土，我们不能辜负天照大神的意旨！”

　　“说的对！”

　　“我们要趁势而起！”

　　“把我们的太阳旗插到太阳升起的地方。”

　　……

　　这时，川岛浪速在芳子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刚才还是人声嘈杂的礼堂，一下子变的安静下来。与会的土肥原贤二、冈村宁次、多田骏等人挤到川岛身边，簇拥着他走向长圆桌的上首，全场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所有的目光一齐聚集在他的身上。

　　川岛用手势，制止众人的掌声并让大家坐下：　“你们这些士官生、候补生、军人，正值风华正茂。你们是大日本帝国的希望，大和民族的未来。帝国地域虽然狭小，资源极其匮乏，你们光有紧迫意识和危机感不行，还有行动。言行合一，这很好。希望大东亚圣战能在你们这一代手里实现！让大日本的太阳旗插遍整个亚洲，乃至全世界！大丈夫当为国家和民族，开疆拓土马革裹尸，日后方能青史留名！

　　但是，在座诸位不能盲目乐观，如今的俄国人，已不是日俄战争时期外那个强中干的没落帝国了。我们大日本的武力可以灭亡整个中国，这连国内的保守派都承认的事实。中日一战不会有悬念，俄国人却是我们最强大的对手。我们只有利用好中国的物力、人力资源，才能与俄再战，你们的责任是任重道远，还望诸君努力。下面，还希望大家能就这个问题，多做有益的讨论。”

　　会场一时鸦雀无声。

　　川岛用眼扫视了土肥原贤二一眼，问道：“土肥君对日后占领中国有何看法？”

　　“川岛先生，若帝国和东亚这个病夫开战，就好比我们帝国的一个武士，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决斗，结果是不用说的。当年满清二十万军队带着孤儿寡母入关，就能统治汉人长达二百多年。但是，占领容易治理难，我们要吸取满清的经验，日后要以华制华，以汉制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长治久安。”

　　“有道理。”说完川岛又用眼看了一下冈村宁次，“年轻人，你对帝国将进行的圣战有什么看法。”

　　岗村宁次“啪”一个立正，川岛示意他坐下。

　　“前辈，从军事实力而言，我们在很短的时间灭亡中国，这毋庸置疑，以华制华，以汉制汉，这都是权宜之计。但要彻底征服一个民族，必须要消灭对方的文化历史、衣冠文物，以及对本民族的认同感。欲要亡其国，必先灭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思想文化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影响是第一因素，想要一个国家灭亡，就要先让这个国家没有历史文化作为思想支撑；想要灭掉一个民族，最主要的是让这个民族没有了传统的文化思想。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兴旺的支撑点不是金钱和权利和军事力量，而是他们所拥有的历史文化，我们通过对照历史的得与失时刻惊醒鞭策自己，要让国家得以发展，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了灵魂……”

　　川岛来了兴致：“年轻人，接着说。”

　　“首先摧毁他们的语言文字，日后要在中国推行日语，首先从学校的小学生抓起，禁止他们说汉语。前辈，我认为灭亡一个民族，学校比战场更重要。”

　　川岛叹道：“后生可畏，有眼光，请接着讲。”

　　岗村宁次：“清廷如今之所以失败，就是他们统治时期，过分尊崇汉人的儒家学说，没有把汉人文化的根彻底刨断，没有消灭汉人的名族大义、尽忠报国、个人节操，这些儒家思想。以致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死灰复燃，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清朝以汉制汉的经验要吸取，但他们失败的惨痛教训，我们同样要借鉴。”

　　多田骏站起：“诸君说的都很对！但都较为长远。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进一步落实满铁第一任总裁的后腾新平的计划。加大日本向中国东北农业移民的力度。首先在满蒙地域附属地内推行移民。除在满蒙经营铁路外，还要开发那里的煤矿；发展那里的农牧业。再有，我们曾逼迫清政府将其铁路两侧交由我们日本守卫，现在满铁两侧的附属地不断扩大，这仅靠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是远远不够的。现在我们在满铁周围广阔的附属地上，我们除了要加大移民、开发利用好那里的土地外，还要不断扩充在那里的军力。”

　　川岛击掌：“好，好，好，年轻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日后你们会成为帝国的英雄的。我希望你们都到中国去，你们将在那里会大有作为。”

　　众人情绪高涨，举臂高呼——“天皇万岁！”

　　“日之丸国旗万岁！”

　　“大东亚圣战万岁，万岁，万万岁！”

　　会场又一次疯狂起来。

　　夜色深了，川岛和芳子目送着与会的军人、身穿士官服的学生、浪人先后走出礼堂。

　　芳子望着走出的人群：“父亲，每次您讲到帝国的将来，和大东亚圣战，您就特别亢奋，甚至有些狂热。我觉得父亲对帝国未来的关注和热情，比天皇都上心。”

　　川岛叹道：“我在中国待了那么多年，可以说是地道的中国通，对华的战略方针朝野都依赖于我。还有，我曾受你父亲‘恢复满洲’的重托，我是一手托两国，不上心行吗？”

　　芳子：“父亲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了。”

　　川岛：“我答应你。不过我看着他们这些青年才俊，就打心眼里高兴。对了，在这些人当中，不知你是否有你佩服的人？”

　　芳子没有回答。

　　川岛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是我一时疏忽，忘记了你们之间的年龄。不过在刚才来的人中，与你岁数相仿的，也有青年才俊。帝国学院的田爱之助和山家享的两青年就很优秀。”

　　芳子依旧没有回答。

　　川岛也没有继续问，他知道芳子的心中还在记时时挂着森山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