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向阳村浸在淡紫色的薄雾里，新落成的乡村数字中心玻璃幕墙凝着露珠，将远处板栗林的轮廓折射成流动的绿影。陈阳站在大厅中央，仰头望着穹顶下悬挂的环形屏幕——全国订单数据如银河般流淌，每一次数字跳动都裹挟着某个村庄的鸡鸣犬吠。他指尖摩挲着袖口的耐磨补丁，那里还留着去年调试物联网传感器时被荆棘划破的痕迹。“你看这组数据，”他忽然对身边的陆洋博士说，“李家村的茶油订单同比增长217％，老手艺接上数字的地气，就能长出新的枝干。”

　　物联网里的板栗情：

　　物联网设备安装那天，李伯扛着锄头堵在板栗林路口。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别着那根铜制烟袋锅，烟杆上挂着的烟荷包晃悠着，锄头尖深深戳进泥土，惊起一串蚯蚓。“陈阳你又要折腾哪样？”他的眉毛拧成个疙瘩，浑浊的眼睛眯成条缝，死死盯着陈阳的帆布包，“去年的太阳能杀虫灯没少出故障！有回半夜突然亮起来，把板栗花都照蔫了，那可是我盼了三年的花！”

　　陈阳蹲下身，膝盖在石板路上磕出轻响，从帆布包掏出土壤传感器，金属外壳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李伯您看，”他将传感器放在掌心，像托着只刚破壳的小鸡，“这玩意儿比巴掌还小，能实时监测土壤酸碱度，湿度超过60％就自动报警——相当于给板栗树装了个智能听诊器。”他用指尖轻点传感器顶端的探针，“这针比绣花针还细，轻轻扎进土里，不伤害树根，就像医生给人量体温，疼不着的。“

　　李伯的锄头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土块溅到陈阳的裤脚：“我种了五十年板栗，用手一摸就知道土壤湿度！”他突然提高嗓门，唾沫星子喷在陈阳脸上，“捏把土攥成团，落地散成瓣，就是七成潮湿的；攥成团不散，就是过湿——这些还用你教？”他猛地顿了下锄头，震得地上的石子乱跳，“上次你说无人机撒肥均匀，结果把我那片老品种板栗树的花全打落了！那树可是我爹年轻时亲手栽的，去年就结了三斤果，你说可惜不可惜！”

　　陈阳没急着擦脸，从包里掏出个牛皮本，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李伯您看，”　他翻开泛黄的纸页，指着上面的墨迹，“这是您去年教我的土法子记录　——‘清明前土壤见白，需浇透；谷雨后天阴，暂缓浇水’。”他用指甲划过表格里的字迹，“您当时还说，判断土墒要捏把土在手里，能成团不滴水，落地能散开，就是最合适的湿度。”

　　他往前挪了挪，膝盖几乎碰到李伯的草鞋，声音放得像春风拂过水面：“现在把这些经验编成算法，让传感器照着您的法子干活，它就是个记录员，记着哪块地该浇水了，哪块地该施肥了，最终拿主意的还是您啊。就像您教我儿子认板栗品种，告诉他‘油光栗的壳子发亮，毛栗的壳子带绒毛’，现在他也能一眼认出哪棵是‘油光栗’，哪棵是‘毛栗　’。”

　　他拽着李伯的袖口晃了晃，像小时候求老人讲故事：“这传感器就像我儿子，先学您的本事，再帮您搭把手，您说是不是？您年纪大了，爬山路费劲，有它帮您盯着，您就能在家喝着茶，就知道板栗树渴不渴了。”

　　这话让李伯的眉头松了些，烟袋锅在嘴角边蹭了蹭，烟灰落在蓝布褂子上：“这玩意儿要插多少？我那片林子可有三百多棵树，别到时候把树根都扎坏了。”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老林子可经不起折腾。”

　　陈阳连忙摆手，掌心的传感器晃得像颗星星：“每五十棵树装一个，您熟悉的几棵老树，咱们重点监测——就像您总惦记着村头那棵百年栗王，每年都要亲自给它松松土、施施肥。”他突然压低声音，像说什么秘密，“您要是不放心，我每天都来给您汇报数据，就像给您请安似的。”

　　李伯的眉头还是没完全舒展，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那要是设备坏了怎么办？山里信号不好，它能准吗？去年那杀虫灯，说好了天黑亮天亮灭，结果有回阴天大白天就亮了，费了多少电不说，还惊得蜜蜂都不敢来采蜜了，那年的板栗结得稀稀拉拉的。”

　　陈阳拍着胸脯，震得衣襟上的褶皱都平了些：“李伯您放心，这设备我们村里的技术员每周都来检查，信号咱们用的是北斗定位，比手机信号还稳。再说了，它只是给您提个醒，最终浇不浇水、施不施肥，还得您说了算。就像以前我爹下地，我在旁边递个工具，拿主意的还是我爹不是？”

　　他指着远处的板栗林，晨光透过叶隙在他脸上跳：“您看那片新栽的板栗苗，年轻人不太会伺候，有了这传感器，就能按您的老法子来管，等他们学会了，不就省得您天天往山上跑了？您年纪大了，该歇歇脚，让年轻人多干点，您在旁边指点指点就行，就像戏文里的军师，运筹帷幄。”

　　李伯沉默了，手里的锄头慢慢放了下来，锄尖在地上画着圈。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白胡子沾着草屑：“那——先在我那片新林子里试试？”他突然抬头，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老林子可不能动，我还信不过这铁疙瘩。”

　　陈阳连忙点头，后脑勺的头发都颠得跳：“行！就按您说的来，先试后用，您不满意随时拆了它，拆下来的零件我带回家当废铁卖，卖的钱给您买酒喝。”

　　李伯被逗得嘴角翘了翘，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你这小子，就会说好听的。”他扛起锄头，“走，我带你去新林子，那片地的土性我熟，告诉你该往哪插。”

　　调试时连续三天数据异常，陆洋博士趴在泥地里检查线路，后背被春雨浇透：“陈哥，是野猪蹭断了传输线！”他举着咬断的光纤，线芯里的玻璃丝闪着碎光。陈阳望着山林间晃动的黑影笑了：“老祖宗的山林，还得用老法子守护。”

　　他连夜带着村民用板栗木和蓝染布做防刮保护套，李伯也扛着工具来了，手里还攥着个布包：“我来给你们搭把手，这板栗木硬，野猪啃不动。”他打开布包，里面是磨得锃亮的凿子和刨子，“这是我爹传下来的家伙，凿榫卯好用得很。”

　　他指导着年轻人做榫卯结构，凿子在木头上跳着舞：“这卯眼要凿得深点，榫头才能卡得牢，就像种板栗，根扎得深才能长得壮。”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当年我爹教我做这个，说‘榫卯相扣，百年不松’，做人做事都一样。”

　　当金属保护套与草木融为一体时，李伯摸着粗糙的板栗木感叹，指腹蹭过木头的纹理：“阳娃啊，你让老手艺给新科技当衣裳呢，这搭配还真不赖，就像村里的年轻人穿西装戴银饰，洋气又有根。”陈阳笑着说：“老的新的能凑到一块儿干活，才是最好的，就像您和我，一老一少，干活不累。”

　　第一组生长数据投映在屏幕时，李伯戴着老花镜凑近，鼻尖几乎贴到屏幕上：“板栗树这会儿喝多少水？”陈阳放大湿度曲线，指尖在光面上划：“昨夜里下春雨，树根吸收量多了37％，比您预估的多了7％，您看是不是要稍微控制下？”

　　老人突然指着病虫害预警系统，手指关节敲得屏幕咚咚响：“这红点儿是什么？像血珠子似的，怪吓人的。”屏幕上板栗叶的虫斑清晰可见。陈阳立刻拿起对讲机：“生物防治组，A区启用板栗壳驱虫剂方案。”他转向李伯，眼里闪着光像揣了星星：“您教的板栗壳煮水法，现在写成算法了，系统能根据虫情轻重算出水和板栗壳的比例，比咱们凭感觉兑要准多了，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要么太浓烧了叶子，要么太淡不管用。”

　　李伯的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溅在青砖地上：“真有这么神？”陈阳拉着他往板栗林走，传感器在林间闪烁着微弱的绿光像萤火虫。“您看这棵树，”他指着棵挂着黄色预警牌的板栗，“传感器说它缺钾，对应您说的‘叶尖发黄，需补草木灰’。”

　　老人蹲下身扒开土，指甲缝里塞满黑泥，果然看到根系周围的土壤泛着白碱。“怪了，”他喃喃自语，手指捻着土坷垃，“这铁疙瘩还真比我鼻子灵。”他突然抬头，眼里的光比传感器还亮，“走，回家我教你咋配草木灰，让这铁疙瘩也学学老法子。”

　　陈阳趁机说：“李伯，这下您信了吧？它就是个好帮手，帮您盯着这些树，您就能省点劲，多歇歇了，还能把您的本事教给更多人。”李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拍得灰尘飞扬：“行吧，这玩意儿确实有点用，以后我就多跟它学学，也跟你学学，省得被年轻人笑话我老古董。”他顿了顿，突然咧嘴笑，“不过你得答应我，这铁疙瘩要是敢糊弄我，我就把它砸了炼铁，给你打把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