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段 游湖
从满洲里出来继续向西,去呼伦湖的路上,继续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只是今日的草原,多了一些青黄色的起伏的山丘,平滑悠缓。车子开在无人的路上,也跟着起起伏伏,更像是驾着船。山丘上间隔着巨大的风车,搅动着半天高的云彩。白色的羊儿们,显得更小了些,分布在风车四周吃草,风吹草动便惊得一阵疾跑,组成行走的草地上的云,跟天上的云一起融化在蓝天里。
每次看到风车,都会想起堂吉诃德。都说塞万提斯是为了讽刺骑士文学,但我总感觉人家是正正经经写的,就好像堂吉诃德是正正经经疯的,也正正经经的一路闯荡。人们笃信荒诞的真实,却拒绝真实的荒诞,实在太自以为是。
《堂吉诃德》不甚通顺,哪怕是杨绛先生翻译的经典版本。很多西班牙文、法文、德文的著作,翻译成中文后都如此。比如《巴黎圣母院》,自小学到大学,读过不下三遍,每次最多坚持到半本就弃了,实在念不下去。这还是小说呢,像《查拉斯图斯特拉如是说》、《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之类的哲学书,就更难懂。甚至早一些的英国文学,类似莎士比亚的,我也读不出有何隽永来。这也不奇怪,换位的话,外国人估计也很难理解“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样含蓄的文字之美。
只是书虽然念得囫囵,却不影响书中之意——未必是作者原意,是读书人自己的理解——就比如此时,不真实的美丽生机,和只身独行的孤勇,怎能不让人产生与天地抗争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呢?也许只有疯了的堂吉诃德,才能鼓起勇气,向命运举起长枪吧。
驾驶、运动、读书,都能引人遐想。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从某种程度上说都是思维之旅。我就这样发散思维的神游着,车已经载着身体来到了呼伦湖。
呼伦湖是内蒙难得的草原内陆湖,水域很广,像海似的望不到边际。这里没什么自然景观,就这么一片浩荡的蓝色大水。孩子们在铺满细石的滩涂岸边嬉水,大人则在初夏凉爽的湖水里畅游。我也忍不住下水,水温清凉但不阴冷,异常舒适。横着游了几个来回,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天然湖里游泳,虽比海水的浮力小些,但水质清澈也没有咸味,比海水舒服。
虽然水底有一些暗流,但没有水草的湖水,总的来说没什么危险。刚刚游出一些滋味,还不到二十分钟,天空就迅速积起了乌云。灰黑色阴天,推着天际的一条长线,迅速压过明亮的这半边。我和湖水里的游人一起匆忙上岸,擦了一把,赶紧驾车离去。湖水没有在身上留下滑腻感,说明水质真的如看到的一样清澈,实在难得。
继续往西走,视野更阔了,整片草原除了一条悠长的国道以外,再无人造的物。人在苍茫天地之间,顿感渺小。行了百余公里,一路无车,我一度怀疑是导航指错了路。
没有人,动物就越发热闹。除了牛羊牧马,这里还经常路过散养的骆驼群,以一种悠闲到近于浪漫的方式,梗着脖子一晃一晃地散步。还有机警的田鼠,在暮日下的草原里乱窜,道路两旁到处是它们藏身的洞口,等你到跟前时,它们却又绝不肯露头,只发出吱吱的鸣叫声。呼伦贝尔近些年鼠患成灾,田鼠破坏了草根,才使得现在的草原成了黄色,坑坑洼洼的秃地也越来越多。
在路边不远处看到鹰,嗯,也有可能是雕或者隼?大概半人高,拢着翅膀在草地上站着,像巡视军队的将军。我派无人机过去看它,它也不怕,反倒作势欲扑,确有空中霸主的骄傲。仔细看下,它在守着地上的田鼠洞,想是在狩猎。只是漫山遍野的田鼠,就只有这孤鹰站岗,怕是忙不过来。
夕阳把车影拉得很长,打在草原上,一车一影,影随车行,一起背对着夕阳向前奔跑。不知不觉,太阳落在草原接天的地平线上,橘红色一轮日,浑圆的像烧红的琉璃球,发着剔透的光。我抓紧这美丽的一分钟,努力拍着照,却怎么样也拍不出草原落日的美,只能把它刻在心里。
漫天彩霞落去,天暗的很快,手机信号不足,我在阿木古郎小镇休息,隔天才来到号称“东方小瑞士”的阿尔山。
阿尔山是个四面环山的小镇,有很多温泉。草原被长满植被的高山挡在外面,使得这里格外湿润,空气也宜人。镇上有个“中国最小火车站”,没见到通车,疫情下也没能进站台。自外面看,车站像是个农家院,异常袖珍。
去阿尔山森林公园之前,先顺路登了白狼峰。买票之后可以自驾进山,沿途有挺拔的白桦树林。山路尽头还有八百级台阶,通到峰顶,这一段山体都是火山岩石,呈青黑色,镌刻着上亿年的历史。四下无人,只有人们用石头搭的祈福的玛尼堆,一簇簇鼓起在地上。我也有样学样的立了一座,祈祷家人健康,前途坦荡。
阿尔山森林公园,是国家级的5A景区,占地面积极大。近来的阴雨天气加上修路,使得进山的路非常难找。我的两个手机加车载导航,三个APP齐上阵,最终都“挂”在半路,靠路上的车辙才找到入口。国道被景区覆盖,游人有两个选择,一是正常买票进去游览,又或者签一张“只通行,不游览”的承诺书,免费驾车穿过。
我选择后者,签了承诺书,带着没信号的三个导航,沿着损毁严重的景区路艰难前行。我穿过浓雾包围的树林、湖泊、山崖,穿越过火山地貌的黑色山谷,在天黑时到了路另一头的月亮小镇。小镇的广场上,正在举行庆祝党生日的红歌会。这会儿进入尾声,众人在大屏幕下联欢,天空炸裂着一支支的烟花,照亮夜空。
第二天清晨,我寻思也庆祝一下党的生日,便把车开到小镇河边,拿出盆子洗车。虽然玩的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去了去车身的泥,还真显得清爽了不少。
继续上路,一头扎进如黛的青山中。之所以选这条横穿阿尔山森林公园的路,是因为这样会路过“蘑阿公路”。起点是阿尔山,终点是一个叫“蘑菇气”的小镇。月亮小镇、蘑菇气镇、蘑阿公路,我也说不清,是名字还是风景,让我最终选了这里。
蘑阿公路比前两天的路要好走些,左边是布满树林的丘陵,右边是能耕种的平原,路把两种景色一分两半。据说秋天这里漫山红叶,现下还未到最美的时节。
轻松在路上行驶时,突然在车前方钻出一头小鹿,轻快地跃过国道,纵跳几下,便上了山腰。等我拿出手机拍照时,它早已又跳上山头,隐没在树林之中了。一切只在几个呼吸之间——十几秒的工夫——棕色的带碎花斑纹的小鹿,就犹如精灵一般,突然出现,再突然远去,跳跃时毫无滞涩,满满的生机,实在不是动物园里那些圈养的蠢物可比的。不由感慨,从东北到内蒙,中国这几十年封山育林和环境保护,办得确实认真。到处挂着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不仅仅是一句标语,也化成了行动,变成了结果,让野生动物赖以生存的环境得到了很好的改善。
经过蘑菇气小镇后,继续向乌兰浩特方向走。路上的大牌子改成了“两袋米、两头牛、红红火火搞旅游”。米说的是大米和玉米,牛说的是奶牛和肉牛,很有当地风格。沿途的路边,大片的玉米田,都抽出了半人高的叶子,郁郁葱葱很是茂盛,看起来很不“内蒙”。
在乌兰浩特停了一晚,抽空围着成吉思汗庙夜跑了一圈。夜晚的成吉思汗庙开着黄白的灯,两个蓝色的圆顶架在中间更大一些的圆顶建筑上,如黑幕般天色下,像镶嵌着三颗蓝宝石的皇冠,闪着晶亮的光芒。
没有过多停留,隔天拜完近边的藏庙——葛根庙——之后,驱车向南行,扎进代钦塔拉去看五角枫。景区虽然关闭,但大门栏杆边留了可供电瓶车进入的小路,我趁无人溜了进去。相传这里的五角枫和香山的红叶枫同源同种,清朝时和亲的公主,因为思念家乡,从京城带来种子,种下在千里草原。因为环境的关系,这里的枫树叶纤细瘦长,酷似五角星,故名五角枫。
现时初夏,没能看到满谷红叶的胜景,但却也一样美丽。山坡下一大片平整的草原上,一棵棵枫树撑着圆形的树冠,或远或近的矗立。从山顶望下,宛如非洲的稀树草原。
开车顺山路而下,在枫树间穿梭,让我想起一部很久前看过的电影《怦然心动》,那也是一个与树有关的纯纯的初恋故事,比之和亲的公主,不遑多让。
剩下的两天半时间,我从五角枫离开,在科尔沁右旗和赤峰停留,再一路往南,直接开到了秦皇岛的家。马上暑假,答应天哥要来接他。
等到再出发时,终于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独行之旅了。
【编者按】这一章节作者笔锋由哲思的峭壁转入草原与湖泊的辽阔。作者驾一车,如驾孤舟,在呼伦湖畔与堂吉诃德的荒诞精神悄然相逢;又在阿尔山的雾中公路、白狼峰的玛尼堆前,刻下人与天地对话的痕迹。这一路,鹰隼守田鼠、小鹿跃山岗、五角枫静立如星——自然不再是背景,而是与“行路者”互为镜像的生命体。编者按语愿与读者共赏:当一个人的独行终将结束,一路积攒的荒诞与诗意、孤独与生机,已悄然为下一程埋下伏笔。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