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问 神性
这一问,我们努力拆解神性。
提前说明的是,以下论述难免涉及医学、心理学、脑部科学、社会科学等等,但我们所讨论和涉及的是哲学部分,尽量抽象统一的同时,用词用语也突出“简单直接、直指人心”,和专有用词用语不尽相同。文意以本文为主,不牵涉其他学科。
人和其他动物以及生命比较,在哲学上的相似之处是:
一、知觉,也就是输入系统,也可作“感知”。是以视觉、嗅觉、听觉、味觉、触觉等等介质,传导给大脑、脊椎、神经、神经元之类——医学和科学也未见得了解很明确的器质器官——以供形成印象/记忆。我们在这部分能力上,与大多数哺乳动物相似,与猿猴之类并无本质不同。当然,差别也是存在的,不同物种之间,诸如蝙蝠可以用超声波定位回声、海豚用声纳感知、狗的嗅觉据说是人的一千两百倍、蜂鸟可以感受到紫外线从而有四色的光谱等等。同为人类,不同的人之间,区别也是有的,全球大概有三亿的色弱人群,四千多万盲人,他们感受的世界和其他人大不相同,甚至更加精彩。传统神秘学,曾经认定人可以用“灵魂”、“心灵”、“第六感”来感知世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不可描摹的“妙境”。我对此不能证对、证错,但不妨碍我们向下推论,毕竟关于魂灵之类的认定和假定,目前都是“我识”之外的,暂时按下不表。
二、记忆,也就是存储系统,也可作“认知”。知觉、体验形成印象,在下一个刹那就成为具体的记忆元素,这个元素会存储起来,以备调用或遗忘,这就是短期和长期的记忆。我们只需要观察宠物就知道,它们都是有记忆的,有些动物甚至可能比人的记忆能力更好。
三、需求、情绪,都是应激系统,是为了提升动物适应环境的能力的,与行动力相辅相成。需求更加基础,情绪是为了提升其效率。没有需求的动物不能存活,但没有情绪的可以。前问已讨论,不赘述。
四、类思考,大致分为计算和想象。计算是运算系统,不是数学上的概念,而是指分析、判断之类,也可以说是智力、智能,为行为提供除了情绪以外的支持;想象是虚拟系统,也可以说抽象、联想之类,是精神世界的前提。前者我们在黑猩猩、海豚、大象这样“聪明”的动物身上能观察到。后者在动物身上证据稍弱,它们的表现和基于记忆的情绪很像。比如曾经被欺负过的流浪狗,会始终夹着尾巴躲避人群、棍棒,很难说它是因为人群和棍棒引起了恐惧的情绪,还是因为它们虚拟了“人群和棍棒很危险”这个概念。我们大概从观察到动物有梦境,作为间接的证据,来证明动物的记忆不完全被调用成情绪。如果它被用作梦境,便也可能存在于非情绪、类思考的某个地方,那大概可以视为想象。
五、行动,也就是输出系统。“我识”之外的观察和印证,我们只能通过行为来判断,它也是生命活动的具体表现形式。
那么,人和哺乳动物之间的差别的神性部分,在于哪里呢?前问曾经讨论,神性包含在“我识”之中,是“我识”之所以存在的关键因素,也是人异于其他物种的关键因素。我们首先把神学、神秘学、不可知论等放在一边,因为它们认为完成“我识”的关键部分,是“我识”之外的,用未知去解释未知,我们不能证对证错。而知觉/印象、记忆、需求、情绪、行动这几点上,人和动物只是表现形式或细节不同,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有类思考和思考,是人和动物在动物性和神性上区别的关键。
如果从器质的角度去观察的话,人和动物本质的区别是大脑,这是目前的共识。但关于二者之间的差距大小,却也众说纷纭。
有人说脑容量是关键,人类是黑猩猩的三倍,所以差异很大;也有持反对意见的,说脑容量大小并不完全决定智力差异,他们认为人类和大猩猩的大脑差别,只是基因里的一个电子开关,打开这个开关就能实现《猩球崛起》。二者大脑的巨大差距,如同在地球分开微小角度的两束光,射出几万公里之外,当然相差巨远,但本源极近。
在我看来,我们无需讨论其对错,只需要观察和关注其哲学表现即可。即,在器质的层面,大脑是人和其他生命在神性上的区别所在,这也是神性定义决定的。至于这个差异是只一个电子开关,还是三倍的脑容量,又或者几十万亿的神经元链接,都不重要。我们只需要知道,人和其他动物是在“界”两边即可。
“界”有时就像吹得胀满的气球,两边空气的性状类似,但代表“界”的气球却将二者隔开。气球里面的生命拼命的研究气球这层“界”,得到的总是和所生存的空气环境差异巨大的性质,就以为界外世界本质不同。可若穿过了“界”——哪怕就是一个分子的距离——气球就爆炸了,两边便融合统一。所以也许确实是一个分子的关系,造成了人脑和大猩猩脑的不同,但这不同映照在“界”上,一个分子便是巨大的鸿沟。
人脑和动物脑的不同,造成了神性和动物性的差距,其中差异最大的是思考能力,也就是前问所说的,神性是接近于思考的。
思考并非天生的,它是由类思考演化而来的。首先是计算能力,也就是智力、智能,负责判断、运算、分析,思考的计算能力。它和类思考的不同,在于计算量上。黑猩猩的智力据说可以达到四五岁的孩童,但仅此而已,计算能力的局限,限制了“我识”的孕育。
其次是想象、抽象、联想、虚构的能力,这也是更为重要的一点,可以说“我识”的整个抽象世界,都是基于这种能力构建的。动物是否有想象能力,从内部无法感知,只能从外部观察。那么我们是否能在它们身上找到,非需求和情绪引导,只由想象引导的行为,从而推断动物有想象呢?前面提到受虐待的狗对人类的躲避行为,我们很难界定这是源自记忆、情绪,还是想象力;其次是做梦,我们观察到动物能做梦,对比人的梦境,很可能是记忆的混乱播放,这种播放有可能是带有想象的。当然,这同样不能作为证据,动物的梦境同样可能与人类大不相同;还有一个就是“休息”,我们观察大型家畜,它们除了进食、逃生、求偶以外,有很大时间处在一个空白的“休息”状态。年轻活泼一些的,尚因本能需求和情绪去玩耍嬉戏。那些成年稳重的,大脑在“想”些什么呢?如果我们认为需求和情绪必然引发行为,那这时候是没有需求和情绪的,如果大脑一刻不停,这时它们是否在“想象”呢?按照第一性的本能原则,“休息”时应该节省能量,应该进入“睡眠”的状态,为什么它们不是停止活动便即刻睡眠呢?
因为没有行为,又不能直接体验,所以我们不知道动物在不睡觉的休息时,在想什么,我们只能观察到,它们并没有形成“我识”。我们只能从结果倒推,它们在需求和情绪之外,大概是有“想象”的,或者我们称之为“类想象”。这种想象如果强加比喻,应如梦境一般,虚幻而无逻辑,是画面和记忆的堆叠。
居家的闲暇时分,你凝视自家的宠物狗,当它也回望你时,也许它眼中并无你,只是一个个堆叠的,毫无逻辑的画面而已。
庄周梦蝶,很多人说,人世间也是一梦,这并非全无道理。人在梦中不知梦,以为是醒的;醒来却知是梦,却也许并未真的醒,也许有更高一层的“现实”世界。
在我看来,哪怕此刻是梦,但梦中如果有“计算力”和“想象力”的叠加,那么即便梦中,也有“我识”——有“我识”便有“我”,我便可以认为这是一个清醒的世界了。
【编者按】这一章节以手术刀般的冷静,剖开人与万物在知觉、记忆、情绪等层面的同构性,却于“思考”的断崖处,划下那道微渺而决绝的界限——神性正在此孕育。关于“界”的譬喻尤为精妙:那层隔绝气球内外的薄膜,或许薄如一个分子,却承载了整个认知宇宙的重量。编者邀请读者暂悬对灵性与科学的执念,跟随文本潜入“我识”的幽暗源头,审视思考如何从类思考的混沌中挣脱,以计算与想象之力,在梦境与现实的缝隙间,筑起“我”的城池。此番探讨不提供答案,却为每一个追问“何以为人”的头脑,点亮了第一盏灯。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