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乳牙飞天
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回到家乡之后,便与高级社的社员一同辛勤劳作,挣取工分。在那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他们挥洒着汗水,为了生活,为了集体的未来而努力奋斗。
有一回,母亲收工返家,柳条筐里多了一颗遗漏的花生。那花生卡在柳条筐的缝隙之中,仿佛在等待着被发现。我敏锐地察觉到了它,将其剥开来吃了。这是我记事以来首次品尝花生,故而印象格外深刻。直至如今,我仍清晰地记得,当我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花生皮,将淡红色的果实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时,那美妙绝伦的感觉让我终生难以忘怀。那浓郁的香味在舌尖上散开,仿佛是生活中难得的甜蜜,那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为美味的食物。
母亲发现之后,严厉地批评了我:“藏果是公家的物品,公家的东西绝对不能吃,吃了会掉牙的。”母亲的话语中带着严肃与关切,让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听完母亲的话语,我满心皆是愧疚,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牙齿,还好,牙齿依旧稳稳地长在嘴里。我赶忙向母亲保证:“我以后再也不贪吃了。”母亲听闻后,赞许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对我的信任与期望。
次日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村边的小路上,我又前往村西等候母亲归来。心中特别期盼柳条筐里还能有一颗花生,那花生仿佛成了我心中的甜蜜念想。我自我宽慰道:“公家的东西我绝不染指,最多拿起来闻一闻便罢。”于是,我在村边一边等候母亲收工,一边望着小朋友们玩蹦儿。
母亲曾谆谆告诫过我:“玩蹦儿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或者他人。”母亲的话如警钟般在我耳边响起,所以,我站在路边远远地观望,绝不靠近。我向来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母亲不让做的事情我绝不涉足,从不让母亲为我操心。
蹦儿是农村孩子常玩的一种游戏,它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用一小段细树枝削成两头尖的蹦儿,另一部分是用一段稍长的树枝做成的棍子。玩的时候,孩子们充满活力与激情,用棍子敲击放在地上的蹦儿,待蹦儿跳起之时,用手中的木棍猛击空中的蹦儿,将其打出去,打得越远越好,谁先把蹦儿打到预定地点谁就赢得胜利。
这是一种颇具危险性的游戏,孩子们年纪尚小,难以把控方向。稍有疏忽,就可能将蹦儿打到自己或者别人的脸上。母亲深知其中的危险,严禁我玩这种游戏,甚至连走近看一眼都不允许。
我正远远地看着,母亲收工了。我赶忙跑过去,抓起篮子就翻找,心中满是期待。可惜这次没有上次那么幸运,篮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我失望到了极点,那种心情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仿佛心中的希望之灯瞬间熄灭。
回到家后,母亲忙着做饭,厨房里弥漫着温馨的烟火气。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天下太平”的游戏。
“天下太平”的玩法颇为简单,先用小刀在沙土地上画一个大方框,接着在大方框里画一个十字,将其分成四个小方框。小方框画好之后,便开始在每个小方框里一笔一划地写字。写字之前,先用小刀往沙土地上戳一下,若小刀能稳稳地立在沙地上,就在方框里划一道,直至把“天下太平”四个字写完为止。这种游戏既可以一个人玩,也能够多人一起玩,谁先把自己方框里的字写完谁就获胜。在那片沙土地上,我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仿佛忘却了刚才的失望,心中满是对简单快乐的追求。
那时,我尚不足入学的年龄。然而,我却最早与“天下太平”这四个字邂逅,不仅能流畅念出,更能挥笔书写。究其缘由,国人历经长久战争的磨难,“天下太平”的愿景早已深深扎根于人心。而它作为孩童游戏的元素出现,更是将全国人民对和平的深切渴望与珍视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正沉浸于“天下太平”的游戏之中,忽然,口中泛起一阵咸意,嘴里多了个硬邦邦的物件。我赶忙将其吐到手心,定睛一看,竟是一颗洁白如玉的牙齿。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可把我吓坏了,哇的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我急忙跑到母亲跟前,把手中的牙齿递给她,带着哭腔说道:“都怪我吃了藏果,以后我再也不碰公家的东西了。”母亲接过牙齿,仔细端详一番,不禁莞尔:“这次掉牙和你昨天吃藏果并无关联,你都快七岁了,到了换牙的年纪。你现在掉的是乳牙,乳牙脱落后还会长出新的恒牙。”
说罢,母亲又把牙齿翻来覆去地审视了好几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今天掉的是下牙,为了让新牙长得整齐、健康,应该把它扔到屋顶上去。要是掉的是上牙,就该把它埋在地下。”
听了母亲的话,我抓起牙齿就往外跑。母亲连忙拦住我,说道:“你年纪尚小,力气不够,扔不到屋顶上,要是掉在地上就不好了,还是等你哥哥收工回来让他扔吧。”说完,母亲把牙齿拿过去,放在了锅台上。
哥哥是村里“点”上的营业员,每日晚上下班都很晚。我一心盼着哥哥回来,亲眼看着他把牙齿扔到屋顶上。起初,我还强撑着精神等待。可后来困意如潮水般袭来,上下眼皮直打架,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
这一夜,我做了个奇异非凡的梦。梦中,那颗牙齿幻化成了一颗明亮的小星星。小星星掠过屋顶,如轻盈的飞鸟,穿透层层浮云,朝着遥远的太空飞去。它越飞越远,直至飞到月亮身旁,变成了一颗璀璨夺目的小明星,在浩瀚宇宙中散发着独特的光芒。
次日清晨醒来,梦中的情景我未曾告知任何人,这个小小的秘密,我一直珍藏至今。
【编者按】这一章以一颗被遗忘的花生与一颗脱落的乳牙为引,在质朴的乡野图景中织就童年记忆的经纬。母亲的严厉教诲与稚子的天真渴望交织,勾勒出集体主义年代里公与私的微妙界限,也映照出物质匮乏中一颗花生所能承载的震撼甘美。“乳牙飞天”的意象尤为精妙——乳牙既是成长必经的告别,又借由民俗信仰与童梦幻想,化作奔向月亮的星斗。这一笔既暗合“天下太平”时代背景下民众对安宁的渴求,又以诗意的升腾消解了现实的重力。孩童的愧疚、期盼与秘密,在母亲温柔的常识与哥哥未归的等待中,沉淀为一代人集体记忆的琥珀:既记录着历史缝隙中的光影,也守护着个体生命中最初的光亮。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