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问 界限
前面的问题里,我多次提到了“界”,这一问我们讨论一下它。
我们常说“量变引起质变”,这仿佛成为了共识,我也颇为认可,但对量变和质变的中间态怀有疑问。就比如常见的“冰与水”的例子,冰加热到一定程度,会融化成水,其原因很明确,就是热量的增加。然而冰是零度,水是零度,冰水混合物也是零度,那么在冰转化为水的刹那,那个临界点和中间态是什么呢?在那个时间点的中间态上,到底是水还是冰?又或者即是水又是冰?还是其实产生了另外一种物质。
类似的问题,我偏向用“界”去解释。在我看来,现实世界不存在“无限”,即没有“无限小”和“无限大”,两个连续事件的中间态,是用“界”来概念的。在“因果”那一问里,我曾借用时间里的连续状态,来说明“无限小”是不存在的。时间是一种连续的状态,我们想象时间可以静止,届时世界会定格为一幅画的切片,可真实世界是不可能停止的,它们之间只能存在连续状态的因果。我们无论把时间如何缩小,最终都只能得到“时间段”,它和“时间点”中间的,就是“我识”的世界永远无法触达的哲学的“界”。
在数学和几何学上,我们用到点和线的概念,认为点是无限小的,线是点的集合,或是点移动形成的。点如果无线小,没有长度,那么无限小的集合也是无限小,又怎么能集合成线呢?点即便移动,每一个无限小的移动仍然是无限小,其移动怎么会形成有长度的线呢?所以无限小的点,只能是我们想象中的概念,并非是真实存在的。现实是,无限小不可能存在。
在物理世界里,最小的可感知的长度,被称为“普朗克尺度”,约等于1.6x10^-35米;最小的时间刻度,被称为“普朗克时间”,约为5.39×10-44s。这些物理刻度与哲学上的“我识”类似,小于它们,人类就无法测量或者感知,或者说测量和感知在这些刻度下,就没有意义了。
那么无限大呢?在数学上,整数、奇数、偶数是三个数字集,他们都是无限大的,无限大不可比较。但奇数加偶数才等于整数,显然整数集合又比奇数和偶数大。对于这样的悖论,数学家们又发明了“可数无穷”之类的概念,这对数学有效,但在哲学上其实没有必要。因为数学本身就是想象、概念的学科(“我识”一问里曾经讨论),无穷大也是想象的、概念的,两个概念相互矛盾并不需要解释和解决。其本质就是现实世界中,并没有无穷大。甚至数字也是,整数在概念里是无穷大的,但你要列下去,必然列不到无穷大。我记得很多年前曾经看过一篇科幻短小说,大概意思是有一台打字机,得到一条无聊的命令,打印所有整数(又或者别的什么无穷大的数)。后来它偶然有了思维,又联网得到了调动所有机器的能力,结果它消灭了人类,甚至征服了宇宙,只为了用一切资源,不停的打印整数。这固然是个脑洞故事,但我们继续幻想下去,无论宇宙再大,它终究有打印完的那一天,无限大在现实世界不存在的。
所以在哲学和现实中,我用“界”的概念,“界”就是现实中存在但只能哲学理解的中间态。
冰变成水的那个中间态,就是界。我们观测不到,但它客观存在。近年来有研究说,冰和水在纳米级的微观情况下,有个一瞬间“临界冰核”的状态。如果这“临界冰核”存在且观测正确,说明我们找到了,比较接近这对儿物理关系中的“界”;如果“临界冰核”在更微小的条件下,仍然有更细致的转变过程,我们推测之下,就还有下一层的“界”。
时间线上,时间停止不存在(或我识无法感知),我们能观测和感知的最小片段,和时间停止之间的那个中间态,就是“界”。我们录像的视频,看起来是和真实世界一样,是连续的,可其实它们只是图片的集合而已,当图片的间隔“骗”过了眼睛,就仿佛连续的。古希腊诡辩家的“飞矢不动”悖论,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如果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界,那飞矢——飞在空中的箭——实际上是每个时间点都静止的,所以飞矢不动。正因为界的存在,飞矢在界上是“即动也不动的”,所以飞矢才能动。
事实上,芝诺曾提出的“四大悖论”,都能用“界”解释。比如“追龟悖论”,说阿喀琉斯速度虽然快,但因为每一个瞬间,乌龟都是往前又前进一点的,所以阿喀琉斯永远追不上乌龟。现实世界是乌龟很快就被追上了,因为现实世界是有乌龟被追上的“界”的。
我们把无限小或接近无限小的物理世界称为微观世界,随着科技的发展,微观世界也越来越小。但无论多小,理论上都存在更小的分割。无限小就是“无”,“无”在“我识”感知不到,如果每个物质都是由无限小的分割组成的,那么“我识”感知不到。所以在无限小之上,必然有个“界”;
我们把物质世界的整体称为宇宙,随着科技的发展,可观测的宇宙也越来越大。我们不知道宇宙到底有多大,但把我识“感知”不到的部分,叫“宇宙”外的。宇宙外和宇宙之间的那个中间态,就是“界”。
“界”的特点是它现实中必然存在,但因为其“既存在又不存在”、“既运动又静止”、“既是冰又是水”的这种特性,使得它“既感知又无法感知”,使得我们对它的了解,只能似是而非。规则在界上,是不存在或不可测的。
我们越到微观世界,粒子越小,越和宏观正常世界的规则违背,这是因为我们接近了微观世界的“界”。很多科学家、哲学家、科幻小说家都认为,“粒子即宇宙”,极小和极大是相通的。用“界”的概念去看,这是有道理的,因为极小的“界”和极大的“界”都是不可知的,规则并不适用。从这个角度讲,也许我们的微观科学比宇宙科学更接近一些事物的本源,也说不定。
“界”在“我识”的形成和演进中,也重要的存在着,也是因为“界”使得“我识”更特殊。
很多哺乳动物都很聪明,大脑发育程度很高,特别是黑猩猩,被进化论认为是人类的近亲。但动物大脑和人类大脑的复杂性的区别,决定了人有“我识”而猩猩没有,我们不知道具体到多少能产生“质变”,但我们可以知道那中间有着一道“界”。
每个人出生时,不仅大脑发育不全,也没有印象、观念、概念,如同动物一样,只有人类的遗传基因和本能。当我们逐渐长大,大脑和意识逐渐进步和完善,突然有一天能够弄懂镜中的自我,知道那是“我”,我是“我”,开始思考“我”,建立了“我识”。当我们回想时,我们能够确定自己曾经一无所知,也明确知道曾在某一天“开悟”,但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定和回忆,究竟是哪一天的哪个时段,我开始明白和思考“我”的。这个确定存在却又无法追寻的,就是“我识”萌发的“界”。
人类从先祖的愚昧,逐渐进化到文明,很难确定哪一个人有了第一个概念,然后遇到了另外一个具有概念的人,谁启发的谁,又如何开始交流,交流了多久,才产生了超脱黑猩猩这个级别的,属于人的“我识”。我们只知道有个刹那,“我识”产生于“界”上,人开始成为人。
我之所以为“我”,人之所以为“人”,在于“我识”,“我识”于鸿蒙中开悟,在那道确实存在的“界”上。
正因为“界”,生命种群产生“我识”的难度,极其之高。同时,也因为界,我们理解和研究“我识”极其之难,注定长久的孤独。
以上,我们概念和研究界,是为了追逐它。我们越接近界,“我识”就越大。如果哪天我们突破了界,也许就能开始感知另外一种规则或者干脆无规则的世界了。
【编者按】这一章节以冰水之变为引,深入探讨了量变与质变之间那道幽微的“界”。从数学的无限悖论,到物理的普朗克尺度;从芝诺的飞矢不动,到“我识”的觉醒刹那——作者以哲思为刃,剖开连续表象下的真实断层。这“界”是万物转化的无形门槛,是认知疆域的沉默边疆,更是“我识”从蒙昧跃入清明的那一瞬天光。追寻它,即是逼近存在的本源。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