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咪咪(二)
马路上车来车往,等我恢复思考时,正蹲在路边的一棵小树上。
“猫咪!”一个男人停下来向我伸出手。我警惕地向上窜了窜,树不大,能藏身的地方不多,我有些害怕,但不至于恐惧。大人通常不如孩子危险,他们不会鲁莽的拿竹竿或者石头袭击你,他们懂得猫反抗时的危险。我从来不让任何除仆人以外的人靠近我,这和本能无关,单纯的不喜欢而已。除了仆人,其他任何人类都是敌人。如果不是他们体型太大,他们在我的眼中与狗和老鼠无异。
我想办法在行人不注意的时候下了树,沿着马路边的花坛,一窜一窜的向我的“地盘”边界走去。与其说是有目的的,不如说是无意识的。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了,我把自己缩成一团,警惕的在花团中向外看,行人们匆匆而过,没人注意到我。我也忘了追逐花坛中的蝴蝶和小虫,专注的边观察边朝下一个花坛跃过,然后再潜伏,再跃过。
汽车刺耳的鸣笛声,使我好几次都下意识要往回逃,但努力克制住了。我虽知只要不横穿,就并无撞车风险。但无数次同类惨烈横尸的画面,还是让我心有余悸,无论是对马路还是汽车,都心怀恐惧。
终于溜到了护城河边,我曾经跑出到最远就是到这里。夕阳照在草丛里,我透过灌木向远方看,护城河的一排排石头栏杆,一直接到拱桥,白色的拱桥被金色的阳光浸泡着,散发着辉煌的光。
我没来由的被金黄色的拱桥吸引,想要到栏杆的尽头看看,于是踩在草丛和栏杆交界处的硬地,弓着身子向前走。
目标像它看起来那样远,仿佛永远不会走到似的。起初我信心满满,机灵矫健,随时关注着四周的行人和危险。后来渐渐地不耐烦和疲惫,耷拉着头机械地超过一根一根的栏杆。日头低了,行人也多了起来,我更加急切,索性不再掩饰行藏,一路颠跑地向终点进发。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我来到了拱桥之下。桥上有很多人,乱糟糟地走来走去,特别是一堆小孩子,胡乱跑着,任由书包在后臀左右晃荡。我小心地在草丛中穿行,来到有夕晒的一侧,从仅能落爪的边缘爬上去,上了桥拱,桥身半人高的立墙把我和行人们隔开。
金色温暖的阳光,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桥身现出了惨白的底色。护城河散发着不健康的气味,露出黑黢黢的河底,河两侧的栏杆像阴郁的监军,监视着缓慢流淌的河水,向极目处延伸,仿佛一场有目的地的行军。无论是监军还是奴隶,最终都被灰蒙蒙的群楼关押,消失在远处,整个城市像极了监狱。
我突然无法呼吸,不敢继续向前,去投身监狱,只得在逼仄的桥边转身,意兴阑珊地往回走。在下桥之前,我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声:“咪咪!”转身回望,人群中小仆人向我跑来,身后是比别人晃荡得更夸张的书包,砸在跑动的臀部上,铅笔盒“哗啦哗啦”的响。
我并没有理他,转身没入草丛。
到家里的房顶时,天几乎黑了,虽然我的视线并没有受影响,甚至黑夜使得眼睛更清晰,却仍感到压抑和疲惫。小仆人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在院里对着水池“撅尾巴管”。喘着气擦着嘴角水渍的时候,他看到蹲在水池边也要喝水的我,顺手把我的水碗填满,看我大口的舔喝,他边摘书包边说道:“妈,我刚才在学校门口看到咪咪了,过桥的时候。”
女仆人端着菜从里屋出来,答道:“吃饭了,灌一肚子凉水,洗手,哪儿看见谁了?”
小仆人胡乱扔下书包,回来洗了两把手,院子里已经放下了吃饭的小桌和板凳,他屁股不稳地坐下,拿了根儿黄瓜咬了一口,说道:“咪咪,咱家咪咪,在学校门口。我喊它,它看了我一眼就跑了,我都没追上。”
我在小仆人脚边趴了下来,蹭着他的小腿。家里我顶喜欢的是男仆人,他给我吃的,耐心的陪我玩。其次是女仆人,她虽然嘴上骂我最多,但给我洗澡,换垫子,也是称职的仆人。只有小仆人,没个长性,我们总是互相把对方弄疼。但今天我却想要离他近点,大概是因为男仆人还没回来的缘故吧。我的长尾巴扫到他的光脚,他不讲卫生的用手挠。
女仆人在里屋咕噜一句什么的时候,男仆人也进屋了,手里惦着两瓶白酒,说道:“嘿,早知道你前后脚进屋,我就不自己买酒去了。”
小仆人自顾自的说:“爸,我今天看见咪咪了,学校门口,刚才。”
“咪咪。”男仆人喊我,我站起来去他那边卧下,听他道:“你们学校?看错了吧,它跑不了那么远。”
“对,尤其是晚饭时间,一喊,准回来,比你还准点儿呢,就在附近转悠。”女仆人端来米饭放桌上,也落座,给小仆人盛饭。
“肯定是咪咪,这我还能看错?它能跑老远,后面粮食局它就不少去。不然家雀怎么抓着的?”小仆人不服气的争辩。
“粮食局不算远,何况里面有一群猫。你们学校门口那都多远了,它过去干嘛?人来人往的……你看着点儿吃,又弄一身!”女仆人兀自不相信。
小仆人不再笃定,转而看向已经在桌上的我道:“咪咪,是不是你啊?是你就叫唤一声。”
男仆人把肉菜嚼碎了喂我,我胡乱咽下,没尝出来滋味。抬头对着小仆人坏坏的回应了一声:“喵!”
“你看,咪咪说是它!”小仆人用筷子兴奋的指着我,女仆人和男仆人跟着一起笑。
女仆人看我吃得投入,对男仆人说道:“谁家猫这么惯着,吃饭还上桌,还得给嚼了,不嚼还不吃,现在连米饭都不怎么吃了。”
男仆人只是微笑,也不答,看我吃完了,就又嚼一块儿扔下。
小仆人接话道:“我嚼它都不吃,估计是因为爸喝酒,咪咪也喜欢酒味了,它是只醉猫。”
男仆人仍只是微笑——他只有在喝多了之后才话多。
女仆人转而说起了别的,对小仆人说:“你作业写完了吗?下周考试了吧?复习得怎么样?”
小仆人端着碗扒拉饭,囫囵地应着话。男仆人问道:“又要考试了?期中还是期末?你几年级来的?”
小仆人差点噎到,笑着说:“爸你真行!期末,三年级,考完四年级。”然后对着女仆人问道:“妈,暑假我还能回老家吗?”
女仆人给小仆人夹了两筷子豆角炒肉,道:“考得好就让你去,不好就在家学习。吃菜,别老吃米饭。”
小仆人把炒菜汤倒进饭里,“呼噜噜”的往嘴里扒拉。
我看着他把饭吃成了猫食,摇摇头,现在连我都不乐意这样吃了,抬头对着男仆人叫了一声,他赶忙又给我嚼了块儿吃食,我感觉确实有些醉了。
【编者按】这一章节以猫的视角续写“咪咪”的冒险,细腻勾勒出家猫对外部世界的警惕、好奇与孤独。从马路边的惊惧潜伏到护城桥上的怅然凝视,它用脚步丈量自由的边界,却在城市的灰蒙中窥见“监狱”般的窒息。归家后与仆人们的温情互动,暗藏物种间的隔膜与依存——人以为猫不懂远行,猫却以一声“喵”戏谑回应。醉意朦胧的餐桌对话里,人与猫各自沉醉于彼此的陪伴,却又始终隔着本能与文明的无形高墙。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