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段 敦化
上周在二道白河时,车子就提示保养,结果白山和延吉都没有4S店,只能提前拐去吉林做,之后索性进了黑龙江。如今走了个“之”字路线,又返回东边的边境附近,于是打算把延吉、珲春一带的行程补上。看了看地图,总要两三天,于是安排去另外两个5A景区——牡丹江的镜泊湖和敦化的六鼎山——转转。
镜泊湖据说是中国第一、世界第二的高山堰塞湖,是松花江的支流、牡丹江的干流经过火山喷发遗留的洼地而成。攻略上说它面积极大,进了景区发现确实如此,分南、北、中三条线路。疫情加上淡季,基本上没有游客,景区车不开,我索性按照地图在北线徒步。
徒步栈道附近也算林木茂盛、空气新鲜、湿润舒服,但经历这二十几天的游览,有些审美疲劳,也算不上特别。不带悲喜的漫步,一路无话,五公里左右看到了镜泊湖最有名的“吊水楼”瀑布。瀑布落差二十多米,水量比白山瀑布要大,也更宽些。如匹练的白色江水,自黝黑的火山岩间扑出,隆隆砸在谷底,之后顺山谷流出,重新汇成绿色江水,缓缓注入蓝色的镜泊湖中。
过了瀑布再往景区里走,无论南线还是中线都还要十几公里。于是我在瀑布边洗了把脸,抖擞抖擞精神,又原路五公里返回。
取了车,继续往东,无论森林公园,还是西湖岫水库,都有大片的水系。理论上大概都属于镜泊湖范围,也可见其大。湖水清澈,要么碧绿,要么透蓝。我开累了就在水边停车,看本地人提着桶擦车,或者伸着竿钓鱼。
这会儿是晴天,云彩不知什么缘故,被拍扁了似的,对称的平铺在天上。使得天空像是一片整齐的“水面”,云彩则是水面上的“浮萍”,树木、建筑是水底的“水草”,而车和人就如生活在水里似的,慢悠悠的“游”动着。
整个天地仿佛上帝的鱼缸,真实又虚幻。
过一会儿又变天了,天空被一条明晰的亮线分成两半,一边仍是晴日阳光,另一边则黑云涌动。黑云的下面延伸着灰色的风暴,一直通到地面,想来远远的那里已经下着暴雨了。我就这样一路忽明忽暗,来到了六鼎山。
敦化的六鼎山之所以是5A景区,大概因山顶的金鼎大佛。大佛高四十八米,仅佛手就有四五人高,是世界上最大的释迦牟尼坐像。这一路上,我见佛拜佛、遇庙拜庙,当然要见识见识。
佛教的寺和庙,其实有一些区别。寺本来是官署的名字,比如大理寺、太常寺,后来佛教传入中国,才用作“供奉和宣扬佛法的场所”之意;而庙原是祭奠祖先的地方,比如太庙、祖庙,后来逐渐延伸为供奉神仙、圣人之类。比如中原地区就有很多炎帝庙、黄帝庙,乃至关公庙、孔庙等等。简单区分,寺供奉佛祖、菩萨、罗汉;而庙供奉神仙、圣人、先祖。
庙一般比寺要小,而且格局随意。有的山神庙、土地庙之类的,简直就是个遮风挡雨的屋子,敬些香火就是庙了。
而寺通常严谨得多,藏传和汉传佛教虽有差异,但都是有类似的建寺章法。进门首先是天王殿,供四大天王和弥勒佛,做护法之意。有些寺会把天王殿和弥勒殿分开但相邻,在弥勒殿供单独的护法。再之后的钟楼、鼓楼分列两侧,脚下是各类偏殿,比如观音殿、菩萨殿、伽蓝殿等等,有些信仰混杂的地区,也会供财神、关公、祖师之类,前阵子在吉林看到供狐仙的,就这个区域。之后是正殿“大雄宝殿”,供的是释迦牟尼佛,十八罗汉在侧,有的也有菩萨同列的。正殿之后如果还有供奉的,多是各地比较特色的道场,比如普陀山的观音、五台山的文殊、青岩寺的老母等等。至于藏经阁、辩经处,以及比丘、比丘尼的休息生活之所,就分布在四周了。六鼎山上的正觉寺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由正觉法师主持重建的,历史感虽然淡了些,结构却是严谨中正,是如今最大的尼众道场。
除了格局有讲究,拜佛也有一些忌讳,各地虽然不尽相同,但能避免也尽量避免,本来求也是求个心安不是?
比如不喧闹、不奔跑、不妄语,烧香说“敬”,买香说“请”,不谈论“灵不灵”、“信不信”之类的话题,保持恭敬平和的心情;上山下山,一侧上,另一侧下。进殿进寺,一边进,另一边出,不走回头路;累了不抱怨,也别念苦,随意而安,随心而定;如果许愿了,来年要去还愿,尤其是心想事成之后;拜佛是自己的事,不评论他人,不指手画脚,尊重寺里的佛像、器物,尊重僧人、香客,尽量不要拍照或者录像;布施与否,既不强求自己,也不苛求他人,重要的是肃穆慈悲的心态。还有一些其他的风俗忌讳的,信就有,不信则无,不用战战兢兢,虔诚就好。
说话间来到山顶,四十八米高的坐佛半眯双眼、手指掐诀,宝相庄严而立,让人心生仰望。拜佛讲求的就是虔敬,巨物天然的让人心生敬畏,暗合了这种状态,所以全世界的各种宗教都有巨大的神像、佛像。我知道几个比较著名的,比如巴西的耶稣基督像、美国的自由女神像之类。亲身去过的只有海南的观音像,和河南许昌的关羽铜像,都如今天般震撼且感动。恭恭敬敬地拜了九拜,愿一切顺遂,感恩的下山而去。
赶到延边中心延吉的时候,时间尚早,在朝鲜小镇里逛一圈,商铺通通关门,也没有游客。市中心也算不得特色,总感觉到了北京的望京。查了一下攻略,周边没什么感兴趣的地方,索性继续往下走。沿着图们江开了一个小时,来到图们市。口岸照例没开放,隔着栏杆能看到对岸的朝鲜,不比丹东的“一步跨”远多少。
无人机居然没有禁飞,只是我也没敢“飞”到对岸去,在这一岸盘旋一圈,看看远景。前几天在丹东看对面的新义州——据说那是朝鲜的“特区”——当时离得远,看不甚清,只有一座大楼,晚上还不开灯,其他地方都是大片的农田或荒地。图们对面这里则介于“特区”和荒地之间,十分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一排排的六层楼房,不新不旧,看不清有人活动。我下意识地想象,那里的男人穿着“的确良”,骑着“二八大杠”,车把上还挂着黑色的公文包,包里放着银色的铝制饭盒,一颠就叮当作响。女人踩着缝纫机,孩子看着黑白电视,老人举着印有“劳动光荣”的大茶缸听收音机、晒太阳……
在去珲春的路上,我翻出一部讲东北老工业区变迁的电视剧《钢的琴》,边看边寻找着九十年代的影子。手机里的画面和图们对岸的小楼,与我的回忆重合。那记忆已然久远,却清晰如昨。仿佛就在江对岸,却恍如隔世。
不知道是否有对岸的少年,幻想着这一岸的繁华。却不知,我正羡慕他的青春。我愿用曾经拥有的一切,换时光倒转,青春重回,哪怕日子朴素如水。可惜这只是旅人的奢望罢了,一梦醒来,徒留回忆。
还有回忆,幸好还有回忆。
【编者按】这一章节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回旋”轨迹。从为车辆保养而临时改道,到重返边境线补全旅程,作者的行动本身就如同一段随缘而行的修行。在镜泊湖,我们跟随他进行了一场近乎独享的徒步,于审美疲劳中邂逅瀑布的轰鸣,感受天地之“大”与行走之“小”的对比。行至六鼎山,笔锋一转,从自然景观深入人文肌理,以严谨而不失温度的笔触,为我们梳理了寺与庙的渊源、格局与参拜的仪轨,展现了行者不止于观光的深度求索。然而,本章最动人的华彩,留给了图们江畔的眺望——那不仅是对彼岸邻国停滞时光的凝视,更是一次对自身青春与记忆的深切回眸。当现实的边境线与记忆中的老工业影像重叠,旅人的奢望与慨叹便超越了地理,直抵人心最柔软的深处。这一程,是地理的补完,更是情感的洄游。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