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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原梦三、原梦四、原梦五

作者: 永安之子 点击:186 发表:2025-09-08 15:25:24 闪星:0

  (七)11岁,我成了渔翁

  第一次装笼成功给了我极大的信心和动力。此后,大雨天除外,村上人几乎天天都会看见,太阳下山前,我挑着渔笼走在前面,弟弟提着沙虫跟在后面。村人打招呼时的对话,一般是这样的:

  “阿二哥,又去装渔了?”

  “是的。”

  “好啊,装得多多的(鱼)!”

  “多谢婶婶!”

  东江上游的旧县村河段上有三条水圳:古凿圳,连塘圳,冲车圳。古凿圳和冲车圳均由北而南,在城北街北端附近分别流入东江。连塘圳由东而西,在社公潭附近流入东江。三条圳都是浅水圳。三条圳流入东江的圳口宽度基本相同,都是3米多左右。圳的中段至末段逐渐变小,水流缓慢,适合塘角鱼生活,也适合装笼。这一带地方与旧县村离得近。我们轮换着,今天这条圳,明天那条圳,交叉反复地装笼。

  装笼都在晚上进行,晚上装笼有两怕:一怕鬼,二怕蛇。据说,在旧县村中心巷东江码头洗菜的几个嫂嫂和婶婶,曾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莫家阿二天天晚上去装渔,胆子真大。”

  “有什么可怕的?”

  “怕鬼啊。”

  “人家阿二哥肚里装着秦叔宝、尉迟恭、薛仁贵、薛丁山……哪个鬼斗得过!”

  “你说的对啊!”

  其实我心里还真是害怕的。

  先说怕鬼。

  装渔怕鬼与装渔地点有很大关系。三条水圳中的连塘圳就是容易引起怕鬼的地方。那个地方可怕,不在连塘圳本身,而在于去连塘圳装渔需要经过一段小路。

  连塘圳是一条从东边的连塘村绕着古坟头流入西边东江的水圳。从旧县村去连塘圳装渔,不可避免要经过古坟头北坡下一段长约百米的小路。古坟头坡上不仅有几个很大的万人坟,还分布着许多零散的坟墓。坟墓容易引起可怕的联想。

  冬天烤火时我给邻居们讲故事,虽然讲过秦叔宝、尉迟恭、薛仁贵、薛丁山、孙悟空,但是,黑天晚上一个人走在那段小路上,坡上的乱坟堆近在咫尺,心里毛毛的。我很明白,要是有什么事,秦叔宝、尉迟恭、薛仁贵、薛丁山、孙悟空……哪个救得了我!

  母亲总是叫我不要去连塘圳装渔。

  但是,越少人去的地方鱼越多。它的诱惑力很大。我很想试一试。后来,还真去了。那一次,母亲拗不过我,只好交代弟弟:“阿三晚上倍你二哥去装渔,作个伴,壮壮胆。”

  人去得少的地方鱼才多,一点不假。那一次,我们得了好几斤鱼。从始至终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收笼回来路过古坟头北坡下那段小路时,我故意大声同弟弟说话:

  “今天上午你干嘛去啦?”

  “和克强哥他们一起用榕树胶胶笔蚱(蒙山话,笔蚱即蝉),后来又下三棋。”

  “谁赢?”

  “我输六盘,赢一盘。”

  “赢一盘?你能赢他一盘?你可以啊!我都很难赢他。”

  “克强哥真会下棋。”

  “旧县村没几个人能赢他。”

  说话之间,我们不知不觉就穿越了古坟头北坡那段可怕的小路。

  再来说怕蛇。

  蛇喜欢晚上出来活动。晚上出来的蛇多是毒蛇。所以,晚上装笼有危险,怕是必然的。但是,怕有何用!

  我装渔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自己吃鱼,而是为了拿去卖。白居易的诗《卖炭翁》里有这样两句:“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那时候的我何尝不是如此——卖鱼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每天卖鱼都得一点钱。把它交给母亲,多少可以减轻一点母亲的负担。所以,有危险也得去。

  其实,经历多了,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知道怕和危险都是相对的。人怕蛇,蛇也怕人的。做好预防,可以降低,甚至杜绝危险。打草惊蛇是老祖宗教给我们的道理。起笼时,月黑路蒙笼,没有手电筒的我,难以判断前方有蛇无蛇,只能用笨办法——以挑渔笼的竹扁担开路,每走一步,先以竹扁担敲打堤岸路两边草丛,一步一步向渔笼位置移动。这样做虽然延长了起笼的时间,却化解了可能的危险,保证了安全。事实证明,我做对了。我从未碰到过蛇。


  第一章、原梦四、世上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日本投降后,父亲的桂林良丰广西畜牧兽医研究所的同事曾为我们母子做过两次募捐。每一次募捐都有油印的募捐书转交我们。记忆中,募捐书上写的主要是:募捐因由、捐款人姓名及捐款数目。关于募捐因由,我记得募捐书上有以下文字:

  莫光瑞君系蒙山县人,技艺精湛,为人忠诚,工作勤奋,字体秀丽。举凡所里文书资料的刻印多出自莫君之手。患病期间,正值日寇犯桂之时,同仁四散。莫君带病返回故里,贫病交加,不幸辞世……

  我曾多次看过这两份募捐书。捐款人数每次都有30多人。其中,我只记得一个名字——古得初。这个名字不仅因看过而记得,主要是因为母亲多次对我们讲过古伯父其人其事的缘故。母亲说,父亲在世时,曾经多次对母亲谈过古伯父及其家人的一些情况。古伯父是昭平县人,是父亲的好朋友,曾几次到过我们家。两次捐款都是古伯父直接送到家里的。

  我参加工作后,多方了解过当年桂林良丰广西畜牧兽医研究所的情况,均无结果。两年前,我的一位学生看了我的文章后,与我讨论此事。学生认为我父亲的单位很有人情味,人已走,茶不凉。士为知己者死。这样的单位哪个员工会不努力工作?

  我听后觉得此话甚是有理。

  为了进一步了解父亲的单位,我多次上网搜索1940年前后桂林良丰广西畜牧兽医研究所有关信息。得到的结果是,找不到“广西畜牧兽医研究所”这个单位名称。但是,从30年代以来,直至新中国初期,桂林良丰确实一度是广西乃至全国培养农业和畜牧兽医业科技人才,以及进行农业和畜牧兽医业科学研究的重要基地。

  资料说明,抗日战争开始后,当时的“中央畜牧实验所”从南京搬来桂林良丰;无锡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农事教育系搬来桂林良丰;广西家畜保育所设在桂林良丰;广西大学农学院畜牧兽医系在桂林良丰办学;当时的广西畜牧兽医人员训练班也是在桂林良丰开办的。

  据此,我判断,我自己关于父亲的工作单位是“广西畜牧兽医研究所”,这个记忆很可能是不准确的。但是,父亲在桂林良丰从事畜牧兽医方面工作,父亲逝世后,他生前工作单位30多位同事,两次为我们母子发起募捐。这是确定无疑的。

  几十年来,此事一直令我萦绕于怀,不断深思:

  人生多舛,世事艰难。谁也不能保证天灾人祸永远不会降临自己头上。事实是,这个世界每时每刻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发生这样或者那样的灾祸。我们应该怎样为人处世呢?

  我的学生说得对:

  我父亲的单位是“人已走,茶不凉”的单位。

  父亲同事们“人已走,茶不凉”的侠义精神,感人至深,令人敬佩。

  须知,那时正是抗战结束之初,百事凋零,谁家没有难念的经!在这样的情况下,30多人竟能够做到两次自觉给一个已经过世的故人的遗属捐款救助!

  虽说对于我家当时的灾难来说,两次救助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它所传送的“人已走,茶不凉”的精神却是不能以金钱来衡量的无价之宝!正是这一无价之宝赋予我的母亲以无比巨大的勇气、毅力、信心和智慧,去面对生活,同时,又给了幼年期的我以极为深刻、一辈子受用不尽的为人之道的教育。

  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事缘。

  但愿我的后人、我的学生永远记住、永远实践“人已走,茶不凉”的为人之道。


  第一章、原梦五、母恩难报

  我们的民族历来有苦尽甜来之说。其实苦尽甜来不过是一种美好的企盼罢了,现实生活往往是天不遂人愿。

  我的母亲历尽艰辛,终而仍是苦不尽,甜不来。

  当我能够自立之后,母亲的生活本应有所改观。不幸的是,古稀之年的她突患中风,继而半身不遂,虽然尚能勉强下床,但右半身已失去活动能力,穿衣、走路均十分困难,生活不能完全自理。在这种情况下,她仍不愿意离开家乡。直至九十年代中期,她才勉强同意来南宁随我生活。在蒙山县委办公室任职的我的老同事李文志给予大力帮忙,派车把我的母亲从蒙山直接送到我在广西党校的住处。然而,只住了两年,她又强烈要求返回家乡。返回蒙山后,一直由建麟弟夫妇照顾。1999年,母亲病故,葬于马背岭,2012年,迁葬于原地附近。迁葬前,我拟定的碑文如下:

  “慈母生于1917年,逝于1999年。先父病逝之时,我三兄弟尚在婴幼年期。家贫如洗,恶俗逼迫,天将倾矣。吾母以牺牲自己之凛然气概,挽狂澜于既倒,历尽人间磨难,抚育吾辈至成年,晚年又中风偏瘫达十年之久。母之艰难人生催人泪下;母之节烈人格,令人敬佩;母之似海深恩难以为报。今谨刻碑立墓,永为纪念。”

  又另撰挽联“悼慈母”:

  昔慈母年轻守寡晚岁瘫痪数十载艰难困苦养大儿孙人格光耀天地

  今吾辈儿孙满堂锦衣玉食生前身后未报母恩于万一终觉负疚于心

  

母亲的坟墓

      以上碑文,经美伦兄、健麟弟传阅,均表同意。2011年秋,几位侄儿争相出资出力,请荔浦师傅代为刻制墓碑。2012年秋,正式迁坟时,我妻映川提前专程返乡与家乡的亲人一起,同心协力,顺利完成各项具体事务。在我看来,母亲迁坟的顺利完成,标志着我们对自己所应尽的义务,作了一个必要的和清晰的交代。我终于获得了结一桩多年心愿的轻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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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字串联起三段质朴却动人的往事——11岁挑笼捕鱼,在怕鬼怕蛇的忐忑里藏着为母分忧的担当;父亲同事"人走茶不凉"的募捐,于乱世中传递人间暖意;碑文与挽联里满是对母亲一生艰辛的疼惜与深恩难报的愧疚。桩桩件件皆是真情流露,既有少年成长的坚韧,也有世道人情的温暖,更有对母爱的深切缅怀,读来令人动容。编辑:李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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