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羊城赴约

第二天晚上,华阳就登上了直达上海的58次特快列车,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行李,刚刚坐稳,就见昨晚在车站与自己同时购票的那两个人也急急忙忙地上了车,坐在自己对面的座位上。三人相互打过招呼后,华阳说:“咱们真是有缘呐,又见面了,成了同行的旅伴了。”
那俩人中年龄略长一点儿的不太自然地裂嘴一笑,应道:“是挺有缘的,又见面了。”华阳又问道:“请问,你们是去上海出公差吗?”
另一位回道:“我们主要不是到上海,而是去广州。到上海只为转车,过几天再去广州。”接着又补充道:“我们是服装厂的,负责推销产品的工作,这次是去参加‘广交会’。请问,同志,您是只到上海吗?”
华阳说:“真是越说越巧了,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去广州,来上海只为转车,然后也是去广州,也要去‘广交会’。真是很大的缘分呐!”
那年长者又问:“你也是去参加展览的么?”华阳说:“不,我是探望亲友的,她参加‘广交会’。”
另一位又说:“噢,那么说,说不定咱们还会同车同行呢!在广州市,或是‘广交会’,咱们还会见面,甚而会经常见面呢!”
华阳觉得他们有点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就不想再与他们深谈下去了,因为自己此次来广州并未对单位领导直说,是借去镇江出差之机,又是延长行程去大南方的广州,多少有点儿‘假公济私’的意思,也属于秘密行动,应该说有点儿不太光明磊落的意思,但是,他想到,美子来一次中国很不容易,对自己来说,这也是难得一遇好机会,自己不能错过,至于其他,自己也顾不得了,因此,自己的行踪最好不让更多的人知晓,以免泄露出去,如果让单位的人知道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于是,他想就此打住,便说:“时间不早了,出发前忙活了不少事情,有点儿累了。出差都是这样,越是到了公出前越会有些千头万绪的事情都要安排好了才走得开,没有办法。我想,你们可能也是如此。抓紧时间,早点儿休息吧!”
尽管那俩人还想再与华阳说下去,可是,见华阳已经在整理自己的座位,并将身子倚靠在车厢的边墙上,将衣服盖在身上,作准备入眠状。他们只好说:“好的,好的,咱们都睡吧!”
华阳说是要睡了,其实,他哪里睡得着啊,随着列车的飞快奔驰,他知道,自己此次出差与往昔不同,此次是自己费尽心机争取来的,而且对单位来说,还些许带点儿欺瞒的性质,自己不仅未完全说实话,还占了单位一些便宜,这种假公济私的事情,他以前从未干过,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而且,自己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单位,也对不起郝华,让她怀着孕还为自己来会见前妻母女而跑前跑后地做了各种准备,又让她一个在家里苦等自己的归来……
他几乎整夜未眠,脑际反反复复地映现如同在家“无计可施”“辗转反侧”的那个不眠之夜一样在不断地“过电影”,有时,他不由得想起当他刚接到美子来广州的电话时激动不已的情景,美子已经离开两年多了,两年多以来,自己几乎时时想念她们,常常回想他们在火车站,当列车启动的那一刻,想到一家三口即将远隔重洋,生离死别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至今他还觉阵阵心痛……有时,他又随着列车疾驰的声响,想到现在自己正乘坐特快列车在奔赴广州的路上,正一步步地向美子靠近,再过两三天就能与她相见啦,一种幸福而甜蜜的滋味溢满心头,他又不由自主地开心微笑起来……对座的那两位瞪大了惊异的眼睛,不知他为何一会儿是愁云满面且痛苦不堪的样子,而一会儿又是“晴空万里”,喜笑颜开……随着列车的飞快奔驰,离目的地广州越来越近,他的情绪也越来越波澜起伏……
第二天早晨,列车抵达上海火车站,华阳早已起身并且做好了下车的准备。列车在站台上停稳后,他抓起自己的旅行袋,第一个跳下了列车,又疾步走出出站口。他没有先去寻找住处,而是径直来到售票处买到了最近一趟开往广州的车票,虽然此列车已经没有卧铺票了,如果要买卧铺还得等待好几天,他不能再等了,没有卧铺就再坐硬座好了,只要能早日赶到广州,吃苦受罪他也认了。他拿好车票,转身刚要离开,就见与自己同车来上海又坐对座的那两个人也来到售票口,在自己买完车票后,他们也走了过来,说:“你买好票了,动作真快。我们也是急于赶往广州的,也买这趟车的票好了。这下,咱们又要一路同行了。”
华阳觉得他们好像动作并不比自己慢,而是一直在跟着自己,看准了华阳买的是哪个车次的车票后,他们才下手买票的。华阳不知他们为什么总是跟着自己,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回应道:“是啊,看来咱们又要同行了。”说罢,他就急忙奔向汽车站,按照出发前小姨夫给的地址问明线路后,乘车去找小姨夫家的旧居。
没费多大的周折,他就找到了那所旧居。这是一所坐落在一条小里弄深处的旧式两层楼的住宅,是老式的建筑,堪称古董一级,起码有上百年的历史。华阳走到门前敲了敲,不大一会儿就来了一位老妇人打开了房门,问:“侬找啥人?”
华阳回道:“这是叶家吧?您好像是大姨吧?我从哈尔滨来,我是叶教授的外甥女婿,我叫华阳,这有我小姨夫写给您的信。”说罢,将信递上。
老妇人接过信,说:“阿拉晓得,阿拉晓得,弟弟来过电话了。”华阳很为小姨夫办事认真又周到,而且效率极高而感动。
华阳走进屋内,见到另有一位老妇人坐在一只藤椅上,见有人进来,她急忙起身走进了另外的一间卧室去,将房门紧紧地关上,好像她很怕生人似的,华阳判断那一定是小姨夫的三姐,因为小姨夫告诉华阳这个三姐得了抑郁症。
华阳又看见旁边还有一个房间,对着房门有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位看上去有八十多岁老男人,白发苍苍,清瘦的脸上满布着皱纹。他知道这位就是小姨夫的老父亲,已经瘫痪多年。又见床边有一只轮椅。
华阳称为大姨的那位老妇人将华阳让进客室,华阳先将小姨夫及自己买的礼品和物品递给大姨后,在一张藤椅上坐定,与她家长里短地寒暄了一阵后便起身告辞说要去找宾馆住宿,大姨一再挽留,她说:“侬不要走吧,好了。就住在这里,小弟说了,不让侬去住旅馆,住这里很方便的,有空闲的房间,阿拉已经为侬收拾好了,这里平时也没有别人来,难得侬来,就住这里,我还有些事要问问侬,侬有空闲时,多给阿拉讲讲那边的事情,好吧?”
华阳明白,小姨夫早已做了安排,见大姨又如此热情周到,已经做好了接待自己的一切准备。想想的确是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啊!只好答应住下。
大姨领华阳到她家的小二楼,将他让进早已准备的,并且拾掇得十分整洁的卧室。华阳走到窗前展眼望去,眼前一片清亮,周围皆是比此楼低矮的小平房,觉得这座小楼虽然老旧了些,可是在这条里弄中还算得上是比较讲究一些的。因为仅从高度来看,可以说,这座小楼在这个里弄算得上是最高的建筑,在这个未经开发的居民区里,堪称“鹤立鸡群”啦!试想,当年也就是百多年前,这座建筑在当地人的眼里应是最豪华的别墅了,而且这个建筑连同这个家族当年也是很有地位的,可以想见当年这个家族飞黄腾达的情景……
华阳在这里只住了一天,由于他十分心急,只想早日赶到广州,快些与美子母女俩相会,若不是当时与广州没有直达列车的话,也不必来上海了。由于华阳在上海站下车后就在售票口买好了第二天的车票,于是,第二天的晚上,他又登上开往广州的特快列车疾赴羊城广州。
在车上坐稳后,华阳抬眼四顾,又看见在来上海的列车上与自己同车又对座的那两个人就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另一排座位上。他们见华阳看见了他们,就咧嘴冲华阳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华阳对他们点点头,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一本书阅读起来。到了夜深人静之际,他放下书,头搭在小桌上想睡觉,可是他仍然难以入眠,头脑里满是从前以及近日自己为了来广州的各种画面的回放,就像几天前在来上海的那列车上一样,直到天快亮时才眯了一小觉。忽然他听到列车广播喇叭响起,他睁开眼睛,听见广播员正在播送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广州的播报,又见周围的旅客已经在开始做下车的准备。他也立即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行囊。他打开行囊拿出那件美子于去年底给自己寄来的墨绿色的夹克衫,他要让美子第一眼就看见自己穿着她精挑细选的漂亮服饰的崭新形象。
过了几分钟,列车徐徐地开进了广州车站的站台。不等列车停稳,华阳就提起行囊走向车门。列车停稳,列车员刚刚打开车门,华阳又是第一个跳下了列车,迫不及待地冲到出站口走出车站。他打听了几个人之后,找到了一个电话间,他急切地抓起电话,按照美子信中告诉的电话号码拨通了美子所住宾馆房间的电话。
过了几秒钟,华阳听见一句女声的日语:“猫希,猫希……”听声音,那是美子,她在用日语应答:“猫希,猫希……”(相当于汉语的“喂,喂……”)他急忙说:“请问,是美子吗?我是华阳啊!”
美子立即改用汉语说:“我是美子,你是华阳啊?你已经到了,刚下车吗?”
华阳说:“是的,我刚刚下车。”
美子喜出望外,急忙说:“好好,我马上就来接你,你就在车站别动,我租车来接你,昨天接到你从上海来的电话,我就在宾馆预租了一台车,一会儿就到。”说罢,她放下电话听筒,匆匆穿戴好,又迅速给宾馆车队按照预定租车时服务台给的电话叫好了车子,坐上出租车朝火车站疾驰而来。
大约过了不到半小时,美子乘坐的小轿车在华阳前方不远处戛然而止。美子满脸堆笑地下车,然后一路小跑奔向华阳……华阳也小跑着迎向美子,俩人忘乎所以地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这一场面震惊了附近的所有人,因为在当时的中国,许多人封建意识还很浓重,几乎没有哪个男人和女人,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热烈拥抱,他俩的“忘乎所以”,确实惊呆了所有在场的人!更让人吃惊的是,女人的衣襟上还别着一枚“外国贵宾”胸卡,很显然,这女人是位外国来宾。一个中国男人与一个外国女人,这样热烈地拥抱,这样的“忘乎所以”更是极其罕见!
俩人有些“不顾一切”,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身贴身,脸贴脸地紧紧相拥了足有两三分钟……这时,站在一旁的司机只好一再提醒,他们才犹如大梦初醒,恋恋不舍地分开,疾速钻进车里,司机猛踩油门,轿车一溜烟驶离了“现场”……
在车上,华阳问:“红雨还在宾馆睡觉吗?怎么没看到她?”美子说:“真是对不起,对不起,她这次没能来。”华阳又问:“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红雨没来?”车内立即一片寂静,空气仿佛也凝固了一般,为了打破僵局,美子说:“原本是想带她一起来的,但是行前,我们老板听说了我要带孩子一起来,他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怕影响工作。没有办法,给人家打工就得听人家的。”华阳听了,心头一震,显得有些失落,又问:“为什么在电报里,你没说红雨没来?”美子马上说:“怎么?如果你知道光我一个人来,你就不一定来与我相会了吗?”华阳说:“那倒不是,我就是太想红雨了,若是这次是咱们三口人相会那有多好?”美子说:“那倒是,但现在的情况不是不允许嘛,不过不要紧,如果明后年再有机会我一定带她来,请你放心,我保证!”
轿车刚刚停靠在广州宾馆门前,就见从门里走出一个服务员打扮的男人,他伸手接过华阳手提的旅行包,径直走向一间看上去好像是接待室样子的房间。华阳和美子只好紧随其后,那男人有返身将门关上。
那男人双目炯炯地逼视着华阳,口气生硬地发出一连串的追问:“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是什么关系?……”
华阳做了回答后,那男人又指指旅行包说:“这是你带的包吗?请你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看一下!”又是质问加命令式的口吻。
华阳已经有几分猜透了他的身份,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并将包里所有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并逐个打开来,让他彻底检查。
那人仔细地逐个检查,当他发现了华阳带的锅炉图纸和技术资料后眼睛一亮,立即手指图纸和资料,目露凶光厉声喝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华阳只好将自己如何来的广州以及来广州之后还要去镇江解决锅炉的配图和故障维修等事如实相告,又说这些图纸和资料只是一般的技术资料,不属于高端科技范畴。华阳不厌其烦地向他解释,那人又仔细地翻看了这些图纸和资料后,发现那确实是普通热力锅炉图纸,并非“秘密图纸”,觉得华阳说的都是实话,无懈可击,更没有泄密之嫌,这才面色“由阴转晴”,说:“那好吧,没什么问题了,你们可以好好谈谈了。”他又显出好像十分关切地样子,对华阳说:“我想,你们可能已经多年未见了,你可以在这里住,你们也可以住在一起,在这里住是可以的,我们可以提供各种方便,很方便的,不会有人打扰你们。”
华阳见他一反常态的样子,但是,华阳知道,在他那看似关切的背后,却隐隐地暗藏着 “杀机”——甜蜜的诱惑,温柔的陷阱!华阳与美子交换了一下眼色,俩人立即都心领神会,并异口同声地说:“不!我们不能在一起住!华阳在外面另外找宾馆住!”
那男人见他们并不 “上套”,也只好作罢,说:“那好,随便你们!”
华阳说:“这是我第二次来广州,我第一次来广州,那还是十来年前的事,是在‘全国革命大串联期间’,是与邹兰及汪芬一起来的。对广州,我还是比较熟悉的,我会自行安排的。”说罢,华阳就与美子告辞。
他们机智而巧妙地摆脱了“便衣警察”的布局。临分手时,美子一再安慰并嘱咐华阳:“你暂时先找一家宾馆住下,安排好了就给我个电话,告诉我在哪家宾馆以及房间的电话,便于咱们的联系。我看你坐了这么久的硬座车,一定连续几天没好好睡觉和休息了,看你有多么憔悴啊!脸色相当不好,你今天一定要好好地洗漱一下,再好好地睡一觉。别想其他的事,休息好了,若觉得闷得慌,你就出去逛街,逛商店或逛公园什么的,先散散心,放松放松。不过,傍晚时,你一定要回到宾馆你的房间等我的电话。我想跟社长请假,晚上不参加其他活动或是应酬什么的,晚上咱俩去饭店,我要为你接风,洗尘。记住,晚上一定在宾馆等我电话啊!”
【编者按】第六十九章跨越山海的相拥,终究要落在尘世的注视里。列车碾过南北的距离,将华阳的焦灼与期待一路带往广州。与美子在车站的拥抱,冲破了时代的拘谨,却也撞进了无形的注视里——尾随的同行者、宾馆里的盘问,让这场重逢添了几分隐秘的张力。红雨的缺席像根细刺,扎在相见的欢喜里,而“便衣警察”的试探,则在旧情与现实间划下一道清醒的界线。那两个一路尾随的男人,是否与宾馆的盘问有关?美子能否顺利请假与华阳独处?红雨未能同行的背后,是否藏着美子未说的隐情?倾情推荐阅读赏析!热烈欢迎文友积极跟评!编辑:攀登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