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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情缘

作者: 为之 点击:949 发表:2024-01-03 10:46:31 闪星:7

摘要:对于多数人,山楂或许只是一种食品,对于我,它可没那么简单,自从七十年前第一次尝到它的滋味后,便与其结下不解之缘,连我自己也很难说清,为什么会对它有这样特别的精神依恋。

说起山楂,味觉立马儿活泼起来,而且不由自主地让我想起第一次尝到它的滋味。

七十年前,我刚五岁,那年冬天可真冷。一场重感冒袭来,高烧不退,那时也不兴西医,有个老中医说是小伤寒。大药丸子,苦药汤子可劲儿灌,也不见好转。我浑身滚烫,母亲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猛然间一种冰凉的东西把我从迷迷糊糊的昏睡中惊醒,我打了个寒战,以为又是药,便紧咬牙关。可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竟然是酸酸的,甜甜的,我本能地张开嘴,那冰冰凉凉的甜汁,一点儿一点儿地穿过肿胀的喉咙,发烫的食管,直达干瘪的火烧一般的胃里,啊——爽!好爽!舒服,痛快。一勺、一勺,我张大了嘴,睁开了眼。

奇怪了,第二天,烧退了,脑子清醒了,想吃东西了。我问母亲那是什么东西,她说是山楂汁,山里红加白糖熬的。爸爸夜里给我淘换来的,从此我知道了山楂是救了我的命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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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味道就忘不了了,一到冬天,只要听到有人吆喝:“冰糖葫芦,冰糖葫芦”,我就跑出去,妈妈拗不过我,我从小贩手里接过一串晶莹剔透垂垂欲滴的冰糖葫芦跑回家。母亲追着说:“别吃多了,你脾虚。”我不管那个,一口下去,嘎嘣脆,冰糖爆裂,酸溜溜的山楂,甜甜的糖渣,口水呼呼地涌,风卷残云,不一会儿,连嘴边的糖末都舔得干干净净,饿了。这山楂哪儿是药?就是教人思念的美食啊!那是小时候我冬天里的一个念想。

把糖葫芦串成极致的得去厂甸看。厂甸是老北京的一个传统庙会,文革前过春节,从初一到灯节,从和平门到虎坊桥,加上中间的东西琉璃厂,彩旗招展,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儿是宣南,文化底蕴深厚,年味儿特浓。灯笼、兔爷、黄历、鞭炮,年画、糖人、面茶、空竹,吃的用的玩的乐的,应有尽有,但最显眼、最有代表性的景观就是纸风车和大糖葫芦。小贩一边吆喝,一边哈着手,看热闹的伸着脖子揣着手、跺着脚,甭管天多冷,逛厂甸的人,人人兴高采烈,手里举着七彩风车,风一吹,哗哗地响成一片,一人多高的大糖葫芦,颤颤巍巍、冲谁都点头哈腰,好像缺了它们就少了年味儿。那时,老百姓过的都是苦日子,平时省吃俭用,口难肚攒,就盼着过年,只有过年才有大鱼大肉,可以甩开腮帮子可劲儿吃。有一年,我不知道饱,吃多了,撑坏了,敢情吃多了也不是滋味儿,亏了这大糖葫芦救命,这东西还真是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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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灵丹妙药,我忘不了同仁堂的大山楂丸。不过,我不是用它来化食,而是来充饥,这你一定想不到吧。上初中的时候正是三年困难时期,个子呼地窜起来,整天吃不饱。有时候中午的伙食费只有一毛钱,一毛钱那时只能买一个二两左右的烧饼,一米七八的个儿,还爱打篮球,天知道,上完一天的课后有多饿。兜里仅有的四分钱能买什么呢?从东单绕道和平门,把口的西南角儿有个中药店,上了高台阶,售货员都认识我了,递上早就捂热了的三分钱,一小粒正宗的山楂丸就递给了我,如果我还有一分钱,那就可以买一大粒。小心翼翼地剥开蜡纸,骑上自行车,一点一点地啃食。直到虎坊桥的家,足足三站地才咂么完。我明明知道越吃那东西越饿,但就喜欢那个味儿,它能让我快乐,那几年它成了我饥肠辘辘时的安慰。多少年过去还没吃够,想起来,至今还是一段未了的情缘。

对山楂的爱,从药食向精神层面的转化源于一首歌和一部电影。

那是一个春深的午后,我漫步在北海公园。绿树、红墙、白塔倒映在水面,波渺渺,柳依依,看拂风的绿丝绦与波光粼粼的水面嬉戏,好不惬意。游船一过,倒影凌乱,留下情侣的笑声串串。这时,一缕和风送来一阵优美的旋律,让人感到意外地惊喜。仔细谛听,是手风琴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季节与这种音色不期而遇那可真是绝美的享受。尤其是在这经典的皇家园林里。声音来自白玉桥西那个临水的藤萝架下,那是后来我和妻子海誓山盟的地方。此刻,古藤逢春,尽吐芳华,层层紫霞,带着妖冶、带着羞涩、带着芬芳,带着神秘的面纱。“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让人很自然的想起李白的诗句。藤下有一个身材姣好的妙龄女子,卷发瀑洒,遮住了半个面颊,红纱巾,咖啡色紧身连衣裙,黑腰带一扎,黑色高通马靴,嘿!倍儿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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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轻摇慢舞,一个小巧的巴杨式手风琴在肩,那优美的旋律,就是从她那纤纤柔指发出的。他身边有个黝黑壮硕的男子带着大墨镜,正在用一把吉它伴奏,可谓相得益彰,珠联璧合。那圆舞曲节奏,清晰明快,让一些听的人随着跳起来。最绝的是那个男子一边打着节奏,嘴里还在吹着架子上的口琴。这什么曲子这么好听?被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在哼唱:“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山楂树下的两个青年在把我盼望......”啊,是《山楂树》,苏联歌曲《山楂树》,一首爱情歌曲,一个美丽的姑娘陷入了爱的欢愉、烦恼和迷茫。

此刻,茂密的山楂花开满枝头,姑娘向美丽的山楂花求救。我被这极为动听的歌曲迷住了,迅速找来歌谱学会了,或吹、或拉、或弹、或唱。意犹未尽,又把《小路》《纺织姑娘》《共青团员之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找到,着实过了一把瘾。苏联的小调歌曲很怪,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无论是和声小调、旋律小调还是自然小调,都那么温婉流畅,好听、好学、好唱。让人迷醉难忘。恰好,那时我也陷入爱的迷茫,我多想找一株山楂树倾诉愁肠。

张艺谋的电影《山楂树之恋》火了,不知赚了多少人的眼泪,他把一段凄美的爱情定格在山楂树下,从此这种树的特殊含义在我的心里便挥之不去,尽管在北京城里见不到这种树,但忘不了那种审美意象里的绵绵情愫,抛洒,释怀,只能选择在舞台,机会来了,有一次红烛杯歌赛,应崇文区教委之邀,我特别选了《山楂树》,登上了指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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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山楂情缘完全是一个偶然。五年前的一个秋天,应朋友之约出游。穿平谷、走密云,在连绵起伏的大山里盘旋,在与河北交界的一处长城脚下,一层层崭新的别墅扑面而来,“十里春风”的牌匾映入眼帘,那是中冶在一个好山,好水,好地方的杰作,猛然间,一个巨大的雕塑矗立在路边。那是什么?车子慢下来,定睛一看,好嘛,几只巨大的山里红雕塑被高高擎起,足有五层楼高,在蓝天的映衬下煞是抢眼,朋友说这里已经进入全国著名的山楂之乡兴隆地界。我的兴致一下子被他的话点燃。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在群山环抱的兴隆县城停下来,朋友的家就在一个小山沟里,淡黄色崭新的板楼,蓝灰色的玻璃,极为和谐雅观,电梯在二十八楼停下,进了屋,落地窗,一百八十度观览,蓝天澄澈,远山逶迤,清水东流。窗下,一座小山依偎着楼体,煞是让人欢喜。朋友指着小山上茂密的树林说:“看,那就是山楂树。”哇!望着满眼墨绿,醉了,这是我渴望了多久的精神家园啊。

朋友是鸟人,威海、北海、南海,飞来飞去,这儿的房老空着,正好,我反客为主,鹊巢鸠占。不过我和老伴只是伏天来,深秋走,因为这儿的夏天,比北京城里凉快多了,比承德避暑山庄还爽。现在看山楂树不再是梦,每天清晨,我都会拉着妻子的手,爬上小山,钻进山楂林,静静地坐一会儿,吸吮着山野蒿草的芳香,看高天流云舒卷,看着一簇簇麻麻脸的小星星,慢慢地红了脸。

中秋前后,收完栗子,就是山楂,要不然霜一下,红果一落地就完了。这时候我和妻子都很兴奋,一人一个布袋子,过涵洞钻进北山,在清幽静谧的山坳,把落在草丛里的红果捡起来,有时突然被什么扎了手,一看,是躲在草丛里的落栗子,栗子的皮壳上有长刺,刺猬似的,扎一下很疼,但是我喜欢那感觉,因为那意味着开裂的壳里会有几颗油光瓦亮的栗子冲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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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离乡贱,物离乡贵。”要是在城里,买串糖葫芦,十块、二十块,在这儿,山楂不值钱,集市上上好的小金星一斤也就四块钱。收山楂的人把一个大布单,围着树铺在地上,用一个带钩子的长干摇动枝杈,然后把落在地上的红果捡起来,装起来,一百斤一袋,运出山,一斤才几毛钱,这活又苦又累,年轻人进城了,老人干起来太吃力,又挣不了几个钱,这两年,很多山上的果子只能自生自灭,看着满山无家可归的红果真可惜。

这儿的山楂树越来越少,高铁、高楼、筑路护坡,铲车一到,碗口粗的山楂树顷刻栽倒,补种,再长起来也得上百年。记得当初有人告诉我,楼下的小山设计的是一个森林公园,我高兴极了,心想,这回,这小山的山楂树是保住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山楂情园”,盼啊盼。可眼前的变化离我的梦越来越远。

我始终盯着一棵大树,那上面有个鸟巢,有一只喜鹊,天天到我窗前来打卡,铲车一响,它不来了,蹲在一枝枯树杈上,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巢,那钢铲巨兽,正在一步步靠近它的家园。山上的土贫瘠,树长得特慢。但是倒掉,只在转瞬之间,这几年,草树正被一点点地蚕食。山民扛着镐,提着水,你行我效,正在把山林割裂,扯碎,变成一层一层的梯田,还有蓄水池,用各色塑料布围成圈,从楼上看,小山像长了疥疮。蒿草没了,树没了,黄土裸露。风一刮,沙尘飞旋。

今年春天,五月初的一天清晨,妻子在窗前大声呼唤:看!快来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小山上有一株大树上白花如雪,落满枝头,我兴奋极了,什么花?妻子问我。我一愣,是——山楂,对!一定是山楂花!为了验证我的话,吃过早饭,我们马上下楼上了山,啊!山楂树下,如伞如盖的花,那花型有点像水仙,摘一朵,放在唇边,那淡淡的清香,有点酸,有点甜。花把我俩藏起来,这儿好安静,好温馨,好浪漫,没人看得见......

来的时候,那个大铲车,在楼后停着,巨大的轮胎下,一棵无名的野花,不知道危险,开得正艳,我又担心起来。1704255361583984.jpg

我的梦想实现了,这小山真的建成了美丽的花园,一列高铁从山洞里露出头来,慢慢地停靠在站台。小黄帽、小红旗、一个小导游,正在引领着慕名而来的各地游客朝“山楂情园”走来,青年、中年、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年。梯田不见了,山楂花如海,芬芳又烂漫,正在为树下的有情人悄悄地落下了帷幔。

采来山楂花,编成花环,我给妻子戴上,在山上的小亭子里,拉起我心爱的手风琴,琴声、歌声,回响在兴隆的碧水长天。“哦,那茂密的山楂花开满枝头,哦,我可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 山楂花懂我:“爱情没有黄昏,浪漫也不只属于青春。”

忽然那铲车的发动机响起来,高扬着巨铲,轰隆隆地开上山来,我醒了,跑到窗前,鸟巢没了,梯田如故,正在向山顶蔓延......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2023年12月30日于北京为之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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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为之老师由于小时得病,与山楂结下深深情缘。山楂酸酸甜甜,可当水果,可入药,白白的花,红红的果,招人喜爱。在困难时期,山楂罐头、冰糖葫芦可是孩子们的最爱,山楂汁退了小为之的高烧,冰糖葫芦山楂丸解了少年为之的馋和饿,老北京传统的庙会,冰糖葫芦更是唱主角。前苏联的《山楂树》歌曲和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电影,把为之老师的山楂情缘点燃,幸好朋友兴隆居所让为之老师和山楂树有了零距离接触,也在山楂树下和妻子“浪漫”了一回,让人痛心的是这份与山楂树的情缘没有续写多久,小山就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为之老师痛失我爱。这篇文字时间跨度很大,对山楂之恋从小时一直延续到现在,文字情深动人,勾起人的味蕾和情思,让人对小小的山楂也刮目相看起来。推荐阅读。编辑:梁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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