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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铁打的姻缘纸糊的情殇(65)

作者: 跛脚僧 点击:812 发表:2020-03-16 17:12:27 闪星:5

刚刚从云缝里钻出来的一弯冷月,忽然又静静悄悄地钻了回去。小桃舒出一口长气,迷迷离离地说:“够了,送俺回去吧!赶明儿,把那个花包袱儿给了俺兄弟,蓝包袱儿就给你了!”老大怕老拐再闹出些什么是非来,就叫小旦和改改把小桃送了回去。小桃回去后,老大心里闹攘攘的不是滋味儿,就喝了两碗酒睡去了。

第二天老大起得很迟,打开那个蓝色包袱一看,一件白绵绸上衣,一条黑裤子和一双尖口布鞋。就急忙把花包袱送给前院的改改,改改也是刚起床,正在梳头,打开包袱一看,一对玉镯子配些银首饰,还有十五块银元和两块缎子被面。

老大想起头天晚上小桃说的一些话,重新说了一遍后,大家都猛地一惊。三个人一路小跑着赶到小桃家,家的门子虚掩着,推门进去,小桃穿戴得整整齐齐,口鼻流血已死在床上。

埋了小桃后的整一个月,小旦一直躺在炕上没有起来,改改也是见天抹泪。腊月二十三,是打发灶王爷上天的日子,老大过来给放了一把鞭,小旦才起了炕。改改忏悔似地给小旦说着自己的种种不是,说她把姐姐害了。小旦说,好木匠除了榫头锯得齐,卯眼凿得直,尺寸放得准以外,还得熟知木性,那杨木就做不了耧,唉!姐姐,没有谁知道她心里的苦……

老大回到家关住门憋屈了整整两天,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小桃为什么要擦粉描眉,原来她早有打算——她要在生命的最后时段留下一片耀人眼的火红。她在玉米地里要他给她留下半条命,因为另外的半条命早已死在了赵家,活着的半条命,她要干干净净地完成给弟弟娶妻成家的宿愿。

①上马石:旧时小脚女人多,骑牲口往来不方便,村宅的大门两边各有一个二尺余高的台子,以方便上下,上边的那块大青石统称为上马石。

         第二十章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李小桃死亡的最后结论是自己喝了信石(即砒霜),喝信石的碗还在,和喝剩的红信石一齐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小桃死时穿着一双红绣鞋,一身滚了红边儿的绿绸衣裳,偌大的房间里阴冷得有些怕人。她的死就像陡地里卷来一场凄风苦雨,将一树繁盛娇艳的碧桃花打入泥水后,再经了千军万马践踏得了无消息。

雷月琴仿佛骤然间清醒了一些,抱着小桃的头哭了一通后又笑着跑走了。后来,来自石碾街北圪台儿上的种种传说和猜测,却一次次击打着那个永远消逝的孤寂魂灵。

有人说小桃中了邪,死的当天晚上,还有人看见她到她爹的坟上哭了一通——原来她早就叫孤身的野鬼附了身;还有人说小桃花儿一样的装扮,仙女一样的娇容,就是自己能守得住,谁又能经得起那些死乞白赖的二皮脸的日夜琢磨?恍恍惚惚地上了贼船,上了贼船之后又后悔,后悔了以后就不能活;也有人说是赵老拐占了小桃的便宜,她那样的女人,岂能不一死了之?

赵老拐却坚持说蔡改改又当孙二娘又当王婆,小桃死在了大坡地的西门庆——魏老大之手。

老大拿了那个炮弹壳来到老拐家,抽出林先生写的那张裹脚垴一亩坡地的文书,说:“又琢磨那片儿地了不是?给你算了,惹不起俺还躲不起?”要不是张红梅在场,老拐真想拿拐棍儿再在老大的手背上敲上几个筋疙瘩,他喘着粗气斜着眼,围着老大转了两圈说:“拿回去当神码儿供着吧,俺擦屁股都嫌拉得慌,拖欠俺的五块大洋还了俺算你能耐!锅里吃锅里屙的白眼儿狼!好好儿的人叫你给弄没了!”

老大连忙捡起被老拐揉成一团又扔在地上的那张麻头纸文书,揣在怀里后,跪在老拐家供奉天地的神龛下磕开了响头:“老天爷睁眼看噢!——谁做了对不住人的事儿,给个炸雷劈死他!”张红梅拉起老大说:“做啥哩,你是个啥样儿的,俄(我)透亮着哩,莫听那拐驴乱喊喊!”

没过多少天,李小旦的灰毛驴就叫人给毒死了,这回,人们都确信是老拐干的,因为老拐曾给人说过:“俺嫂子上路咋能光屁股儿一个人,最起码儿也得骑头毛驴儿吧!”

李小桃的事还在漫天漫地地传说着,忽然又传来更加惊天动地的事:王炳中拿刀砍伤了工作组!

尚官道上的大青石依旧的沉静溜光,踏上去“呱嗒——呱嗒”的脚步声,令王炳中烦乱得不堪忍受。那天,月琴跑到酒楼里,屋里屋外的蹦够喊够了之后,就在泔水桶里捞东西吃,临出门的时候,还把半块泡得稀烂的米面饼子糊了他一脸。

他想起了和她小舟一般激越在海洋上的日子,想起了那片海的呻吟和浪的呼唤,忍不住把吃到肚里的东西“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当他又想起“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的林滤石时,整个身心就震颤起来,激怒的心境就像一头撅起尾巴的公牛。

恰好此时来了几个人,其中就有武小魁——一个给做空心面的武老栓当了儿子的人,怎么配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他心中的那团火就越聚越大,且在胸膛里燃烧翻滚得令他不能忍受。

这伙人找他谈过几次,鲜明而响亮的主题是消灭剥削阶级,根本的意思,就是要把他王家几代人经营的家产,一股脑儿地席卷而去,而且,连个分文不值的收条儿、欠条儿也不给打。他想,鱼鹰吐出来衔到嘴里的鱼,也是别人拿手硬给挤捏出来的,如何挂了共产两个字之后,不仅要共了别人嘴里的鱼,还得先给作个揖、打个千儿之后再送上去?他百思不得其解,至此也才似乎明白了,早来为什么变成了一头入海的泥牛。

前段时间他对付的办法是一声不吭,不管是谁,他都给来个老牛大憋气,今天的王炳中却翻了个儿。当武小魁几个到厨房里收拾他的锅、碗、瓢、勺时,王炳中抡起菜刀在小魁的胳膊上就划拉下来,又回过身来一刀抡到水缸上,刀把和刀身“当——”的一声断为两截儿,那口水缸由开始的一条小纹,“咔——哧哧”地变成一条大缝,紧接着“哗——啦”一声,一缸水流了满地,人们四散着跑开了。走到门外后,他把手里断了的刀把狠狠地甩回院子中:“有胆的来石碾街上,来个单对单!”说完后就拍拍手走了。

回到家后,王炳中叫廷妮儿找了一套新衣服,他穿上后,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廷妮儿一边拿笤帚给他扫身上的尘土,一边还说:“顺水的船好推呢,天冷了要穿棉,这天热了就得穿单,大小时令儿撵着哩。再也说了,这好跟不好,还不都是一思谋的事儿?大头娶宝妮时叫他爹满街撵着打,那天俺看见宝妮,好像是有了,山不转水还转呢……”

廷妮儿唠唠叨叨地说着话,就像主人抚摸着猫咪的头,又像母亲哼唱着催眠的歌。王炳中忽然觉着内心像解冻的湖水一般浩荡而宽阔起来,他扣上那顶呢帽,抻抻衣裳角就要出门,廷妮儿问要去做啥,急急惶惶的样子。他说:“没啥,出趟苦差,记着别误了嘴的事儿,吃饱喝足才能谁也不服,钱儿还在那儿放着。”

王炳中刚拐到尚官道上,就迎面来了一群人,扯腿逮胳膊一下子把他放倒在路中间的青石条上。他倒下去时栽得很重,头“咚——”地撞在了地上,脑袋嗡嗡地颤响着,像撞响静峦寺大钟之后的余韵。

接下来就有人绑,这一次他感到比任何时候都绑得紧,七手八脚把他提起来时,感到两个肩膀上都被撕了一个大口子出来,黑呢礼帽被人们踏在脚下,乍看像一片晒干了的牛粪。

他就大喊:“礼帽礼帽!俺的礼帽,俺的礼帽!”人群中就有人说:“这儿没有里帽,倒有个外帽给你戴上!”一个大纸筒子就给扣到了头上,纸筒子的圈做得有点儿大,下边的边卡在两个肩膀头上。

他被人推着、搡着、牵着,嘀嘀咚咚地往前走,那群人说着、笑着、闹着,像终于找回了自己丢失已久的牛或羊。王炳中来来回回地一直想在中间的青石路面上走,因为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他怕走到边上叫凸起的石头给绊倒了,屁股上却猛地叫人踹了两脚:“日恁奶奶的你!娶了仨俊媳妇儿不算,还得再给配一个俏娘们儿伺候着,恁老汉爷爷连个寡妇儿也混不上!”忽然又有人在他的肋下打了一拳,硬邦邦的拳头像一块石头:“灾荒年也舍不得少要点儿租子,吃糠面撑得俺满屁眼儿流血!还想拣好路儿走,你比驴还精嘞!”说着说着又往他的腋下砸了两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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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桃死了,死在顽固的封建礼教上,月琴疯了,疯在桎梏的封建伦理上。王炳中被绑了,绑在土改的巨大风浪上。改朝换代旧貌新颜,大坡地巨大的的变革风起云涌。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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