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nu
加入书架

乡韵燃梦第五章

作者: 唐人 点击:168 发表:2025-10-17 22:28:56 闪星:3

  村委会的会议室比陈阳记忆中更显破败。掉漆的木门被西北风吹得吱呀作响,合页处的铁锈簌簌掉落,在门槛上积成薄薄一层红粉。门上的“会议室”三个塑料字掉了“议”字,剩下的“会室”二字在风中摇晃,边缘被老鼠啃出细密的齿痕,像两个残缺的惊叹号。屋顶的吊扇蒙着厚灰,叶片上还挂着去年台风刮进来的塑料袋,转动时发出“嗡嗡”的悲鸣,扬起的灰尘在斜射的光柱里飞舞,落在长条会议桌上——桌面布满烟头烫出的黑洞,最中间还刻着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 “到此一游”,笔画间嵌着经年累月的油污,用指甲抠都抠不掉。

  陈阳提前半小时到场,从帆布包里掏出块蓝格子抹布,蘸着桶里的冷水擦拭桌面。抹布划过刻痕时发出刺耳的声响,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落在他磨破袖口的衬衫上。他从包里取出一摞规划图,最上面那张用透明胶带反复粘贴过,边角翘起如枯叶,露出底下泛黄的草稿纸——那是他在杨家坳借宿时,就着民宿走廊的灯光画的初稿,上面还沾着几滴咖啡渍。

  墙上的旧挂历停留在2016年8月,台风过境的那页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迹,像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挂历旁边的公告栏里,贴着张褪色的红纸,“计划生育光荣户” 的字迹已经模糊,边角被虫蛀得像蕾丝花边。陈阳伸手想把挂历扯下来,指尖刚触到纸页就碎了,纸屑飘落在他带来的土壤检测报告上,像撒了把细盐。

  村民们陆陆续续进来,鞋底的泥块在水泥地上踩出斑驳的脚印,混杂着干枯的草屑和栗壳碎屑。三叔公拄着枣木拐杖走在最前面,拐杖头包着层铁皮,在地上戳出“笃笃笃”的声响。三叔公径直坐在首座,烟袋锅往桌沿上磕了磕,烟灰落在满是裂痕的桌面上:“大学生要给我们画饼了,都仔细听着,别被芝麻糊了眼。”他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桌沿,露出手腕上老年斑密布的皮肤,像落满了枯叶。

  张嫂抱着绣绷进来时,怀里的竹筐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指尖的创可贴在灯光下泛着惨白,针孔处隐约渗着血丝——昨夜她赶工绣制凤凰样品,右手食指被扎了七次,绷架边缘的竹条已被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浅黄的竹芯。她从筐里拿出个粗布坐垫,垫在冰凉的板凳上,坐垫上绣着半朵野菊花,针脚歪歪扭扭,显然出自孩童之手。

  刘婶则把草编坐垫直接垫在屁股底下,草绳间的野蒿碎屑簌簌掉落,其中夹杂着几枚干枯的雏菊花瓣——那是孙女去年秋天夹进去的,说这样能闻到花香。她怀里抱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不同型号的篾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最细的那根,篾条在她掌心留下淡绿色的印记。看见陈阳看她,赶紧把饼干盒往怀里拢了拢,像护着什么宝贝。

  李叔裹着件油毡围裙最后进来,围裙上还沾着板栗壳的刺,坐下时带起一阵混合着桐油和汗味的气息。他手腕上的绷带又渗出了血,暗红的污渍在灰布上洇开,像朵劣质的罂粟花。他没往桌前凑,直接蹲在墙角,从怀里掏出旱烟袋,烟丝是自家种的,带着股呛人的辣味。火柴划亮时,火光映出他黧黑的脸,额角新添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那是上周砍栗枝时被飞溅的木片划伤的,缝了三针,至今还疼。

  “都安静下,听陈阳说。”老支书敲了敲搪瓷缸,缸底的茶叶渣在浑浊的水里打着旋。老人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垢,那是今早翻整菜地时留下的,指关节因为常年握锄头而变形,像老树根。他往陈阳那边挪了挪板凳,板凳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阳娃子是我们村飞出去的金凤凰,肯飞回来是好事,大家有啥想法,等他说完再提。”

  陈阳深吸一口气,将规划图在桌上铺开,图纸展开时发出干涩的哗啦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图上用不同颜色的马克笔标注着区域:红色是板栗林生态采摘园,黄色是手工艺工坊集群,蓝色是电商直播基地,绿色的曲线代表拟建的灌溉渠,旁边用小字写着“引用杨家坳成功经验”。他的指尖划过红色区块,想起三天前在板栗林捡到的霉栗子,指腹仿佛还残留着滑腻的菌丝:“大家看,后山的板栗林可以改造成生态采摘园,我们引进矮化品种,树干只有两米高,游客站着就能摘,既能体验采摘乐趣,又能减少咱们爬树的危险。”他特意放大了图纸上的标注,指着其中一个红色圆点:“这里建个加工坊,把卖相不好的栗子做成板栗糕、板栗酒,甚至提炼栗壳色素——邻县的食品厂已经发来合作意向,说栗壳色素是天然防腐剂,比化学合成的贵三倍。”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像风吹过玉米地。王婶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妇女,头巾滑落露出斑白的发根:“栗壳还能当颜料?真是念书念傻了,我家年年烧栗壳当柴,除了呛人啥用没有。”她话音刚落,前排的李狗剩娘就接话,声音尖利如哨:“前年我家男人想种大棚菜,农技站的来了三趟都说土壤不行,这毛头小子能比专家懂?别是骗咱们的地搞开发吧。”

  李叔把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烟灰撒在开裂的水泥地上,形成一小撮灰色的沙丘:“就说那灌溉渠吧,去年暴雨冲垮了半段,修渠的钱比收的栗子还贵,谁来掏?村集体账户上就剩三百块,还是卖树的钱。”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别是又想让我们凑钱,最后钱花了,渠还是废的。”

  陈阳假装没听见,继续指着黄色区块:“闲置农房改造成手工艺工坊,张嫂她们的刺绣、刘婶的草编,都能在这里加工。我联系了省城的设计师,说免费来给咱们改良样式,做成文创产品——杨家坳的蜡染布现在一尺能卖八十块,比咱们卖原布贵十倍。”他从包里掏出本画册,里面是杨家坳的蜡染作品,“你们大家看,这上面的图案其实很简单,就是把山里的花草画上去,城里人就喜欢这个。”

  见村民们将信将疑,陈阳打开了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启动时发出“嗡嗡”的轰鸣,风扇像是随时会散架,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为了做这个PPT,他熬了三个通宵。PPT的封面是杨家坳民宿的照片,桂芳的儿子穿着蓝布褂子,正在给游客讲解蜡染技艺,胸前的鱼形挂件在阳光下闪着碎布的光泽。

  “这是邻镇的杨家坳,三年前和我们的情况差不多,”陈阳点击鼠标,弹出前后对比图,“左边是改造前的危房,右边是现在的民宿。他们是怎么做的?就是把老手艺和旅游结合起来,让城里人来体验、来消费。”他特意放大了民宿预订页面,98%的入住率数字用红色加粗,“去年他们村人均收入涨了两倍,现在年轻人都抢着回去开客栈,连在深圳打工的大学生都辞职回去了。”

  三叔公眯着眼凑近屏幕,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用拐杖头点着屏幕:“那是人家靠近国道,车来车往的,不像我们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十八弯,谁愿意来?来了也得被颠散架。”他哼了一声,“我去年去县城看病,坐那三轮车,骨头都快抖散了。”

  陈阳早有准备,调出一张交通规划图,图上的红色线条格外醒目:“县道扩建项目已经申报,省交通厅的批文复印件在这儿。”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纸张边缘因多次翻阅而卷起毛边,“明年开春就动工,设计时速六十公里,通车后到县城只要半小时,大巴能直接开到村口。” 他又点开市场分析图表,“板栗深加工产品的市场增长率每年12%,传统手工艺品在电商平台的复购率高达65%——这是我熬夜整理的近三年行业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官网,假不了。”

  数据图表旁,陈阳放了张特写照片:张嫂绣的凤凰眼睛,银线在光线下流转,仿佛真的有了神采。“大家看这针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这样的手艺,只要稍微包装一下,在城里能卖上高价。我算过账,一幅精品绣片能顶张嫂在电子厂半个月的工资,还不用看老板脸色,不用受机器噪音的罪。”

  刘婶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像被冻住的溪流:“说的倒是好听,万一卖不出去呢?去年我编了一百个坐垫,全堆在厢房喂老鼠,最后当柴火烧了一半,烟把房梁都熏黑了。”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池塘,激起一片附和声。

  “就是,城里人的钱哪那么好挣?”

  “我外甥女在上海卖衣服,说现在生意难做,实体店都关门了。”

  “别是让咱们先投钱,最后血本无归。”

  老支书清了清嗓子,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像个不安分的核桃:“陈阳啊,想法是好,可我们没经验,万一赔了,乡亲们的血汗钱怎么办?” 他指节敲了敲桌面,烟灰缸里的烟头突然塌了下去,露出底下发黑的烟丝,像极了陈阳此刻沉下去的心。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窗户玻璃 “哐当” 响,窗缝里灌进的沙子打在规划图上,发出 “沙沙”的声响。陈阳看着规划图上的绿色灌溉渠,想起板栗林里板结的土地,想起王奶奶跪在地上捡玉米粒时,指关节蹭在石缝里的声响——那声音和此刻的玻璃震颤声重叠在一起,让他心口发紧。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最后一页PPT,上面只有一句话:“信任不是与生俱来的,是用行动换来的。”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键盘上,在字母键之间汇成微型的“河流”——就像大一那年给辅导员发完描述乡村小学破败景象的消息后,滴在笔记本上的眼泪。那天辅导员回复他:“改变需要勇气,更需要坚持。”

  散会后的村委会办公室,陈阳趴在桌上修改方案,面前摊着三叠纸,左边是村民们的质疑点,密密麻麻写了二十多条;中间是对应的解决方案,有些还空着;右边是连夜整理的资源清单,大部分画着问号。最上面的纸条写着“风险谁承担”,下面画了个重重的问号,旁边标注着李叔的话:“要是栗树全死了,我拿哪样给儿子娶媳妇?彩礼钱还没凑够呢。”

  陈阳咬着笔杆,笔尖在纸上戳出小孔,墨渍晕开成一个个黑色的圆点。“李叔担心品种改良失败,”他在纸上写下“农业保险”,又迅速划掉——上周去镇上保险公司,经理指着地图说:“你们那片山区,属于自然灾害高发区,风险评级太高,保不了。就算能保,一亩地一年保费三百,你们也缴不起。”

  窗外传来狗的叫声,是王婶家的老黄狗,每次有陌生人来都会狂吠。陈阳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突然想起大学创业课上,教授拍着他的肩膀说:“真正的创业者,要敢为梦想兜底。”教授的烟灰落在他的笔记本上,烫出个小洞,“但兜底不是蛮干,要算好账,留好退路。”

  他拿起红笔,在方案第一页写下:“前期投入由本人承担,盈利后按股分红。”笔尖划破纸张,在桌面上洇出小小的黑洞。这意味着他要拿出父母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那是他们在县城扫大街、当保姆攒下的二十万,原本是给他在城里买房的首付;还要抵押大学时获得省级奖项的农业传感器专利,评估公司说这专利能值三十万,但需要三个月才能完成手续。

  但他眼前浮现出王奶奶蹲在荒芜田埂上的身影,老人手里攥着半把粮种,身后是废弃的灌溉渠,渠壁上的青苔像块打湿的裹尸布,渠底躺着去年暴雨冲下来的塑料袋,在月光下泛着惨白。那天王奶奶说:“阳娃,土地不会骗人,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庄稼。”

  “技术问题怎么解决?”陈阳又写下一行字,笔尖悬在纸上。他翻出通讯录,找到大学导师的电话,屏幕上显示着“已关机”。想起导师在办公室说的“这条路比你想的更难,农村的复杂性远超书本”,他犹豫了一下,拨通了杨家坳老匠人的电话。听筒里传来锤凿声和糯米灰浆的气味,老匠人嗓门洪亮:“娃啊,糯米灰浆砌墙的手艺快失传了,你要学?得先泡三个月的糯米,每天换水,不能偷懒。”

  挂了电话,陈阳在方案里加了条备注:“邀请杨家坳匠人驻场教学,管吃管住,每月津贴三千。”他算了笔账,三个月就是九千,加上往返车费,差不多一万块,这还只是一位匠人的费用。他又在旁边画了个五角星,提醒自己要找农业大学的同学帮忙联系果树专家,板栗品种改良是关键,不能出半点差错。

  凌晨三点,陈阳终于完成了风险保障机制,写满了整整四页纸:

  1.资金保障:个人承担前50万投入,设立风险准备金(用专利评估费30万+父母积蓄20万+大学奖学金2万)。资金使用明细每周在村委会公示,接受村民监督。

  2.技术保障:与农业大学合作建立试验田(已联系导师的师弟,对方愿免费提供技术指导,但往返差旅费需报销),邀请杨家坳匠人驻场教学(暂定三个月,优先教授蜡染和老物件修复)。

  3.销售保障:与三家电商平台签订保底收购协议(附合同草案,最低收购价:绣品50元/件,草编30元/个,板栗深加工产品20元/斤),线下对接城市社区团购(已联系大学同学的创业公司,承诺首单不少于五千件)。

  4.收益分配:村民以土地、房屋入股,保底分红(每亩地每年800元,每间房每年500元)+盈利分成(按入股比例,村民占60%,项目运营方占40%)。

  5.风险兜底:若项目亏损,本人自愿以专利转让费+个人房产(老家宅基地)偿还债务,绝不拖欠村民保底分红。

  他在方案末尾画了个指纹图案,旁边用毛笔写着:“立此为据,陈阳”—— 那支毛笔是奶奶留下的,笔杆上刻着 “耕读传家”四个字,笔锋已经磨秃,此刻蘸着墨汁,在纸上留下沉稳的痕迹。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寒风灌进来,王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头巾上沾着夜露,像落了层霜,手里端着一碗红糖稀粥:“阳娃子,喝口热乎的,别熬坏了身子。你爷爷当年办砖窑厂,也是熬了七七四十九个夜,才烧出第一窑好砖。”

  粥里煮烂的糯米软糯香甜,混着柴火的味道,陈阳却尝出了苦涩。“奶奶,他们都不信我。”他吸了吸鼻子,热气模糊了视线。

  王奶奶用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指腹的老茧蹭过他的皮肤,像砂纸打磨过:“当年你爷爷要在村西头挖窑洞,全村人都说他想挖断龙脉,骂他是败家子。可你看,现在村里哪家的新房没用他烧的砖?”她指着窗外,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轻轻摇晃,树影落在规划图的板栗林区域,像给图纸盖上了天然的印章,“树要扎根深,才能经得住风,人也一样。你爷爷说,做事就像烧砖,火候到了,自然就成了。”

  晨光熹微时,陈阳带着修改后的方案来到老支书家。院子里的芦花鸡正在啄食,看见生人扑腾着翅膀躲开,鸡粪在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白色。老支书蹲在墙根下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响亮,每一次劈砍都震得木柴屑飞溅,像细小的烟花。

  “叔,我改了方案,您看看。”陈阳把文件递过去,手指因熬夜而微微颤抖,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擦桌子时沾上的灰尘,洗了三遍都没洗掉。

  老支书接过方案,老花镜滑到鼻尖上,用手指把镜架推上去,又滑下来,反复了好几次。他逐字逐句地看,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看到 “个人承担债务”那页时,他猛地抬起头,皱纹里的灰尘簌簌掉落:“阳娃子,你这是拿你的前途做赌注啊!你爸妈知道了,能同意?”

  陈阳想起昨晚王奶奶的话,又想起桂芳儿子说的 “等我长大了,要让村里的每条河都有鱼”,坚定地说:“叔,我不是赌,是想让乡亲们看看,土里真能长出金子——就像您当年带着大家修水库,不也有人说不可能?现在水库不还好好的,浇着咱们村三百亩地。”

  正在喂猪的支书婶子探出头,围裙上沾着猪食的残渣,散发着股酸臭味:“阳娃子,你要是赔了,如何还账?你爸妈那点养老钱,够填坑不?别到时候钱没了,还让两个老人跟着你操心。”她手里的猪食瓢往石槽里一磕,“前几年邻村的小李搞养殖,赔了几十万,现在还在外面躲债,过年都不敢回家。”

  陈阳从口袋里掏出专利证书,红本本的封皮已经磨得起毛,边角卷成了波浪形:“这是我读大学时发明的农业传感器,能监测土壤湿度和肥力,省科技厅评估过,能卖不少钱。就算项目真的失败了,我去城里找份工作,慢慢还,绝不会赖账。”

  老支书叹了口气,把方案放在石桌上,桌面的裂纹里卡着几片枯叶,是昨夜风吹进来的。“我信你,可乡亲们……被坑怕了。” 他指了指村西头的方向,“前几年有人来搞‘扶贫羊 ’,让家家户户交钱领羊,结果羊都是病的,没几天就死了,收钱的人也跑了,至今没抓到。”他拿起旱烟袋,却没点燃,“你得挨家挨户去说,嘴皮子磨破了也得说,让他们看到你的诚意。”

  接下来的三天,陈阳背着方案走家串户,鞋底子磨薄了一层,脚后跟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在李叔家,他蹲在门槛上,看着老人用布条重新包扎手腕的伤口,绷带已经洗得发白:“叔,您看这土壤检测报告。”他指着纸上的曲线,“我们村的地只是缺有机质,不是不能种。我跟农业站申请了蚯蚓种苗,用生物改良法,不伤地,还省钱。”

  李叔吧嗒着旱烟,烟圈飘在陈阳脸上,带着股辛辣味:“蚯蚓?那玩意儿能松土?我看你是念书念糊涂了。我种了一辈子地,只知道深耕能松土,没听说过养蚯蚓能行。”他往地上吐了口烟渣。“要是种出来的栗子还不如现在,你怎么说?”

  陈阳掏出手机,播放杨家坳用蚯蚓改良土壤的视频:“您看,这是杨家坳的试验田,改良前跟咱们的地一样板结,三个月后就能用手捏碎,他们现在种的草莓比城里卖的还甜,一斤能卖三十块。”他指着视频里的老农,“这是杨家坳的老支书,他种了一辈子地,一开始也不信,现在是蚯蚓养殖的技术员,给好几个村指导过。”

  在张嫂家,她正在给儿子换药——小伙子在电子厂流水线被机器压伤了手腕,至今使不上力,只能在家休养。药膏抹在伤口上时,小伙子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嫂子,您这凤凰绣要是做成衍生品。”陈阳点开手机里的设计图,是他请学设计的同学帮忙做的,“绣品做成丝巾、抱枕,电商平台的预售量已经有三百件了,每件能赚五十块。”

  张嫂摸着儿子手腕上的疤痕,像条丑陋的蜈蚣,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儿子的手背上:“要是能在家挣钱,谁愿意让娃遭这罪……可万一卖不出去呢?这些绣品能当饭吃?去年我绣了个被面,花了一个月,想给儿子当彩礼,结果女方说太土,不要,现在还堆在箱底。”

  在刘婶家,她正在给孙女打包行李——孩子要去镇上借读,书包上挂着用碎布做的鱼形挂件,是祖孙俩一起做的。“婶,您这草编坐垫要是加上雏菊刺绣。” 陈阳指着带来的样品,是他和小花一起设计的,“我联系了一家精品酒店,说要订五百个当客房用品,每个出价八十块,比您在集上卖贵五倍。”

  刘婶擦了擦眼睛,泪水打湿了衣襟:“娃说城里的同学都没见过草编,觉得土气,让她别带到学校去。”她拿起一个草编坐垫,坐垫沿的篾条断了几根,“可这是我奶奶教我的手艺啊,她当年靠这个给我爸娶的媳妇,现在咋就没人要了呢?”

  陈阳拿起书包上的鱼形挂件,碎布的边缘还留着孩子稚嫩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很认真:“这就是最好的设计,带着咱这儿的土气,才最值钱。城里人就喜欢这种带着泥土气的精巧,觉得有温度,不是机器批量生产的能比的。”他打开手机,翻出几张图片,“您看,这是城里的手工店,卖的就是这种带着手工痕迹的东西,价格可贵了。”

  第四天傍晚,晒谷场上聚了不少人,比开会时多了一倍。张嫂抱着绣绷,绷架上是新画的设计稿,凤凰的羽毛里加了野蒿染的绿色,显得生机勃勃;刘婶带着改良后的草编坐垫,边缘绣着孙女喜欢的雏菊,黄白相间,格外清新;李叔扛着锄头,锄头把上缠着陈阳给的蚯蚓养殖手册,边角已经被他翻得起了毛;连一向反对的三叔公也拄着拐杖来了,口袋里装着陈阳给他画的板栗林改良示意图,图纸被他折得整整齐齐。

  陈阳把方案铺在石桌上,月光照在纸上,风险保障机制那页泛着微光,上面的红手印仿佛在发光——那是他自己先按上去的。村民们围拢过来,像看一件稀世珍宝,没人说话,只有风吹过麦秸的声响。

  “我跟陈阳干!”张嫂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坚定。她把绣绷举起来,让大家都能看到。我儿子的手不能再去电子厂了,这是唯一的指望。就算赔了,我认了,至少我试过,没让手艺断在我手里。”她指尖的创可贴在月光下闪着光,“去年我儿子在电子厂伤了手腕,老板只给了两千块赔偿金,连医药费都不够。要是能在家挣钱,谁愿意背井离乡?这凤凰绣,我要让它飞出大山!”

  刘婶也点点头,把草编坐垫递给身边的人传看:“我孙女说,要是草编能卖上价,她就回来跟我学,不去城里打工了。”她擦了擦眼睛,“阳娃你说想把咱的草编卖到全国各地,让大家都知道这是好东西。”

  李叔把锄头往地上一杵,震得石桌上的方案纸哗哗响:“板栗林再不管,真要变成柴火了,我跟你试试——要是蚯蚓不管用,我这把老骨头给你当肥料,也要把地养好。”他咧开嘴笑了,露出豁了的门牙,“我儿子说了,要是板栗能卖上价,他就回来帮我,不出去打零工了。”

  三叔公吧嗒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我跟你干,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赔了,你小子可得给我挑三年的水,还要把我那牛棚修好,下雨总漏水。”他磕了磕烟袋锅,“我家那二小子在县城开超市,说能帮着卖板栗糕,也算我家出份力。”

  陈阳看着眼前的乡亲们,眼眶突然湿润了。他想起大一寒假,王奶奶在晨雾中拾柴的背影,佝偻着腰,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想起桂芳掀开蜡染布时,靛蓝的染料味混着井水的冰凉,那是希望的味道;想起小宝在空心教室里说的“想当科学家,发明会种地的机器人”,孩子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签订协议的那天,村委会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连门口都站满了,是村里最热闹的一天。陈阳把打印好的合同分发给大家,纸张在粗糙的手掌间传递,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老支书戴着老花镜,逐字念着合同条款,声音有些颤抖:“甲方:陈阳;乙方:向阳村村民,就共同开发乡村振兴项目达成如下协议……“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张嫂的儿子坐在轮椅上,手里握着母亲的绣绷,指尖轻轻拂过凤凰的羽毛;刘婶的孙女举着手机,正在拍摄签约现场,嘴里说着 “谢谢叔叔阿姨关注我们村的手工艺品”;李叔把蚯蚓养殖手册放在膝盖上,手指紧张地搓着书页,把纸都搓起了毛;王奶奶也来了,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陈阳磨破的衬衫。

  张嫂签字时,手指在纸上犹豫了很久,笔尖悬在签名处,迟迟没有落下。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下了红手印。她的指纹落在 “手工艺工坊”那栏,像朵盛开的红色花朵,指纹里还嵌着昨天染线时沾上的野蒿汁液,泛着淡淡的绿色。

  刘婶的草编坐垫放在桌上,上面的野蒿碎屑掉在合同上,成了天然的印章,碎屑中夹杂着几粒干瘪的雏菊种子——那是希望的种子。李叔用沾着泥土的手指按印,指纹里还嵌着板栗壳的碎屑,那是今早去板栗林捡的样品,他说要留着做纪念。

  当最后一个手印按下去时,窗外的老槐树突然落下一片叶子,正好飘在规划图的板栗林区域,叶子的脉络与图纸上的灌溉渠线条重合,像大自然的祝福。陈阳看着满墙的红手印,想起奶奶染土布时,染料渗入纤维的过程——信任就像这染料,需要时间慢慢浸透,需要汗水和坚持做媒染剂,急不得,也假不得。

  当天下午,陈阳就带着土壤样本去了镇上的农业站。站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厚厚的眼镜,正在整理一堆检测报告。他看着陈阳递过来的土壤检测报告,连连摇头:“这板结程度,得下猛药。光靠蚯蚓不够,还得配合秸秆还田和有机肥,至少得两年才能改良过来。”

  陈阳掏出笔记本,上面记着昨晚熬夜查的资料,字迹密密麻麻:“我想试试用蚯蚓改良土壤,搭配秸秆还田,杨家坳的老匠人说这法子管用,成本还低。我算了下,每亩地的成本大概五十块,村民能承受。”

  站长惊讶地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你还真打算干?前几年也有大学生来搞项目,拍了几张照片,写了篇报告就走了,连合同都没敢签。” 他翻出一份文件,“你这土壤里重金属含量有点超标,虽然没超过国家标准,但种出来的东西口感会差很多,得想办法降下去。”

  陈阳想起书包里的专利证书,坚定地说:“我不走,我的根在这儿。重金属的问题,我查资料说可以种蜈蚣草,它能吸收土壤里的重金属,还不影响其他作物生长,等板栗林改良好了,我就种上。”

  从农业站出来,陈阳接到了电商平台的电话:“陈先生,保底收购协议我们拟好了,但是……”对方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需要你提供资产证明,或者找个有实力的担保人,毕竟你们村的信誉记录不太好,前几年有过农产品质量不过关的投诉。”

  陈阳握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看着远处的板栗林,那里有几棵老栗树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像在招手。他深吸一口气,说:“我马上把专利评估报告发给你,担保人……我找我大学的导师,他是农业领域的专家,应该可以。”挂了电话,他心里清楚,导师未必愿意做担保,这又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难题。

  夕阳西下时,陈阳站在板栗林边缘,拿出 GPS 定位仪,开始标记试验田的边界。仪器的屏幕在暮色中亮着,像一颗微小的星。他想起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拒绝华为offer时,导师说的话:“代码不止能运行在屏幕上,也能生长在泥土里。”当时他不太明白,现在终于懂了——改变乡村,需要的不仅是知识,更是扎根土地的决心和勇气。

  此刻,泥土的气息混着野蒿的清香扑面而来,陈阳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规划图上的绿色灌溉渠,要挖通还有很多困难,可能会遇到资金不足、村民不配合等问题;那些闲置的老物件,修复起来需要技术和耐心,未必能如预期那样受欢迎;张嫂的绣绷、刘婶的草编,要在电商平台打开市场,还需要面对激烈的竞争和不确定的市场变化。

  远处的村庄升起几缕炊烟,在灰蓝色的天幕下画出柔和的曲线。陈阳打开手机,给大学同学李哲发了条消息:“板栗林的土壤改良方案通过了,蚯蚓种苗下周三到,你那边的秸秆粉碎机能按时运过来吗?”李哲家是做农业机械的,答应低价租给他一台秸秆粉碎机。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他仿佛听见了蚯蚓在泥土里钻动的声音,那是生命破土而出的前奏,是蓝图上落下的第一笔。而在村委会的墙上,那张被红手印覆盖的规划图,正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仿佛预示着这片土地即将迎来的丰收。但陈阳也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资金的缺口、技术的难题、市场的风险,以及村民们摇摆不定的信心,随时都可能让这个刚刚起步的项目陷入困境。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合同,纸张的边缘有些扎手,像一片未打磨的栗壳,提醒着他前路的坎坷。

  在村委会的墙上,那张被红手印覆盖的规划图,正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仿佛预示着这片土地即将迎来的丰收。但陈阳也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资金的缺口、技术的难题、市场的风险,以及村民们摇摆不定的信心,随时都可能让这个刚刚起步的项目陷入困境。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合同,纸张的边缘有些扎手,像一片未打磨的栗壳,提醒着他前路的坎坷。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

【编者按】第五章以细腻的笔触记录乡村振兴的艰难起步,陈阳的坚持与村民的疑虑形成真实张力,让 “改变” 不再是空洞口号。从土壤检测报告到红手印合同,字里行间满是对故土的深情与务实的担当,读来既让人看到乡村的困境,更能感受到希望的微光。破败的村委会会议室里,陈阳带着磨破的方案图与滚烫的诚意,直面村民的质疑与顾虑。从板栗林的土壤改良到老手艺的文创转型,从资金兜底的承诺到风险机制的搭建,他用一次次上门讲解、一页页数据图表、一个个实际案例,慢慢融化村民心中的坚冰。当张嫂的绣绷映着月光,李叔的锄头扛上肩头,刘婶的草编带着雏菊清香,满墙的红手印终于让乡村振兴的蓝图有了温度。这不仅是一份协议的签订,更是一场用信任与行动唤醒土地的开始。陈阳找大学导师做电商担保,导师会同意这份风险较高的担保请求吗?若担保遇阻,他又该如何解决电商平台的资产证明难题?蚯蚓种苗下周三就要到货,秸秆粉碎机能否按时送达?首次土壤改良试验田的播种,会不会因村民操作不当或天气变化出现意外?张嫂的绣品衍生品虽有三百件预售,可实际制作时,她儿子的伤手能否跟上进度?若订单无法按时交付,电商平台会不会取消合作?三叔公说儿子能帮着卖板栗糕,县城超市的渠道真能顺利打通吗?若板栗深加工产品销量不及预期,陈阳承诺的保底分红该如何兑现?土壤里的重金属问题要用蜈蚣草解决,这种植物的种植技术村民能否快速掌握?两年的改良周期里,会不会出现新的土壤问题打乱计划?倾情推荐阅读赏析!热烈欢迎文友积极跟评!编辑:攀登顶峰

评论


A PHP Error was encountered

Severity: Notice

Message: Undefined variable: browser

Filename: core/CodeIgniter.php

Line Number: 604

Backtrace:

File: /data/wwwroot/m.yinheyuedu.com/index.php
Line: 315
Function: require_once

因频繁获取本网内容,你已被限制访问,请联系网站管理人员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