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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韵燃梦 第三章

作者: 唐人 点击:148 发表:2025-10-10 21:21:43 闪星:3

  深秋的冷风裹挟着沙砾,如同砂纸般不断打磨着村口的老槐树,树干上沟壑纵横的纹理里嵌满了经年累月的沧桑。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槐,曾是村里的地标,夏日里浓密的枝叶能遮蔽半亩地的阴凉,如今却像个垂暮的老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陈阳拖着两个磨得发白的行李箱,行李箱轮子卡在石板路那道深达半指的裂缝里,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在替他诉说着即将面临的艰难。这裂缝是去年暴雨冲刷的杰作,当时村支书说要修补,收了每户五十块钱。

  行李箱拉杆上贴着的大学宿舍防撞条,边缘早已卷起毛边,在风中微微颤动,恰似他此刻被现实磨得狼狈又忐忑的心情。他抬头望向斑驳的村牌,“向阳村” 三个褪色的红字在风中摇晃,红漆剥落处露出底下斑驳的木色,与记忆中刚漆上时鲜红发亮、充满希望的模样大相径庭。那是他考上大学那年,全村人凑钱新做的村牌,父亲还特意在牌底座刻了“人才辈出”四个字,如今已被青苔覆盖得模糊不清。

  老槐树上缠绕的红布条早已褪成灰白色,布料被风吹得紧贴树干,褶皱里塞满了枯叶与尘土,那是村民们往年祈福时系上的。有求风调雨顺的,有求子女平安的,还有像王奶奶这样求陈阳学业有成的。如今这些布条却在风中无助飘荡,仿佛预示着他即将面临的困境。

  “哟,这不是大学生陈阳吗?”陈阳刚进村就见三叔公坐在村里的石凳上,布满老茧的手握着旱烟袋,重重地在石凳的边缘磕了一下,褐色的烟灰被风卷着,扑在陈阳笔挺却满是褶皱的西装裤腿上。这身西装是他毕业典礼时穿的,也是他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此刻却显得与村庄格格不入。

  老人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几颗残存的黄牙在嘴里晃动,烟袋锅里未燃尽的烟灰簌簌掉落:“读了几年书,还能看上咱这穷山沟?”老人说话时,嘴角溢出一缕缕白色的烟雾,在寒风中迅速消散。三叔公年轻时也出去打过工,据说在工地上伤了腿才回来,从此对 “出去” 和 “回来” 都带着复杂的情绪。

  旁边石板上,几个妇女原本有说有笑地剥着玉米,玉米粒在竹筐里弹跳的声音清脆悦耳,闻言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竹筐里的玉米粒滚落一地,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声响,其中一位妇女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同伴,两人交头接耳,眼神中满是怀疑与不屑,时不时还朝着陈阳的方向瞥上几眼。

  “听说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呢。”

  “可不是嘛,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哪有那么好找工作。”

  “放着好好的城里不待,非要回来遭这份罪,怕不是脑子进水坏掉了。”

  刻薄的话语像冰锥一样扎进陈阳的心里,他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起临走前李哲在宿舍里说的话:“等你碰了壁,就知道象牙塔里的梦有多可笑。”此刻,婶子身后晾衣绳上的粗布衣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些补丁摞补丁的衣物,仿佛也在嘲笑他的天真。其中一件蓝色的小褂子,还是他小时候穿过的,被母亲改了改给邻居家的孩子穿。

  母亲从人群中挤出来时,眼眶通红得像熟透的柿子,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泪痕。她伸出布满裂口的手,想要接过陈阳的行李箱,可手指在触碰到拉杆的瞬间又猛地缩了回去,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阳娃子……”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紧紧揪着衣角,袖口露出的补丁在寒风中轻轻飘动,那是陈阳小时候穿破的衣裳改的,上面还能隐约看到他调皮时画的涂鸦。

  “再考虑考虑,别意气用事。”母亲说话时,头发上还沾着些乱草,显然是刚从田地里劳作回来。她的手磨得通红,指关节因为长期接触冷水而变形,看着让人心疼。父亲则一直蹲在墙角,闷头抽着自制的卷烟,烟叶燃烧的火星在暮色中明明灭灭,他始终不肯看儿子一眼。父亲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烟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显示出他内心的纠结与无奈。陈阳知道,父亲不是不关心他,只是不善言辞,他的沉默比任何指责都更让陈阳难受。

  村委会的旧办公室里,霉味与老鼠屎的恶臭混合在一起,让人几乎作呕。屋顶的瓦片缺了好几块,月光顺着缝隙漏进来,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不规则的光斑,像一幅抽象的画。陈阳用报纸擦去办公桌上的灰尘,可无论怎么用力擦拭,桌面上那一道道深深的划痕都像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记录着这里曾经的岁月。其中一道特别深的划痕,是他小时候调皮用小刀划的,当时还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

  他从行李箱里翻出那张手绘的乡村规划图,试图用胶带贴在墙上,却发现墙面太过粗糙,胶带刚贴上去就卷边脱落。试了几次都是如此,最终,图纸蜷曲着落在满是裂痕的水泥地上,像一片被遗弃的枯叶。办公室的角落里,堆放着几袋发霉的玉米,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那是去年没卖出去的粮食,原本想留着做种子,现在看来也没用了。窗户上的玻璃破碎不全,寒风从缺口灌进来,吹得他直打哆嗦。墙角还结着厚厚的蛛网,上面挂着几只干瘪的昆虫尸体,在风中轻轻摇晃。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完全透亮,草尖上的露水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像撒了一地的珍珠。陈阳穿上那双早已沾满泥浆的皮鞋,开始挨家挨户走访。这双皮鞋是他用第一份兼职工资买的,曾经被他视若珍宝,如今却沾满了乡村的泥土,倒也算是“入乡随俗” 了。

  在王大爷家的土坯房里,潮湿的院子里,地面上长满了青苔,一走上去就打滑。陈阳不小心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柴火垛。老人坐在发黑的竹椅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水烟袋里的水咕噜作响,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像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

  当陈阳提出租用闲置农房改造成手工作坊时,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警惕起来,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握住水烟袋:“租金?这年头,白纸黑字都能赖账,更别说你这口头承诺了。”老人的话让陈阳想起大学合同法课上的案例,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王大爷经历过村里的几次“合作”骗局,几年前有人来租地搞种植,收了村民的钱就跑了,从此大家对这些“新鲜事”都充满了戒备。

  王大爷家的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的人笑容灿烂,与如今冷清、破旧的屋子形成鲜明对比。相框的边角已经破损,玻璃上布满了裂痕,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照片里有王大爷年轻的儿子,据说在城里开了家小公司,好几年没回来了,只偶尔寄点钱回来。

  在村西头的晒谷场,十几个村民围坐在一起晒太阳。地面坑坑洼洼,散落着几颗干瘪的谷粒,几只麻雀在一旁啄食,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陈阳拿出笔记本电脑,想给大家展示特色种植的规划方案。可当他按下开机键,却发现因为村里的电压不稳,电脑频繁死机,屏幕上的内容一闪一闪的,根本看不清。

  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笑,有人小声说:“就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折腾出啥名堂?”“城里的玩意儿在咱这不管用。”“怕是回来骗钱的吧。”李寡妇抱着孙子站在人群外围,孩子吸着流到嘴边的鼻涕,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陈阳试图解释合作社的运作模式,可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晒谷场里显得那么单薄,很快就被风吹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摇着头叹了口气:“年轻人就是爱做梦,不知道地里的辛苦。” 老人是村里的老支书,曾经也想为村里做点事,却因为各种阻力而不了了之。

  傍晚时分,陈阳独自站在废弃的老校舍前。曾经书声琅琅的教室,如今窗户玻璃破碎,冷风毫无阻拦地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哭泣。课桌椅缺胳膊少腿地堆在角落里,桌面上刻满了历届学生留下的字迹,有名字,有打油诗,还有对未来的憧憬。他捡起一块掉在地上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乡村振兴”四个字,粉笔灰簌簌落下,落在他的肩头,像一层薄薄的霜。

  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将墙角的蜘蛛网吹得四散,也吹走了他刚写下的字迹,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老校舍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学生们当年的涂鸦,有的地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落寞。操场上的国旗杆早已锈迹斑斑,曾经鲜艳的国旗也已经褪色成灰白色,在风中无力地飘动。陈阳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这里升国旗的场景,那时的国旗鲜红如血,在阳光下迎风招展,让人心中充满了自豪。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在空旷的村道上呼啸。陈阳独自坐在老槐树下,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像极了他此刻破碎的梦想。他打开手机相册,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照片里,西装革履的同事们在明亮的写字楼里举杯庆祝,精致的下午茶摆在雕花的茶几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但这些光鲜的画面,此刻竟不如记忆中母亲煮的那碗玉米粥温暖——那粥里还飘着几片晒干的菊花,是王奶奶特意为他准备的,说能清热去火。

  手机相册里,还有一张他和同学在实验室的合影,大家眼神坚定,对未来充满憧憬,与此刻的他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那时的他们,相信科技能改变世界,相信自己能闯出一片天地,可现在,陈阳才明白,改变世界不仅需要知识和勇气,还需要面对现实的韧性。

  “阳娃子?”黑暗中传来熟悉而又苍老的声音。王奶奶拄着那根用老竹子做的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老人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手里端着一个用蓝布包着的饭盒。“我就知道你没吃饭。”她在陈阳身边坐下,饭盒里飘出红薯粥的香气,混着柴火的味道,让人倍感温暖。“别听他们乱说,当年你爷爷也是在别人的冷眼里,把后山的荒地开垦出来的。”王奶奶说话时,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舒展开来,露出几颗残缺的牙齿。她的拐杖表面被磨得光滑发亮,见证了岁月的流逝,上面还刻着简单的花纹,是她年轻时自己刻的。

  陈阳接过饭盒,滚烫的温度透过瓷碗传到手上,温暖了他冰凉的指尖。他想起小时候,每当遇到困难,王奶奶总会塞给他一个烤红薯,说甜能压住苦。此刻,粥里的红薯块软糯香甜,却难掩他心中的苦涩。“奶奶,他们都不信我。”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像极了当年因为考砸了躲在老槐树下哭泣的小男孩。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模糊了眼前的月光。

  王奶奶用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当年你爷爷要办砖窑厂,全村人都说他疯了。可你看,现在村里的房子,哪栋没用他烧的砖?” 老人的话让陈阳想起家中那本泛黄的相册,里面有张爷爷站在砖窑前的照片,背景是漫天的晚霞,爷爷穿着破旧的工作服,脸上沾满了炭灰,但笑容比晚霞还要灿烂,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希望。相框的边缘因为频繁翻看已经起了毛边,照片的四个角也微微卷起,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打破了夜的寂静。陈阳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奶奶,我一定要让他们看到希望。”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坚定而有力,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麻雀。王奶奶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老伴。她起身,将蓝布重新包好饭盒:“快回去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呢。”王奶奶转身离开时,脚步有些蹒跚,身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挺拔。陈阳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回到村委会办公室,陈阳打开那本翻旧的《乡村振兴战略读本》。书页间夹着的杨家坳槐树叶已经干枯,但叶脉依然清晰可见,像一张精心绘制的地图。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信任不是与生俱来的,是用行动换来的。”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他的心中已经燃起了一团火。他知道,前方的路充满荆棘,但只要心中有梦,就一定能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他拿起笔,开始重新规划方案,将村民们的担忧和需求一一记录下来,决心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在摇曳的灯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墙上,宛如一个不屈的战士,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而此时,窗外的老槐树依旧在寒风中屹立,仿佛在默默为他加油鼓劲。

  深秋的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零下三度的寒气钻进陈阳磨破的冲锋衣。这件冲锋衣是他大学时参加户外社团买的,陪他走过了很多地方,如今却在故乡的土地上显得如此单薄。他踩着没踝的落叶往板栗林深处走,鞋底碾碎冻硬的栗壳,发出玻璃碴般的脆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守林人李叔的茅草屋蹲在山坳里,烟囱冒出的青烟被风拧成麻花,转眼就散在光秃秃的枝桠间,仿佛从未存在过。

  李叔披着件棉衣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半袋发霉的板栗,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缠着绷带,渗着暗红的血渍。“上周打板栗时,被断裂的树枝砸伤了。” 他把袋子递给陈阳,多数栗子已被虫蛀成空壳,少数没烂的也蒙上了灰绿色的霉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陈阳蹲下身翻看,指腹蹭过壳面,竟沾了层滑腻的菌丝,让人心里发毛。

  林子里突然传来“咔嚓”声,三棵老栗树的根部堆着新砍的枝桠,截面渗着乳白的树液,像在无声地哭泣。“是村东头的王老五干的,说拿回去烧炭。” 李叔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陈阳摸了摸树干上的刀痕,树皮剥落处露出暗红的木质部,像道未愈合的伤口,触目惊心。王老五是村里的光棍,游手好闲,总爱占点小便宜,村里没人愿意管他。

  十年前,这片板栗林年产两万斤,是村里的 “摇钱树”。每到收获的季节,男女老少都来采摘,欢声笑语回荡在林间,板栗的香甜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陈阳走到林子深处,在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栗树下停住。树干上钉着块褪色木牌,红漆写的“集体财产,严禁砍伐”已被利器划得面目全非,只剩“禁砍”二字勉强辨认,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树下散落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铁桶,桶底积满腐叶,一只死鸟浸在发黑的雨水中,让人不忍直视。他举起相机时,镜头里闯入一团刺眼的红:树杈间挂着个褪色塑料袋,袋口兜着半片冻硬的玉米饼,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像一面绝望的旗帜。这大概是哪个孩子来玩时留下的,如今却成了这片衰败板栗林的点缀。

  “李叔,去年暴雨是不是把灌溉渠冲垮了?”陈阳指着坡下的水泥沟,沟壁长满青苔,部分地段塌陷成土坑,里面积着雨水,像一个个小泥潭。李叔吧嗒着旱烟:“早就是个摆设了。前年老远调水来浇栗子树,电费比栗子还贵,后来就没人管了。” 风穿过林子,未摘的栗球互相碰撞,发出干涩的响声,像是在诉说着它们的委屈。陈阳蹲在渠边,手指抠起剥落的水泥,底下泥土呈板结的灰褐色,连蚯蚓都钻不进去,可见这片土地已经贫瘠到了何种地步。他想起昨夜在村委会查到的资料,板栗林产量十年间下降了 60%,如今连采摘人工费都凑不齐,曾经的“摇钱树”变成了“烫手山芋”。

  从板栗林出来时,日头已爬过东山梁。陈阳背着采样盒往村西头走,路过王婶家时,听见杂物间传来哐当声。推开门,一股混合着老鼠尿和朽木的酸臭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雕花衣柜立在蛛网密布的角落,柜门上的牡丹刻纹被三十年的灰尘盖成模糊暗影,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美。

  “这柜子是我婆婆的嫁妆,民国年间的物件。”王婶举着煤油灯跟进来,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陈阳肩头。她用围裙抹了把柜面,露出几道深褐色木纹:“本来想给闺女当嫁妆,可她嫌老气,非要城里的大衣柜。”王婶的语气中带着失落,既为女儿的不理解,也为这件精美老物件的命运感到惋惜。

  陈阳拽了拽柜门铜环拉手,半块腐朽的木板从柜底掉下来,露出里面发霉的棉絮——不知何时,老鼠在里面做了窝,棉絮上满是老鼠屎,让人恶心。“前几天张屠户来看过,说当柴火烧能卖五十块。”王婶的话让陈阳心头一沉,这么精美的老物件,在村民眼中竟只值一把柴火的价钱。他捡起木板,板面上隐约可见半朵残缺的莲花刻纹,刀法流畅,工艺精湛。这让他想起杨家坳的老木匠,用同样技法在梁上雕过 “福禄寿”,如今那些老宅改造成民宿,木雕成了打卡点,给村民带来了可观的收入。

  “婶,这柜子修好能当古董摆件,能卖不少钱呢。” 陈阳摸着雕花,指尖触到一处光滑凹陷,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王婶嗤笑:“古董?能换袋化肥不?” 她转身时,围裙扫过竹筐,一个蓝釉陶罐滚出来。陈阳接住陶罐,发现罐口缺角,里面残留泔水:“这罐子跟杨家坳桂芳家的一模一样,她把这种罐子改造成插花瓶,一个能卖两百块呢。”

  王婶接过陶罐对着灯光:“这是我太奶奶传下来的,以前装盐用。”她刮了刮罐底积垢,露出模糊窑印。陈阳想起桂芳把陶罐改造成插花瓶,里面插上干花,摆在民宿的桌子上,很受游客欢迎。便掏出手机拍照——镜头里,泔水表面的油花折射出彩虹般光晕,像极了商场里的琉璃制品,丑陋中竟也藏着一丝美。

  月光从杂物间屋顶破洞漏进来,照在雕花衣柜的铜环拉手上,泛着微弱的光。陈阳走出屋子时,王婶家的狗在柴房里低吠,铁链拖地声和他小时候在奶奶家听到的一模一样,勾起了他童年的回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二分硬币,下定决心:明天就去镇上找老漆匠,问问修复这些老物件的可能性。也许,这些被村民们遗忘的宝贝,能成为带动村里经济的新希望。

  晒谷场的地面被霜打湿,像块巨大灰砚台。陈阳抱着笔记本走近时,张嫂正把绣绷架在膝盖上,红布上的凤凰羽毛在晨光中泛着丝线光泽,栩栩如生。她指尖缠着创可贴,针孔处渗出的血珠染红了绣线,像滴上的朱砂,格外醒目。“张嫂,这凤凰绣得真活。” 陈阳蹲下,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那是她贴膏药的味道。

  张嫂头也不抬:“再活能当饭吃?上个月送十幅去镇上礼品店,老板说兴十字绣,咱这传统刺绣卖不上价,压着货呢。”张嫂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她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年轻时靠着这门手艺还能补贴家用,如今却渐渐被时代淘汰。

  陈阳细看凤凰眼睛,是用两种黑丝线绣成,瞳孔处加了银线细芯,在阳光下竟有流转的光,工艺十分精湛。旁边刘婶举起一捆草编坐垫,草绳间夹着干枯野蒿:“昨儿编到半夜,手指都磨出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她指甲缝嵌着草绿色汁液,指甲盖因长期泡水而发白,显得有些狰狞。

  陈阳接过坐垫,发现边缘用彩线绣了朵小雏菊,很是别致:“这谁绣的?真好看。”刘婶眼神亮了下:“是我孙女,放寒假回来帮着弄的,说这样能好看点。”提到孙女,她声音又低下去:“她爸妈在东莞打工,今年没回来过年,就怕回来一趟花太多钱。”

  突然,张嫂的针“啪”地断了,针尖扎进陈阳手背。血珠涌出来时,他看见张嫂眼里的慌乱:“都怪这破针,镇上两块钱买的,质量太差了。”陈阳用纸巾按住伤口,血珠渗进纸巾晕开红花。他想起杨家坳绣娘用天然染料,绣线在阳光下泛珍珠光泽,一个绣片卖上千元,还成了网红产品。

  “咱们试试用野蒿染线吧?杨家坳的桂芳就是这么做的,颜色自然还环保,很受城里人喜欢。”刘婶扯了扯草编上的野蒿:“这玩意儿能染色?我怎么不知道。”张嫂冷笑收拾绣绷:“大学生就是会做梦,这野蒿要是能卖钱,我们村早富了。”陈阳这才注意到她裤腿下的护膝——那是在电子厂流水线长期站立得的职业病,膝盖早就坏了,阴雨天疼得厉害。

  午后,陈阳独自去村东头野蒿丛。霜打过的蒿叶呈灰绿色,茎秆挂着冰棱,寒气逼人。他采摘时手指冻得发僵,几乎失去知觉,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 是张嫂的女儿小花,背着书包攥着布包:“陈哥哥,我妈让我给你送手套。”小姑娘鼻尖冻得通红,像个红苹果,布包里是双粗线手套,针脚歪扭,却看得出很用心。

  陈阳戴上手套,掌心传来暖意,发现里面塞着纸条:“蒿叶要煮三个时辰,放些明矾固色,我奶奶以前染过土布,我偷偷记下来的。” 原来张嫂嘴上不相信,心里却还是动了念头,这让陈阳感到一丝欣慰。

  当晚,陈阳在村委会支起柴火炉煮野蒿。水沸时蒸汽飘出清苦香气,渐渐变成深绿,像极了奶奶染布时的颜色。他把白棉线放进染缸,看着线团慢慢变成橄榄绿,想起奶奶染土布时,自己总爱埋在布堆里闻那独特的草木香,那是他童年最温暖的记忆之一。

  线团晾干后,他用新线绣了朵小雏菊,针脚笨拙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光泽,有种质朴的美。第二天送给小花时,小姑娘眼里的光比任何订单都让他温暖,那是希望的光芒。小花小心翼翼地接过绣着雏菊的布片,说要夹在课本里当书签,这让陈阳觉得一切辛苦都值了。

  废弃的小学教室敞着破洞屋顶对着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被遗忘的命运。陈阳推开门,“三年级”的铁皮门牌哐当落地,惊飞梁上麻雀,鸟儿扑棱棱的翅膀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像无数微小的精灵,课桌上积灰半指厚,他用手指划过,画出歪线,细小虫子从裂缝爬出,让人头皮发麻。

  讲台后的黑板裂成三块,中间还留着粉笔画的太阳,周围是歪歪扭扭的拼音字母,那是孩子们学习的痕迹。陈阳捡起半截粉笔,刚要写字,粉笔灰簌簌落下,在肩头积了层白,像落了场小雪。墙角缺胳膊少腿的课桌椅中,一张椅子刻着“李狗剩到此一游”,旁边有个模糊五角星,那是村里最调皮的孩子留下的,听说现在也辍学去城里打工了。

  他想起李寡妇的孙子,说爸爸在城里盖大楼,却从没带他去过,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去爸爸盖的大楼里看看。教室后墙的学习园地早已褪色,残留红纸花边卷曲如晒干海带,失去了往日的鲜艳。陈阳凑近看,底下压着篇作文《我的理想》:“我想当科学家,发明会种地的机器人,这样爷爷就不用弯腰干活了,他的腰不好,总是疼。”末尾画着歪扭机器人,手里拿锄头,旁边是大大的笑脸,充满了童真。

  他拍照时,镜头里闯入个身影——是留守儿童小宝,趴在窗台上往里看,眼神里充满了好奇。“陈哥哥,你在找哪样?”小宝鼻子贴在玻璃上,呼出白气结了层雾,像蒙了层纱。陈阳走出教室,见孩子穿露趾球鞋,脚趾冻得通红,像红萝卜:“怎么不上学?今天不是该上课吗。”

  小宝抠着墙缝,小声说:“老师说我们下学期可能没课了,好多同学都去镇上借读了,我爷爷没钱送我去。”他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陈阳心上。去年调研就知道小学只剩五个学生,如今恐怕真的要黄了。两人沿操场走,碎玻璃在脚下咔嚓响,像是在哭泣。

  操场中央国旗杆锈迹斑斑,绳结挂着半截褪色国旗,在风中无力飘着,像个垂暮的老人。小宝突然指着旗杆下石座:“去年教师节,我们给老师送了束野花,就放在这儿,老师哭了。”他眼睛亮了下又暗下去,“可老师说要去县城教书了,那里工资高,能养活家人。”

  陈阳蹲下身,看见石座缝隙长着株蒲公英,绒毛球被风吹散,像无数小降落伞飞向远方,带着孩子们的梦想和希望。傍晚陈阳再到教室,想揭下作文保存,却发现纸已被风吹碎,只剩“机器人”三字粘在墙上,倔强地坚守着。

  他站在空教室,听见呼吸声在四壁回荡,想起大一在图书馆读《乡土中国》:“从土里长出过光荣的历史,自然也会受到土的束缚。” 那时在书页旁画波浪线,觉得很有道理,如今才明白,这束缚不仅是土地贫瘠,更是人才流失,是希望的破灭。

  离开时,夕阳把他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坑洼操场上像个巨大问号。小宝跟过来,手里拿着易拉罐做的风车:“陈哥哥,这个送给你,我自己做的。”风车在风中吱呀转动,罐皮刻着歪扭“加油”二字,虽然简陋,却充满了力量。陈阳接过风车,金属边缘划破手指,血珠滴在“加”字横画,像多了点希望星火,在夕阳下闪着光。

  深夜的村委会办公室,昏暗的灯光落在调研笔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陈阳面前摊着三张地图:卫星地图上板栗林呈斑驳褐色,像块丑陋的伤疤;手绘图标着老物件分布,红笔圈出的区域像块补丁,显得格格不入;产业规划图上不同颜色区块被胶带反复粘贴,边缘起毛,见证了他无数次的修改和挣扎。

  “土壤PH值6.8,适合板栗生长,但有机质含量不足,需要改良……”陈阳对着显微镜记录,载玻片土样在灯光下呈干涩灰褐色,毫无生机。笔记本上记着化肥使用量逐年递增,可板栗产量却十年降 60%,这显然不是单纯施肥能解决的问题,土壤结构已经被破坏了。

  老物件调研表写满三页,每件物品旁贴照片:雕花衣柜牡丹刻纹、蓝釉陶罐窑印、竹编摇篮磨损处,都承载着岁月的记忆。陈阳用红笔在 “修复成本” 画波浪线,又在“市场估值”下打问号——查过电商,类似老家具修复后能卖上万元,但村民宁愿当柴烧,也不愿相信这些“旧东西”能值钱,这是观念的鸿沟。

  绣娘调研手册夹着片野蒿染的线,颜色从橄榄绿褪成浅黄,不太理想。陈阳对比杨家坳绣品销量:“天然染色系列月销300+,客单价800元”,而张嫂她们的绣品在镇上礼品店只卖50元,还没人要。他在“品牌化”下画双横线,旁边写“信任危机”——提成立合作社时,刘婶说:“上次集资修路,钱都被村支书贪了,我们再也不信这些了。”这让陈阳意识到,要改变的不仅是经济状况,还有人心。

  空心村数据更心惊:近五年18-45岁青壮年流失率87%,留守儿童占比43%,闲置农房62栋,整个村庄像个衰老的病人,失去了活力。陈阳在“教育资源”画叉,旁边贴小宝作文照片,机器人笑脸被台灯照得发亮,那是孩子们最后的希望。

  凌晨三点,陈阳完成思维导图初稿。中心是“文化生态双激活”,延伸支脉写着:“板栗林改良+冷链物流”“老物件修复+非遗体验”,“天然染色+品牌电商”,“乡村学校+创客空间”。每个支脉贴便签,记着具体困难:“冷链成本高,缺乏资金”,“修复技术失传,找不到师傅”,“村民不信任,难以组织”,“教师招聘难,留不住人”。

  窗外老槐树在风中摇晃,像在为他加油鼓劲,月光照亮思维导图上“希望”旁的小图标——那是小宝的风车,象征着不屈的生命力。陈阳拿起红笔,在“行动步骤”第一栏写下:“明天去镇上找农业站技术员,带土样检测,先解决板栗林的问题。”煤油灯光渐弱,陈阳趴在桌上睡着,脸上带着疲惫却坚定的笑容。

  梦里,板栗林结满饱满的果实,金黄诱人;老衣柜摆在雅致的民宿里,吸引着众多游客驻足欣赏;张嫂的绣品登上了时尚杂志,订单源源不断;小宝在明亮宽敞的教室里朗读,声音清脆响亮。晨光透窗缝照在他脸上时,他触到桌角野蒿绣片——上面的小雏菊,在晨光中泛着湿润光泽,像刚落的露水,充满了生机与希望。前路虽然艰难,但他已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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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第三章所叙写的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村庄的兴衰,陈阳的行李箱滚轮碾过石板路的裂缝,也碾开了乡村振兴的荆棘之路。当发霉的板栗、蒙尘的老家具与留守儿童的风车在寒风中相遇,知识与故土的碰撞不再是纸上谈兵——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技艺、被现实碾碎的信任,正等待着用行动焐热,让向阳村的名字,重新照进阳光。此章如老槐树的根系,深扎进乡村肌理,让凋零与新生在字里行间共振。当陈阳带着土壤检测报告叩开村民家门,被虫蛀的板栗林能否抽出新芽?张嫂指尖的血珠滴在野蒿染线上时,传统刺绣能否在电商时代焕发生机?那面在风中褪色的国旗之下,小宝的机器人梦想与空心村的未来,又将如何被一枚带血的风车重新转动?倾情推荐阅读赏析!热烈欢迎文友积极跟评!编辑:攀登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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