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韵燃梦 第二章
毕业典礼那日,炽热的阳光如同融化的蜜糖,均匀地涂抹在礼堂穹顶的浮雕之上,将那些精致的纹路镀成流动的金箔。穹顶中央的时钟指针指向十点整,金属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竟与老家祠堂里那座老座钟的滴答声奇妙地重合。当陈阳的学士帽被奋力抛向天空的刹那,檐角的流苏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恰似老家稻田里随风翻涌的稻穗。四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这片土地上,带着一身泥土气息和满脑子对未来的憧憬,那时的稻穗在他眼中是远方的象征;而此刻,同样的弧度里,他看到的却是归途的召唤。
四周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可在这喧嚣之中,他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 那并非因兴奋而产生的急促跳动,而是一种沉稳、坚实的鼓点,与四年前初次踏入大学校门时的悸动截然不同。裤袋里的手机接连震动三次,屏幕上赫然跳出三家知名企业的录用通知弹窗,最上方的科技公司 logo 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后面跟着的年薪数字,足以在这座繁华都市买下半套房子的首付。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屏幕,那串数字像一串冰冷的钢珠,硌得指腹发麻,让他想起小时候在河里摸鱼时,被鹅卵石硌到脚底的触感。
“陈阳!腾讯 HR 刚才又打电话了,说年薪还能再谈!” 李哲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胸前的毕业徽章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点,“你妈刚才还跟我妈视频,说你要是接了 offer,她能在村里扬眉吐气三年。”李哲的母亲总爱在村里的广场舞队炫耀儿子的成绩,上次陈阳拒了华为实习的事,让她在牌桌上被王奶奶抢了风头 —— 王奶奶颤巍巍地掏出陈阳寄回的乡村规划图,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点着图上的线条说:“这是能让土地长金子的图纸。” 李哲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礼盒,“这是腾讯发的入职纪念品,限量版的机械键盘,给你留了一个,算是提前庆祝。”
人群中飘来女生们讨论租房攻略的声音,“陆家嘴那套公寓视野超好,就是租金……” 话音未落,便被呼啸而过的风裹挟着吹散,如同老家灶膛里零星飘出的火星,转瞬即逝。陈阳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几个家境优渥的同学正被父母紧紧簇拥着拍照留念。那些父亲们身着笔挺的西装,母亲们佩戴着精致的珍珠项链,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与从容,与他记忆中父母那沾满泥土、破旧不堪的衣衫形成了强烈而刺眼的对比。
他不禁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在田间劳作,汗水浸透衣衫,在背后晕开深色的痕迹。有一次他偷偷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 —— 整整三十五块二毛,塞进母亲的布衫口袋,想给她买件新衣服。结果母亲却用那钱给他买了本《小学生计算机入门》,书皮上还沾着淡淡的泥土味,那是母亲从镇上书店一路走回家时,不小心蹭上的田埂泥。父亲的手掌粗糙而布满老茧,却能稳稳地握住锄头,在土地上耕耘出一家人的希望。去年暑假,他用兼职赚的钱给父亲买了副皮质手套,父亲却舍不得戴,用布包好放在抽屉里,说 “戴着手套握不住锄头把,就像城里人戴着口罩闻不到麦香”。直到陈阳临走前,才发现父亲会在下雨天偷偷戴上,对着镜子比划,嘴角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陈阳紧紧捏着那张烫金的毕业证书,纸边精致的花纹硌得指尖生疼,仿佛在提醒他这一切的来之不易。证书上的防伪水印在阳光下变幻着图案,像极了老家雨后田埂上泛起的七彩光晕。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昨晚与父母的通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明显的哭腔:“阳娃子,你王奶奶听说你要回来,半夜在村口老槐树下坐了一宿。”母亲说,王奶奶把自己攒了半年的鸡蛋都装进了竹筐,鸡蛋上还细心地裹着稻草,“她说怕路上颠坏了,给你补补身子。”母亲还偷偷告诉陈阳,王奶奶为了等他,特意把老屋打扫干净,甚至把他小时候睡过的木床都重新铺好了,床单是王奶奶用自己种的棉花纺线织的,上面还绣着简单的向日葵图案。
紧接着,父亲抢过电话,背景里传来牛圈中老牛反刍的声音,还有父亲习惯性的咳嗽声:“城里扫马路都比回家种地体面,你爷爷要是还在,能打断你的腿。” 父亲年轻时也曾想过回村搞果园,可被爷爷一顿臭骂,说 “读了几天书就忘了本,土地里长不出金元宝”。后来父亲在外打拼,每次寄钱回家,信封上都带着工地上的水泥印。电话线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这寂静之中,他仿佛听见了远处水泵抽水时发出的呜咽声,那声音与四十年前父亲挑着水桶,毅然走出村口时,在水井边水桶相互碰撞的声响如出一辙。那一刻,他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父亲年轻时离开家乡的背影,穿着洗得发白的解放鞋,肩上的扁担压弯了脊梁,却依旧迈着坚定的步伐。而如今,自己的选择却又要让父母再次陷入担忧与焦虑之中,这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愧疚与挣扎,仿佛有两只手在拉扯着他,一只指向繁华的都市,一只指向贫瘠却温暖的乡村。
礼堂外的喷水池边,赵磊正兴高采烈地给家人拍视频,手机稳定器发出轻微的嗡鸣,身后教学楼的玻璃幕墙上,倒映着他挥舞的手臂,像只展翅的大鸟。“我爸说今晚在希尔顿摆庆功宴。”赵磊得意地晃了晃手机里的别墅装修进度条,屏幕上显示着泳池瓷砖的铺设效果,“等你在科技园买了房,咱们就是邻居了。” 赵磊的父亲最近在城郊开发了一个 “田园综合体” 项目,说白了就是给城里人建的度假别墅,还配套了所谓的 “农耕体验区”,“我爸说这叫 ‘乡村振兴商业化’,比你回去扛锄头高级多了。” 赵磊还热情地邀请陈阳去参观,“看看人家是怎么把农村变成提款机的。”
陈阳望着水池里漂浮的银杏叶,思绪瞬间被拉回到老家的池塘。那年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田埂,浑浊的泥水灌进池塘,家里的猪快断粮了。他和小伙伴们拿着竹竿,划着用旧木箱改造成的简易木盆,在池塘里捞浮萍喂猪。木盆太小,每次只能载一个人,他们就轮流划,谁捞的浮萍多,谁就能先上岸吃王奶奶烤的红薯。裤管上沾满的淤泥在晒干后结成了坚硬的硬壳,穿在身上就像披了一层厚重的铠甲,走起路来还会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小伙伴们都戏称那是“黄金甲”。那时的他们,在泥泞中追逐嬉戏,虽然生活艰苦,但快乐却来得如此简单纯粹。有个叫二柱子的小伙伴,为了捞最大的那片浮萍,不小心掉进了池塘,呛了好几口泥水,却依然举着浮萍哈哈大笑,泥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像挂了串黑色的珍珠。现在二柱子在深圳的电子厂打工,上次视频时,他举着缠着绷带的手指给陈阳看,说 “比掉进池塘还疼,因为这次没人把我拉上来了,也没人给我烤红薯了”。
而此刻,礼堂外的喧嚣与繁华,与记忆中那份质朴的快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的内心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他想起二柱子的话:“城里的水再干净,也洗不掉身上的泥味;城里的床再软,也不如田埂上的草垛睡得踏实。” 当时他还笑二柱子太恋家,现在才明白,那不是恋家,是对根的眷恋,是对那种踏实生活的向往。
当夜幕笼罩城市,深夜的出租屋中弥漫着泡面的香气和旧书本特有的潮气。这是他租了四年的单间,十五平米的空间里,挤着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简易衣柜。墙上还贴着刚入学时的课程表,边角已经泛黄卷起,像老家被风吹干的玉米叶。书桌上堆着一摞专业书,最上面的《人工智能导论》扉页上,有他用铅笔写的一句话:“让技术服务于人,而非奴役人。” 陈阳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下的瓷砖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裤渗进来,让他想起老家冬天的土炕,虽然硬,却带着烟火的温度。他小心翼翼地铺开从老家带回的地图,这张地图是他用奖学金买的,比例尺很大,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每一条小路、每一口水井、每一片树林,都是他用脚步丈量过的地方,有些甚至是他和父亲一起踩出来的新路。
塑料布上纵横交错的折痕,像极了王奶奶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每一道都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王奶奶的皱纹里藏着太多故事,有饥荒年代的艰辛,有抚养孤儿的不易,还有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他拿起红笔,在地图上郑重地圈出后山的野生板栗林。去年深秋,他曾在那里流连忘返,捡到过一篓带刺的栗球。那些尖刺无情地扎破了他的手指,血珠滴落在枯黄的枯叶上,宛如撒了一把鲜艳的红豆。王奶奶用那些板栗给他炖了鸡汤,汤里还放了她自己种的山药,说“这后山的栗子养人,你小时候总爬到树上摘,摔下来好几次都不喊疼,就是为了多摘几个给我吃”。他想把这片板栗林开发成采摘园,再办个板栗加工厂,生产板栗糕、板栗粉,让村里的老人和妇女都能有事做,不用再背井离乡去城里做苦力。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品牌名字,叫 “栗满香”,既简单又好记。
接着,他又用蓝笔标出闲置的老校舍。斑驳的黑板上,依旧留存着他三年级时用粉笔画下的太阳,那歪歪扭扭的线条,承载着童年的梦想。黑板旁边还有用小刀刻的歪歪扭扭的名字,都是历届学生留下的印记,像一串时光的密码。如今,窗台上早已长满了翠绿的瓦松,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一个个小铃铛。他记得自己就是在这间教室里,第一次接触到电脑 —— 那是台淘汰的老式机器,键盘上的字母都磨掉了一半,开机需要等五分钟,屏幕还总是闪烁,但就是这台机器,让他知道了世界上还有比稻田更广阔的地方。他想把这里改造成“乡村数字课堂”,既教孩子们编程、英语,也教村民们用智能手机做生意、查农技知识。他甚至规划好了课程表,每周一到周五教孩子,周末就开成人班,还特意留出时间教老人用视频通话,让他们能经常看到在外打工的子女。
最后,他用绿笔在村东头画了个圈,那里埋藏着爷爷传下来的竹编作坊。可惜,去年的一场台风无情地掀翻了棚顶,散落的竹篾浸泡在泥水中,早已变成了黑色,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落寞。爷爷的竹编手艺是全村最好的,他编的竹篮既结实又好看,上面还能编出 “五谷丰登”、“吉祥如意 ”的字样,在十里八乡都很有名。陈阳小时候总在作坊里玩耍,爷爷手把手教他编最简单的竹筐,说“竹条要顺着纹路弯,就像做人要顺着良心走,不能硬来 ”。爷爷还说,好的竹器能用上几十年,就像好的人心,能暖一辈子。他想重拾爷爷的手艺,结合现代设计,让竹编制品走进城里人的生活,做成竹编灯罩、竹编背包、竹编装饰品,既能保护环境,又能传承手艺。他还打算在网上开个店,就叫“竹韵坊”,专门卖这些原生态的手工艺品。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村长发来的语音消息,声音中夹杂着强烈的电流杂音,还有隐约的鞭炮声 —— 后来才知道是村支书家娶媳妇,提前放的炮仗。“阳娃,村西头的石桥又塌了半截,拖拉机过不去,李寡妇家的猪卖不出去……” 后面的话语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村长咳得几乎喘不过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李寡妇的男人前几年在矿上出事了,就指望这几头猪供小娃上学呢……“ 村长年轻时也是个文化人,考上过大学却因为家里穷没去成,后来因为腿伤从镇上中学回了村,他总说陈阳是 ”村里的希望“,可每次陈阳提起回乡的想法,村长都只是叹气,“水太深,你把握不住”,还说 “村里的事,不是光有学问就行的”。
陈阳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老张头蹲在桥头的模样,他手里攥着一根早已熄灭的烟卷,烟灰落在开裂的桥面上,像一层薄薄的雪。老张头的儿子在城里开货车,去年想拉几车建材回村修桥,结果被村支书以 “手续不全”拦了下来,”听说支书想让他小舅子来修,能多赚点“,老张头为此气得住了好几天院。他急忙放大卫星地图,那条蜿蜒的土路宛如一条受伤的蛇,去年暴雨冲垮的路段至今仍留着触目惊心的疮疤,像一道道未愈合的伤口。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隔壁杨家坳的柏油路早已通到了每个自然村,路边还安装了太阳能路灯,晚上亮起来像一串珍珠。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背着漏风的书包,在这条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上学。冬天,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脸颊,冻得耳朵通红,像挂了两个红辣椒。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希望,总觉得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有一次下大雪,路太滑,王奶奶背着他走了三里地,她的棉鞋湿透了,脚冻得发紫,却把唯一的干鞋垫垫在了陈阳的鞋里“娃的脚不能冻,冻坏了就走不远了”。王奶奶的背很驼,却像一座温暖的山,支撑着他走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现在他想,自己走了很远,是时候回来,把这条路修好了,不仅是为了方便出行,更是为了让像小时候的自己一样的孩子们,能走得更稳、更远。
抽屉深处,静静地躺着一个铁皮盒,那是奶奶的嫁妆,上面的铜锁已经锈得打不开了,陈阳是用螺丝刀才撬开的。盒子里铺着红色的绒布,虽然已经褪色,却依旧柔软。里面装着奶奶留下的顶针和几枚锈迹斑斑的硬币,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是奶奶年轻时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很灿烂。奶奶年轻时做过针线活,在镇上的供销社帮人缝补衣服,顶针上的小坑都是常年累月留下的印记,“这顶针就像土地,得经得住敲打才能长出好庄稼”,奶奶总是这样说。陈阳拿起一枚二分硬币,仔细端详着齿边那歪歪扭扭的 ”阳“ 字,那是小时候他用石头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当时手被磨破了,奶奶心疼地用唾沫给他抹伤口,说 “这样好得快”。
大二那年,他曾用这枚硬币做实验,让机器人手臂练习抓取。当机械爪精准地夹起硬币的瞬间,实验室里响起了掌声,可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王奶奶跪在地上捡玉米粒的模样 —— 她那布满皱纹、粗糙的双手,明明能轻松捏碎带壳的花生,却怎么也捏不住滚进石缝的硬币。王奶奶总说:“不是我捏不住,是这硬币太滑,不像玉米粒,实诚。”此刻,这枚小小的硬币在他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整个童年的记忆和乡村的苦难,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他把硬币轻轻放回铁皮盒,仿佛在安放一个珍贵的承诺。
电脑屏幕上,华为的录用确认页面依然亮着,那个醒目的 “接受” 按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炙烤着他的内心。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跳动,提醒着他最后的期限。他回想起面试时总监说的话:“我们的 AI 技术正在改变世界,你想成为那个改变者吗?” 当时,他望着窗外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上反射的云彩快速地移动着,如同奔跑的骏马,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而此刻,老家的云总是慢悠悠的,停在山顶上好半天才肯挪动,仿佛在享受着这份宁静与安逸,也像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鼠标光标在按钮上悬停了七十三秒,每一秒都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想起实验室的师兄,毕业后去了华为,年薪百万,在朋友圈晒豪车豪宅,可上次同学聚会却说 “每天加班到凌晨,感觉自己像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有时候看着窗外的灯火,都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奋斗”。他又想起桂芳,她的蜡染作坊虽然不大,每天却笑得很开心,说 “看着蓝布上开出花,比啥都强,每一笔都是自己画的,踏实”。直到屏幕保护程序自动跳出 —— 那是他设置的杨家坳蜡染作坊照片,桂芳的儿子正兴奋地把靛蓝染液泼向天空,蓝色的弧线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一道凝固的彩虹,旁边还有几只蝴蝶在飞舞。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孩童清脆的笑声,这笑声让他想起村里的孩子们在田野里无忧无虑地追逐嬉戏的场景,他们眼中闪烁着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和自己当年如出一辙。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要回到家乡,给这些孩子们创造更好的未来,让他们不用再像父辈一样,只能背井离乡去寻找希望。
拒绝 offer 的电话一打就是整整三个小时。腾讯 HR 的语气从最初的温和劝说,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我们非常欣赏你的才华,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我们为你预留了管培生名额,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多少清北的学生挤破头都想要!” 她还说,“公司正在开发一款针对农村的社交软件,你可以远程参与,既不用放弃城市生活,也能帮到你的家乡,这不是两全其美吗?”陈阳知道,那不过是公司抢占市场的噱头,真正的农村需要的不是冰冷的代码和虚拟的社交,而是能扎根土地、解决实际问题的人。
华为的面试官在沉默良久后,也不禁叹了口气,背景里传来他敲击桌面的声音:“你知道吗?你的算法模型曾帮我们拿下千万级订单,客户非常满意。”华为的offer 给陈阳一个折中方案,先去深圳总部工作两年,积累经验和资源。”到时候公司可以投资你回家乡创业,成立分公司,你当负责人,比你现在空着手回去强得多,也能少走很多弯路。“ 陈阳明白他的好意,可他怕两年后,自己会被城市的繁华磨平棱角,会忘记王奶奶捡玉米的背影,会习惯用数据和报表来看待农村,而不是用脚去丈量,用心去感受。
就连辅导员也亲自打来电话,背景里传来办公室打印机不间断的咔嗒声,像在敲打着陈阳的心:“学校可以帮你申请创业补贴,最高有二十万,还能提供导师指导,但你想清楚,农村不是做实验的地方,出了问题没人能帮你兜底。”辅导员还说,系里有个教授正在做 “数字乡村”的课题,想让陈阳加入,“既能搞研究,又能兼顾你的想法,还能拿学位,多好。”陈阳感谢了辅导员的关心,但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实验室里的课题,不是写在论文里的理论,而是田埂上的实践,是能让村民们实实在在受益的改变。
每一个电话都像重锤一样敲击着他的心,他在电话中不断地解释、说服,同时也在内心深处不断地说服自己,坚定自己的选择。尽管周围的人都不理解,甚至极力劝阻,但他的信念却从未动摇。挂掉最后一个电话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窗外的天空也仿佛比之前更蓝了。
当挂掉最后一个电话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路。陈阳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阳台,看见环卫工正在清扫昨夜的落叶,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 “沙沙” 作响,和老家晒谷场上耙子刮过的声响惊人地相似,这熟悉的声音让他感到一丝温暖和慰藉。楼下早餐车的阿姨正在摊煎饼,油锅里发出的滋滋声,伴随着葱花和鸡蛋的香气,瞬间勾起了他的回忆,让他想起王奶奶烙的张荞面饼。
那年他考上大学,王奶奶心疼他在火车上挨饿,半夜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不辞辛劳地烙了二十张荞面饼。她的眼睛不好,年轻时哭坏了,只能凑近锅台才能看清,脸上被溅起的油点烫出了好几个小水泡。王奶奶用干净的布巾仔细包好饼子,塞进他的行李箱,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路上饿了吃,这饼抗饿,能顶到你到学校。” 火车上,邻座的城里人嫌饼子有股 “土腥味”,捂着鼻子扭过头,可那是陈阳吃过最美味的食物,每一口都带着王奶奶的爱和土地的芬芳。此刻,那温暖的味道仿佛又萦绕在鼻尖,给予他无尽的力量和勇气。
在收拾行李时,他把那本早已翻旧的《乡村振兴战略读本》放在最上面,书角的折痕里还夹着一片从杨家坳带回的槐树叶,已经干透了,却依旧能看出清晰的纹路。那是他梦想开始的见证,他还记得当时桂芳说,槐树有灵性,“你对它好,它就长得旺,就像人心,你对它真,它就对你热。”他曾在杨家坳的槐树下埋了个愿望瓶,里面写着自己的回乡计划,还有一片新鲜的槐树叶,“等愿望实现了,就把它挖出来,看看树叶变成了什么样。”
衣柜深处,挂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袖口的草渍是帮桂芳搬染料桶时不小心沾上的,那是一种叫 “靛蓝草” 的植物汁液,颜色很深,很难洗掉。他曾多次试图用肥皂、洗衣液、甚至酒精来洗,却发现它早已渗入布料纤维,就像一块生长的胎记,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有一次李哲笑话他穿得像个 “农民工”,不懂时尚,他却很珍惜这件外套,因为那上面有乡村的颜色和温度,有桂芳作坊里的笑声,有土地的气息。
抽屉底层,有一个布包,是用粗麻布做的,上面还绣着简单的图案。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和菊花,分别是桂芳和王奶奶送给他的。桂芳说艾草能驱蚊,“城里的蚊子比乡下的毒,专叮你们这些读书人”;王奶奶说菊花能明目,“看电脑久了,喝点能护着眼睛,别像村里的瞎子张,年纪轻轻就看不见了”。如今,两种香气相互交融,弥漫在空气中,竟让人分不清谁是谁的味道,这香气仿佛是家乡对他的思念和牵挂,是无声的召唤。
李哲推开门,看到陈阳正在小心翼翼地打包一台旧笔记本电脑。“你真要带这个?” 李哲指着电脑上贴着的 “乡村振兴研究中心”贴纸,一脸不解,还带着点惋惜,“我爸公司淘汰的工作站都比这强十倍,配置高,速度快,我给你弄一台过来?” 这台电脑是导师淘汰给陈阳的,虽然配置不高,键盘有些按键还不太灵敏,却陪他走过了无数个调研的日夜,硬盘里存满了乡村的数据和照片,有王奶奶拾柴的背影,有杨家坳的蜡染作坊,有孩子们在课堂上的笑脸,每一个字节都承载着他的情感和梦想。
陈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把电脑放进纸箱,箱底垫着的是他亲手绘制的乡村规划图,图纸上还留着他不小心洒上的咖啡渍,像一朵盛开的花。图上用不同颜色标注的区域里,紫色代表撂荒地,那形状像极了王奶奶弯腰拾柴的剪影,让他每次看到都心头一紧。这时,李哲又忍不住开始劝说:“你要是改变主意,我还能帮你联系那些公司,他们都很欣赏你,机会真的很难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他还告诉陈阳,自己的腾讯项目组正好缺人,“你过来,我们一起开发农村电商平台,也算圆了你的梦,还能赚大钱,不比你回去累死累活强?” 陈阳只是微笑着摇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家乡才是他真正的归宿,那里有他的根,有他的梦。
在前往火车站的出租车上,司机正在收听财经新闻,主播兴奋地播报着某科技公司上市的消息,股价走势图像一道陡峭的山峰,不断攀升,主播的声音也越来越激动:“开盘即涨停,市值突破千亿,创造了新的神话!”司机师傅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搞科技的比啥都强,不像我们,一辈子就挣个辛苦钱,够吃够喝就不错了。” 他说自己老家也在农村,父母还在种地,想接他们来城里,可他们离不开那几亩地,说住楼房像关在笼子里,不自在。”司机还说,每次回去都觉得村里越来越空,年轻人都走了,只剩老人和孩子,“你说这农村,以后咋办呢?”陈阳没有回答,但他在心里默默说: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陈阳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上的广告画里,穿着西装的男士自信地举着平板电脑,背景是充满未来感的虚拟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这一切看似美好而繁华,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杨家坳,想起那里的匠人用瓦刀砌墙时,灰浆落在砖缝里发出的沉稳声音,“啪嗒,啪嗒”,和这台平板电脑运行程序时发出的电流声,竟有种奇妙的和谐,都是在创造,在构建,只是一个用的是泥土和汗水,一个用的是代码和芯片。他明白,自己的价值不在于在城市中追逐名利,不在于创造多少财富神话,而在于回到家乡,用自己的知识和技能,为乡村带来改变,哪怕只是修一座桥,建一个课堂,让一个孩子能安心读书,让一个老人能安享晚年。
火车站候车室里,弥漫着方便面的味道、汗味和各种不知名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像生活本身一样复杂而真实。在检票口,他遇见了同系的学妹,她正和父母依依不舍地告别,行李箱上贴着醒目的 “上海某投行” 实习标签,闪闪发光。“陈阳学长,你真的要回农村?” 学妹的语气里充满了好奇和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我们导师说你是难得的技术天才,留在城里前途无量,回去太可惜了。” 学妹还说,她的实习工资就有两万多,“够你在农村干半年了,你图啥呢?”
陈阳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手腕上戴着的智能手表上,屏幕上跳动的步数让他想起老家田埂上用来计量稻谷的斗笠 —— 爷爷曾说,一斗稻谷刚好够一个人吃一个星期,“踏实,实在,不像城里的秤,总差那么点。”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却在他心中建立起了一种特殊的联系,让他更加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就在这时,候车室广播响起,提醒某趟列车开始检票,人群开始涌动,像一条流动的河,大家都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行,奔向不同的未来。而陈阳站在人群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充满希望和挑战的返乡之路,是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火车缓缓启动,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哐当,哐当” 的声音,像一首古老的歌谣。陈阳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老张头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张照片:新塌的桥边,几个老人正用竹筐艰难地抬着石块,石块很重,压得他们腰都快弯到地上了,额头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照片背景里,村口的老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无数只挥舞的小手,仿佛在欢迎他的归来。陈阳放大照片,一眼就看见了王奶奶,她佝偻着背,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撬棍,白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却倔强地不肯戴上旁边人递来的草帽,“晒晒太阳暖和,不碍事。” 这一刻,他的眼眶湿润了,心中的感动和责任感油然而生,这更加坚定了他返乡的决心,他知道,自己回来对了。
随着火车驶离城市,窗外的景象渐渐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房屋,再变成广阔的田野,绿色的麦田像无边无际的海洋,风吹过,掀起层层波浪。陈阳打开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在标题栏里郑重地敲下三个字:乡韵燃梦。突然,他想起大一那年在图书馆,阳光透过玻璃,温柔地照在《乡村振兴战略读本》上,他在扉页写下 “乡村不是废墟,是沉睡的宝藏” 时,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沙沙”,和此刻火车碾过铁轨的声响,竟如此相似,都带着一种坚定而执着的力量。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二分硬币,齿边的 ”阳“ 字硌着掌心,仿佛在给予他力量,提醒他不忘初心。远处的地平线上,几缕炊烟正缓缓升起,在蓝天上画出柔和的曲线,像母亲温柔的手臂。陈阳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 当代码遇见泥土,当算法融入炊烟,当年轻的梦想碰撞古老的土地,那个在他心中沉睡已久的梦想,正在这片熟悉而热爱的土地上,悄然苏醒,准备燃烧。
他在心中勾勒出未来家乡的模样:道路宽敞平坦,田野生机勃勃,板栗林里游客欢笑,孩子们在新教室里读书,老人们在竹编作坊里忙碌,李寡妇家的猪通过电商平台卖到全国各地,王奶奶再也不用半夜去拾柴,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而自己,将是这一切美好改变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努力,哪怕付出青春,付出汗水,甚至付出更多,也要让梦想照进现实。
火车驶过一个小站,站台广告牌上的标语一闪而过:“乡村振兴,人才先行。” 陈阳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只是这千千万万人才中的一个,但他相信,只要每个人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像涓涓细流汇入大海,家乡的明天一定会越来越好,一定会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就在这时,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是村支书发来的,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回来就好,村里需要你。”但陈阳注意到,消息的语气有些生硬,不像村长和王奶奶那样充满温情,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欢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隐隐觉得,回乡的路,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曲折,还要艰难。他想起村长之前说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想起老张头照片里桥边若隐若现的争吵,想起父亲电话里的叹息,想起村支书家莫名的鞭炮声。。。。。。 他知道,等待他的,除了家乡的温暖和期盼,或许还有不理解、猜忌甚至阻挠,有看不见的暗流和漩涡。
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有多少挑战,他都将坚定地走下去,因为这片土地,值得他用青春去燃烧,因为这里有他深爱的人,有他无法割舍的根,有他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梦想。
夜色渐浓,火车在黑暗中前行,窗外偶尔闪过几点灯火,像星星掉落在人间,温暖而微弱。陈阳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仿佛看到了明天清晨,自己踏上家乡土地的那一刻,王奶奶和孩子们在村口迎接他,阳光洒在他们脸上,温暖而明亮。而那些潜藏的暗流,那些即将到来的 ”寒语“,此刻都暂时被这美好的憧憬所覆盖,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等待着在第三章,揭开它们神秘的面纱。比如,村支书那条看似欢迎实则疏离的短信背后,是否隐藏着对陈阳 ”外来者“ 身份的警惕?是否担心陈阳的到来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王奶奶的热情中,是否也夹杂着对他能否真正融入乡村、能否承受乡村复杂人际关系的担忧?那些撂荒的土地,除了自然因素,是否还有人为的阻碍,比如土地流转中的矛盾,比如某些人的私心?还有那座塌了的石桥,背后是否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比如资金被挪用,比如利益纠纷?
陈阳的返乡之路,注定不会平坦,他将面临的,是一场关于理想与现实、传统与现代、个人与集体的激烈碰撞,是一场对他智慧、勇气和信念的严峻考验。但他已经准备好了,带着对土地的热爱,带着对未来的希望,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编者按】第二章作者以考古般的细腻笔触剖解代际选择的肌理,让智能手表的步数与斗笠计量的稻谷形成文明对撞,文字在代码与泥土的缝隙间,种出了带露水的理想之花。当学士帽抛向天空的弧线撞上稻田的金黄,当代码的冰冷与泥土的温热在掌心交握,陈阳的返乡路是一场用青春解码的城乡寓言——那些被城市折叠的乡愁,终将在顶针与键盘的共振中,织就土地重生的经纬。当陈阳带着规划图走进村支书办公室,那杯递来的浓茶里,是否沉淀着土地流转中未说破的利益纠葛?王奶奶偷偷塞给他的蜡封陶罐里,除了晒干的菊花,会不会藏着石桥坍塌前被抢走的拨款票据?深夜调试乡村电商平台时,屏幕蓝光映出的窗影里,那个徘徊的模糊轮廓,是阻挠者的试探还是老张头的期盼?倾情推荐阅读赏析!热烈欢迎文友积极跟评!编辑:攀登顶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