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问 人性(二)
我们继续思考人性。上面提到,我认可人是一种“智能动物”。我没用“高级”这个词,是避免人类大沙文主义,好像人就天然高谁一等似的。实际上,在“我识”的精神世界的层次上看,人类确实是目前可观察到的最高级的存在,若不承认这点也是妄自菲薄。
根据这样的认识,人性被首先分为两部分,“动物性”和“非动物性”的部分。我们借用一个词“神性”,以做区分。比较麻烦的事来了,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分是什么,决定了人的非动物性。
我们拿“善恶”这对概念来举例,我们不能按字面或主观的认为,人性中坏的、原始的那部分,就是动物性,比如“恶”;而把好的、有爱的社会性的部分,当作是神性,比如“善”;人性有时善有时恶,就是动物性和神性的博弈。实际上,善恶是人(“我”)在社会观(即社会交流)中体现的本性。所谓善,就是对其他人好,甚至胜过自己;所谓恶,就是对其他人坏,甚至哪怕对自己无益。我们通过观察群居的动物就可发现,群居的动物对同类在某些时候好——如对幼崽的哺育和保护;在某些时候对同类坏——如不同群属的厮杀。我们很难说那不是原始的善恶,或者说,人的善恶很难说不是动物性一种延伸和发展。进而广之,我们也很难说,人的社会性,不是动物的群体性的延伸和发展。
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将动物和人当中,本质的区别剥离出来,找到人之所以为人的部分。动物性并不是贬义的,神性也不是褒义的,只是两种性状而已。
我们得承认,除了大脑以外,人在生物属性和生理构造上,与哺乳动物没有本质的区别。甚至大脑也只是在容量更大、神经元更多,却不存在特殊的、神秘的结构。人之所以“高级”、“特殊”,更重要的是认识世界的能力,是精神(意识)的“我识”。人具备构建虚拟精神世界的思维能力,这是人在地球上区别(高于)于任何生命形式的能力。
从概念“我识”以来,我一直把它当成“我”的精神意识世界的整体来看,下面就要用手术刀好好的分割一下了。
关于人脑功能的分法,众说纷纭,相互之间重叠交叉、相互包含。我自己来分一下:先把器官类的能力拿出来,统统概念为“知觉”。包含触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痛觉等等,这部分人和动物差异不大。
“知觉”进入“我识”之后,经过简单加工和半加工,形成了半成品的质料。形成的那一刹那,我们可以概念为“印象”(借用休谟的定义),形成之后,可以随时调用的那个模糊又具体的部分,概念为“记忆”。这部分动物也是有的,巴甫洛夫研究的“条件反射”,在高等的哺乳动物身上的体现,应该是和“印象”和“记忆”相关的。狗会因为“进食”的印象和记忆,条件反射出真正进食时的反应。
进一步加工这些半成品的质料,我们可以统统概念为“思考”。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概念,可能包括理性、感性、逻辑、推演、计算、学习、想象、抽象等等,但因为特点、特性很难完全区分,并且细分意义也不大,我们索性放在一起。脑容量比较大的哺乳动物也拥有一些基础的思考能力,但我认为只能算“类思考”,并不是“我识”引导的,是动物性的本能。
还有一类是反馈体系,大脑和神经合作,指导动作或行为,我们概念为“指令”,人和动物相差不大。其中语言比较特殊,人类语言可以表达思考,而动物则不能。
知觉、印象/记忆、思考、指令,构成“我识”的全部,如上文所述,知觉和指令,我们认为人和动物相近或相似,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而以“我识”的特殊思维能力进行的“半加工”和“深加工”,印象/记忆和思考,则是人与动物的重大区别乃至本质区别。这里说的动物泛指全体动物,不特指但包含哺乳动物以及高等哺乳动物。
论证几个关系:
一、“我识”分为动物性的和神性的,再分为知觉、印象/记忆、思考、指令。
二、动物有印象和记忆,却没有抽象成为“概念”的能力。印象和记忆,是大脑本能器质性的,就好像呼吸是本能,不用思维去引导,也一样会自主呼吸。而在观念和记忆中抽象出“概念”来,则需要思考的加工。另外,语言在概念之后马上就出现,并且加速了概念的发展。就像讨论先有动物还是先有繁衍?结论是不能繁衍的动物要么不能出现,要么出现之后很快就灭绝了,它们必然是同时存在,并且相互成就。
三、概念是抽象思考的结果,所以抽象思考是“神性”的。概念是“神性”的结果,抽象思考是神性的过程。抽象思考前的印象和记忆的部分,是动物性,但不是动物的动物性,是人的动物性。“我识”的组成部分都是人的,只有人才有“我识”。我们无法例证,动物的印象和记忆与人类是相同的(当然也无法证反)。
四、“思考”这个整体,包含但不仅限于理性、感性、逻辑、推演、计算、学习、想象、抽象等等,是“我识”深加工的能力,是神性的。动物,尤其是灵长类的高级哺乳动物,有低级的类似能力,但因为没有“概念”依托,没有进一步加工、组织、构建、复杂化的能力,所以最多是“类思考”的。
五、指令是动物性的(同样是人的动物性),即便语言也不是神性的,语言背后的思考才是神性的。
六、情感是情绪衍生的,情绪是动物性的,是观念、记忆、指令的集合,是“下意识”的,并没有概念参与。一旦有了概念,就是情感的,情感的思考是感性的思考,是神性的。人们说人与动物的区别是人有爱,正是源于此。
七、哲学的因果(神学的因果留待以后讨论)就是推演,是理性思考和感性思考的结合体,计算和逻辑夹杂其中,也是学习的基础。这些都属于思考,是神性的。乌鸦经过训练,可以将石头放进窄口瓶,以便喝到瓶里的水。它凭借观念和记忆,看到的是喝到水的果,这是“类思考”的,是动物的动物性的;人看到这个果,形成了观念和记忆,这是人的动物性的,进而产生了概念,然后推演以及思考前后的逻辑关系,找到了放石头和喝水之间的关系,再进而了解和学习到“原理”,通过想象力利用到其他场景,并且用证据验证对错,这是神性的。“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前者是偏动物性的,后者全部是神性的。人们说人与动物的区别是人能了解事物的原因,正是源于此。
八、想象和抽象,是构建虚拟精神世界的基础。特别是纯粹的想象物,国家、法律、信仰,无论是想象的过程还是抽象的结果,都是神性的。人们说,人与动物的区别是有想象力,正是源于此。
九、初生的婴儿,不能算哲学上的“人”,只能叫“类人”,有成为人的潜力。首先,婴儿大脑发育不足,缺乏神性的思考的能力,只能是动物性的类思考;其次,他们经验积累不够,缺乏足够的印象和记忆,缺少质料。这两者的缺乏,同时造成了“深加工”的能力和结果不足。所以不仅仅初生婴儿,哪怕再大一些的孩童,也不能算人。何时才能算真正的人呢?得需要超过“度”的“界限”。成为人的那一刻,就成为人了。如前文,这不是用现象解释现象,而是本来如此。回想我们成为人的过程,很难说哪一刹那成为人了,你感知到成为人,有了“我识”时,就已经有“我识”了。和上文概念与语言的前后关系,以及动物和繁衍的前后关系类似(关于界限,后面还会谈到)。
十、智力发育障碍,从而不具有完整“我识”的人,缺乏人的神性,不能算哲学上的人;从小没有接触过人类社会,被动物养大的“狼孩”、“猴孩”,没有通过社交性的学习建立概念,学会神性的思考的,不能算哲学上的人;人工智能的电脑,即便是有超级运算能力、存储能力,并且有一定模仿能力、逻辑能力,但是缺乏神性的概念能力和思考能力,也没有建立“我识”的证据——当然也没有不具有“我识”的证据——以简单深刻、直指人心的原则,人工智能不是哲学上的“人”。也不是“生命”(缺乏保持存续的生物本能),所以也不是动物,没有动物性。
十一、动物的动物性和人的动物性出于同源,但由于人的动物性是“我识”的一部分,所以无论器质的复杂度,还是意识的层级,都可以说是更“高级”。我们可以通过动物,来对照思考人的动物性的部分,但要时刻知道两者绝不简单相同。
十二、人和动物的精神意识,以及大脑的器质性区别,我们用动物性、神性、人性做哲学的定义。除此外的肉体反应和肉体的器质性,概念为“本能”。比如呼吸、睡觉、饥饿、性冲动、初生婴儿的吮吸,即便有些有大脑的介入,或者是大脑发出的“指令”,但更多因素是天然的,无限趋近于纯粹的动物的动物性。对于人,哲学上我们不能认为有纯粹的动物的动物性,都是人的动物性。
十三、对于人来说,“我识”是一个整体概念,它包括全部精神世界,甚至某些时候包含一部分肉体。我们不能确认,“我识”的肉体载体,只是大脑一个——历来都有人说,“心”、“脊椎”、“神经”、“神经元”之类,对意识有很大的影响作用。我们不能证对,也不能证错,就把它们都看作“我识”即可,只要我识是连续的,就没有影响。
十四、最后再强调一遍:“神性”只是借用这两字的概念而已,和神秘学以及神学无关。
关于人性的讨论,是我的哲学思考的核心问题之一,也是比较难界定的问题,还需要仔细的打磨才行。
【编者按】本章节延续对“人性”的剖解,试图剥离“动物性”与“神性”的缠绕。作者以“我识”为手术刀,将精神世界切分为知觉、记忆、思考与指令,层层推演人与动物的本质分野——不在于善恶表象,而在于能否以概念为基石,构建虚拟的精神国度。行文冷静而缜密,甚至将婴儿与人工智能一并纳入“非人”的哲学判准,挑战常识边界。这是一场剔除褒贬标签的理性远征,追问“何以为人”的冰冷内核。推荐阅读。编辑:冬青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