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泪洒珠江(2)

华阳绝对想不到,刚刚离开两年多,她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真是环境催人变呐!他想,在她的身心里流淌的毕竟是日本大和民族的血脉,看来,她也会或多或少地潜藏着人们常说的日本人的双重人格——他们若要讲究礼仪的时候,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更讲究礼貌,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哈咿”“哈咿”的,如果他们若是发起狠来,那也是比任何人都要野蛮并残忍不知多少倍!尤其是日本女人,有时发起狠来,什么绝情的事情都敢做。这不,她今天的表现就是活生生的例证。就连华阳一直以来认为最为温柔敦厚又贤良达理,最能善解人意而彬彬有礼的美子,竟也未能例外!在中国时,她是那么的完美无瑕,到了日本短短两年多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的确是环境改造人啊!
华阳的直觉告诉他,她执意要这么做,还可能有一种别样的想法,那可能是正如她刚才在饭店讲过的,她们在日本所遭受的冷遇强烈地刺激了她,她已经后悔压根她们就不该回到日本来定居,既然兄弟姐妹们让她后悔莫及,遭受如此痛苦和不平,她要再做出让兄弟姐妹们都后悔莫及的事情,让他们好好地反省一下,要让他们感觉到,当初他们那么强烈地要求她回国团聚,可是母亲去世后,他们就一反常态地变了脸,那么冷酷无情地对待自己离散多年的妹妹,是多么的残忍,多么的不仁!她想再度离开他们回到中国,再也不回来,老死也不与他们往来,让他们再也找不到她,再也见不到她!要让他们后悔一辈子!华阳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脑子里竟然有这么多的想法,而且连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各个方面的事情她都想到了,也都设计得周周到到,严丝合缝。看来,她是有备而来并胸有成竹的,她已经思谋了许久,并且早已筹划好了!华阳竟然又一次不知如何应对了,他再一次深陷于沉思之中——他的眼前首先映现的是郝华那娇美的音容笑貌,而更加清晰的是,她每天挺着个大肚子,在家中里里外外,忙前忙后劳碌的身影……他的心隐隐作痛,渐渐地眼眶湿润,泪珠也慢慢地在流……想到此,他带着颤音回应道:“唉……说说容易,但是真要下决心去做可就难了!你想想,郝华虽然与我刚刚结婚一年多,可是,人家一个大姑娘嫁给我这个‘二锅头’就已经是放低了身价,并且婚前婚后人家对我是一心一意且任劳任怨,更难办的是,人家已经怀孕,不久将生儿育女了。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若把人家抛弃,那也太没有良心了。那不等于又将形成新的生离死别吗?!将来孩子生下来,不论是男是女,都是生活在单亲之家,不也是与你们母女俩的境遇一样吗?咱们已经是‘错走一步’了,不能一错再错,再制造一个新的单亲家庭,你也不希望与咱们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吧?郝华再怎么说也是咱俩多年的蜜友啊!人家一直以来对咱俩以及咱们的女儿可是不薄啊,也是有过恩情的,别忘了我与她的结合还是你做的大媒呢,况且,人家并未做错什么,她做的很好,很大度,这次我能来与你相会,是得到了她的全力支持的,咱们如果这么出尔反尔,岂不是坑害了她,我于心不忍,可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咱们都不能这样做。再者说,正是因为有了她,我就不能再做他想了,因为只有她才是我不能再把情爱给予别的女人的理由。做人要知足,要懂得感恩,要知恩图报,要讲良心。咱们做事不能昧着良心,更不能恩将仇报啊!俗话说:‘一好对一好,一好变俩好’如果咱们那么做了,还算是人吗?还配‘人’字那两撇吗?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美子瞪着有些吃惊的眼睛,盯住华阳看了许久,又长叹了一声才说道:“恩将仇报?谁不知道爱情是自私的?爱也是不可替代的,我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为了捍卫咱们的爱情,我不能眼睁睁地让咱们的爱情就这么白白地流失了,真爱是什么都挡不住的。阳,你是知道的,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爱啊……你说什么讲良心?我做什么昧良心的事情,伤害过谁啊?为什么到了日本却遭遇亲人们的不公对待?为什么有如此报应?我对别人那么好,都善心以待,可我得到了什么?别人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母女俩?你可能觉得我有些变了,可这是不幸和环境逼迫我不得不变啊!”
听她如此说法,华阳更加坚信了自己刚才对她的判断,但是他觉得,她这种想法是绝对错误的,就说:“可是,郝华也是十分爱我,对我也是真心实意的,我们生活的这段时间,从没发生过任何矛盾,甚而都没红过脸,人家这么全心全意地对我,你让我怎么能忍心抛弃她,如果咱们那样做了,岂不是害了她,她的确是无辜的,的确是太无辜,太可怜了。这样的事情,我真的是做不出来啊,我想,你也不应这么做!如果咱们做了,那么咱们的后半生是不会心安,不会心静的,将会是时时受到良心的谴责与良知的拷问的,我想,咱们即使复婚,再在一起生活,也不一定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与安宁,我希望你再冷静地想一想,好吗?”
美子说:“你只为她着想,怎么也不为我和红雨想想,我们孤儿寡母的在日本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吗……再退一步说,如果你觉得我俩再回来与你共同去天津生活也不方便的话,你可以申请去日本,我负责办理日本方面的手续,中国方面就得靠你在这边努力了。我估计按中国的现状看,已经不会像前些年那么难了,‘文革’已经结束了,你不用怕家人蒙受不白之冤和再受牵连或挨斗挨整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障碍了。如果你能去日本与我俩一起生活,那么,我们母女俩也就有了依靠,再不孤苦伶仃和无依无靠了。那有多好?你放心,你到了日本,我还是那年临走时的那种设想,就凭你的中文水准——大学本科早年的毕业生,在日本找一份教中文、教汉语的工作,那还不是手拿把掐而且十拿九稳?在那边,我认识几个也是从中国回去的日本遗孤,他们现在在日本就是从事教汉语的工作,可他们的水平跟你比,那简直是天壤之别,差得太远了,可他们也都有不菲的收入,生活得很好。我相信,你到了日本若找这种工作,还是易如反掌的!或者你若不愿教书的话,也可以找家报刊社做个记者或编辑,还可以就自己搞创作,自己当作家。你放一百个心,到了那边,咱们都能生活得十分美好的!”
华阳说:“我知道,你们在日本生活很不容易,会有许多困难,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如果你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另一半的话,你们的生活,无论是物质生活还是精神生活都会改观的。我的意思是说,咱们既不能伤害郝华,你母女俩也别亏待了自己,如果在日本有缘得遇你中意的男人,你也就别再等了,别错过机会,也抓紧解决一下你的个人问题。说实在的,我也不希望你总这么一拖再拖地耽误了自己的青春,你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已不年轻了,耽误不得啊!你能早些找到称心如意的人,找个靠谱并靠得住的好男人,赶紧嫁了吧,我也希望你能尽快找到自己的幸福,让你们娘儿俩有个依靠。但是,我有个要求,那就是,你找未来的丈夫,你一定要好好地考察他的人品,起码他不能嫌弃咱们的女儿,而且要够善良,真心对你们母女好才行,我真心实意地盼望你们在日本能幸福而且安定啊!”
美子又说:“我和女儿对你是天天想,日日盼,总在幻想着有朝一日中国与日本的政策能进一步好转,两国之间的往来以及通婚、迁居更宽松,起码没有过多的限制,幻想着到了那时,你也能够尽快地来日本与我俩团聚。那有多么美好啊!我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咱们在中国时的幸福,没有忘记你对我俩的好,我也时刻没忘记你给我的幸福,没忘那些曾经的美好而幸福的时光啊!看来,你好像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们男人就是不如我们女人,就是耐不住性子和寂寞啊!我俩离开后不到两年你就匆匆忙忙地结了婚,把自己一下子束缚住了,也不给咱们留下复合的机会,唉……我真是想不到,也想不通啊……”
华阳说:“你这么说可是太冤枉我了,我怎么会忘记呢?但是,这也不能全怪我啊,你临走时不是你为我设计的,还说:‘阳,既然咱们不能一起去日本定居,你就别孤身一人这么苦熬苦撑着了,最好能与郝华结婚比较方便的’是吧?咱俩不是一致认为,我与郝华结婚就等于我既有了家,又开通了一条便于咱们之间沟通和往来的最佳渠道么?你俩走后,我正是这样做的啊,这我还是因为你们刚刚离开,不忍立即就与别人结婚,我就一直拖延着不结婚,尽管当时有不少人都曾经劝说我尽快结婚。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咱们的约定和设计,以为我没有下一个人选,更不知道咱们早已选定的是郝华,他们就接二连三地给我介绍对象呢!我好不容易拖了一年多才结婚的啊!”接着又顺口说了句:“你觉得咱们仍然相爱吗?”美子立即应道:“当然相爱!我一直很爱你,我觉得,只有你才是我最爱和最可靠的好男人,我的信念从来都没变,我发誓!”
华阳说:“我也深爱着你和红雨,既然咱们都深爱着就应该多为对方设身处地想一想,如何才能让对方生活得更好。既然现实已不允许再打乱彼此的家庭和生活状态,就不要打破现状,不要让对方为难,而应设法保持安定和稳定,让彼此都能踏踏实实地过好当下以及未来,让彼此都牢记对方的好,让那些曾经的好都成为永恒的美好记忆,你说呢?”
美子意味深长地应道:“是啊!很难忘记啊!唉……”美子听得出,华阳是不会赞同她的想法,也不能接受自己的设想和安排了,她又默默地沉思了好半天才长叹了一口气,说:“唉……看来我们母女俩是白白地盼望了这么久,又构思了这么多项方式任你来选择,这些方案都像肥皂泡一样,不得不破灭了,我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咱们将近二十年的情感竟然抵不过你与她的情分!算了,我也看出来了,你对她确实是难以割舍啊!没想到会这样,我真是既心酸又心痛。你现在说话张口闭口‘人家’‘人家’的,口气中透着她是楚楚可怜的小美人,而我倒成了想要谋害好人的狐狸精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无辜又很可怜啊?可你怎么不想想我们母女俩漂泊在日本,虽然有几位亲人,可都各有各的家庭和生活,谁总顾及和关照我们呐,难道我俩就不可怜,不悲惨嘛,啊?阳,你知道我俩虽然物质生活是富足了,可是精神上的孤寂多么可怕?!你知道吗……”说着,说着,她竟将身子一歪,依偎在华阳的怀中,轻轻地哭泣起来……华阳不知如何劝说她,一时竟僵住了,而且心慌意乱……
正当他俩这么似亲又怯地僵持之际,忽然有两个人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叫道:“华阳,怎么是你,你在干嘛呢,这位女士是谁啊?”华阳一惊,抬眼一看,原来又是与自己乘同一列车来广州的那两个人,他们见美子依偎着华阳在哭泣,就又问:“她是你的什么人啊,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啊?”
华阳只好回应:“啊,这是我的前妻,她现在日本生活,这次是来广州参加广交会的,我们正谈一些往事,勾起了她的伤心痛哭,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接着又说了一句,“哎,还真是这么巧,在这里咱们又相遇了,而且是刚刚到广州咱们就又遇上了,不仅同车同座同到广州,又常常能够碰面,真是好大的缘分呐!真是无处不见啊!”那两人表情十分尴尬地笑了笑,说:“是的……是挺有缘分的啊……”又十分不自然地说了句:“你们聊,你们聊……我们就不打扰了……”说完,就急急忙忙地溜到一边去了。
见有人来过问,美子急忙坐直了身子,掏出手帕,擦拭眼泪,又整理好弄出皱褶的衣裙,理顺好头发,说:“行了,天色已晚,我看咱们也该各回各的住处了。咱俩分别回去再好好地想想。”
华阳听美子如此说,觉得这正是摆脱困境的机会,想不到那俩人竟为自己解了围,便随声应道:“好的!你也忙了一天了,咱们都该休息了。”随后,俩人站起身来,缓缓地往广州宾馆走去,华阳一直将她送进宾馆的大厅,并看着她走进电梯,直至电梯一层一层地向宾馆高层攀升而去……
【编者按】第七十一章 (2)节文字如月光般漫过珠江水面,将人物内心的挣扎倒映得纤毫毕现:美子的执着里藏着异国漂泊的孤苦,华阳的迟疑中裹着伦理纲常的重负。二人对话似针尖对麦芒,却又在细节处流露出二十年情分的余温,于矛盾中见人性,于无奈中见深情。珠江夜风中的重逢,既是旧情的复燃,亦是现实的拷问。美子以爱之名试图冲破国界与婚姻的壁垒,华阳却在现任妻子的身孕与责任中坚守底线。当“破镜重圆”的执念撞上“一错再错”的道德枷锁,时代洪流下的个体情感,终究在理智与情感的博弈中,显露出命运的褶皱与重量。华阳与美子分别后,是否会在深夜独处时动摇决心?郝华腹中的孩子,又将如何牵扯三人的命运走向?美子回到日本后,是继续执着于复婚计划,还是在现实中另寻出路?当“巧合相遇” 的同车人将所见所闻传回哈尔滨,又会在华阳的现有家庭中激起怎样的波澜?倾情推荐阅读赏析!热烈欢迎文友积极跟评!编辑:攀登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