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子母女俩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华阳每逢独处一室时，总会思念美子和红雨，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们相识、相恋和相爱时的种种情景，有时他就会到当年他们经常去的一些地方，回顾他与美子母女的甜蜜时光，去寻找他们旧时影子……

　　多年来，女儿小时玩耍的许多玩具以及小钢琴和布娃娃等等，他都精心地收藏着，在她们刚刚离开的那天，邹大哥劝他把这些玩具都给别人家的孩子们分了，想以此避免华阳见物思人，徒生烦恼，可是，华阳坚决不肯，还有那只款式已经明显陈旧了的大衣柜及桌椅板凳，包括钢琴凳等等旧家具他也不肯卖掉，因为他觉得那些物件中留存着他们以往岁月的痕迹，蕴含着他们的许多情结和情义，俗话说：“见物如见人”嘛！看见这些物件，可以生发出他对她们母女的许多怀念和记忆。

　　每逢华阳独处一室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思念起她们来，与她们在一起时的那些往事，就像电影片一样，一个镜头接一个镜头地在他的眼前滑过，在他的眼前晃动不停……有时，他的心里还会隐隐作痛……他想到，总是这样下去说不定自己会生病，还是得设法将这种郁闷的心境排解开，他想，最好的办法莫如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于是，他穿上衣服来到了大街上。

　　他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他们几年前曾经住过的另一处旧居附近，他想起了几年前他们在此生活的种种片段。有时他就走到自己曾经读书的十八中或六中以及她曾经读书的五中和她工作过的医院等等。

　　他继续信步徜徉，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伊藤家的门口，他推开门走进了伊藤的家。他第一眼见到的是伊藤的二女儿玲子，玲子正在前厅里练琴。听到门响，玲子回过头来，一见是华阳，她立即十分热情地呼叫起来：“哎哟，姐夫，你怎么才来啊？这些天可把我们想死了，我曾经去过你家，去过好几次，可是都碰上‘铁将军’在把门，我们吃了‘闭门羹’，叫人心里好难受。我们也不知道你怎么了，是病了还是怎么了，好多天也不过来看看，叫人为你担着心，你好狠心呐！”她一边说着，一边迎了上来，帮助他将背包接了过去。然后她兴高采烈地跑到里屋对父母以及姐妹们一通嚷嚷：“快，快，快，你们都出来看哪，这是谁来了！”听到她的呼叫，里屋的人们一窝蜂般地涌了出来，见到华阳，她们一个个七嘴八舌地把华阳好一顿抢白，都在埋怨他这么久为什么连个消息都不给，连个影子都不露。

　　伊藤夫妇更是十分怜惜地一再说：“华阳，美子她们娘儿俩已经走了，你不应该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只是一个人在想这想那的了，而是应该振作起来，重新生活，多出来走走，多散散心，或是多练练琴，也可以来我家和你这些妹妹、弟弟们在一起切磋切磋技艺，这样你就会心情好起来了。或者是去看看电影也好。”

　　华阳满怀感激地说：“谢谢，谢谢，我想以后经常来这个家，可我又怕打扰了你们的生活，所以，这些天才没过来，请你们谅解。可是，在当前这种文化娱乐活动十分罕见而且文化生活十分匮乏的情况之下，我也没有其他的排解方式，这些天有时我想去电影院看电影，可是又没有多少好看的电影，真是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中国电影新闻简报，美国电影飞机大炮，朝鲜电影又哭又笑。’现在电影院里国产的电影也就是新闻简报居多，故事片却很少，听说过几天要放映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据说挺不错的。”玲子听了马上说：“姐夫，你能弄到这个电影的票子吗？到时候你设法弄几张呗，咱们一起去看，好吗？”

　　华阳马上应道：“好的，我想我能够弄到，我多弄几张，咱们一起去看。”

　　过了几天，《卖花姑娘》开始公映，因为这是好久以来第一次放映这么好的故事片，因此票子比较难买。但是，华阳岂能错过机会，他立即托人好不容易买了五张电影票，然后兴冲冲地来到伊藤家。当他走进伊藤家门时，就见玲子已经站在门口等候着他，原来是她从窗口看见了他。见华阳走进家门，她便迫不及待地问他：“姐夫，我听说《卖花姑娘》已经开始上映了，你弄到票子了吗？我可想看了。”

　　华阳想捉弄她一下，就把双手一摆，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唉，没有弄到，实在是太难弄了。”听华阳如此说，玲子有气无力地说：“唉，真是可惜，我又看不成了……”说罢，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像一只撒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蔫了。

　　华阳不忍心真的让她不开心，就忍不住笑了。

　　玲子一见，立即反应过来，她跳了起来，冲到华阳的跟前，抓住他的手，逼问：“快说，快说，你是不是已经弄到了票子了？”

　　华阳笑道：“弄到了，我哪敢违抗你这二大小姐的旨意啊，我要是弄不到，你还不得生气啊！这不就在这里。”说罢，他从衣兜儿里掏出票子高高地举过头顶。

　　玲子伸手去抢，但是她够不着，就又将一双小手握成小拳头，在华阳的胸脯上轻轻而又快速地击了几下，娇嗔道：“你真坏，你真坏！净拿人家寻开心。快点儿给我呗！”

　　华阳将手放下，又把五张票子在手掌上摊开，说：“喏，都在这里了，让你先挑，这总可以了吧！快别打我了。”

　　玲子这才停止了击打。她从五张票子中抽出两张连号的票子，显出娇媚的神情对华阳说：“我把这两张挑出来，那三张是另一排的，咱俩挨着坐，我看不懂的时候你好给我讲一讲，好不好？”

　　华阳心领神会，急忙回应：“好，好，太好了。你先把这两张收起来，我把那三张送给他们。”玲子仍然冲着华阳娇媚地笑着……

　　当天晚上，华阳陪着玲子以及伊藤夫妇和他们的小女儿——枝子来到东北电影院。华阳和玲子坐在楼上9排，而伊藤夫妇带着小女儿坐在楼下12排。

　　铃声响了起来，放映的时间到了，灯光渐渐地暗淡下来，银幕上映出了《卖花姑娘》的片名，音乐也缓缓地响起……华阳拉过玲子的手，将事先准备好了的棒棒糖和水果，放在她的手里。他觉得她的小手十分的柔软而又滑润润的，就像两团蓬松而绵软的面团或饴糖，握在手里觉得软软的，心里也是甜甜的……

　　玲子只将一只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接过水果装进衣兜里，而将棒棒糖含在嘴里，却将另一只手仍然留在了华阳的手掌之中。她一边吃着棒棒糖，一边不住地夸赞：“你真好，想得真周到，谢谢你，这糖真甜啊！”当她说“这糖真甜啊”时，那只被握在华阳手中的小手在华阳的掌心上轻轻地滑动着，弄得华阳心里痒痒的……

　　随着电影剧情的进展，她的身体也向着华阳的身体靠拢，而且越来越近，后来几乎是依偎进了华阳的怀里……当映出“卖花姑娘”的母亲因为贫病交加而去世，“卖花姑娘”大放悲声之时，华阳听见玲子开始低声地抽泣起来，渐渐地整个剧场里响起了时高时低的抽泣声和唏嘘声……玲子的抽泣渐渐地变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失声，叫人看了好生心疼。虽然华阳受剧情的感染也深有同感，也已泪水盈眶，可是，当他看见玲子那痛苦难耐的样子时，顿时心生怜惜之情，他见她就像一个十分伤心的小女孩儿，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就像两股决了堤的洪水汹涌纵流不止……她就像一个清纯得无比透明的玻璃人儿，他悄悄地将自己的右手臂伸过去，轻轻地将她的身子揽入自己的怀里，左手掏出白手帕给她擦拭泪水，并将嘴巴贴近她的耳边柔声说道：“好了，好了，二妹妹，别太伤感了，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在他的劝慰下，她的心情似乎略微地好了一些。华阳看见已经哭成了小泪人儿的她，心中不免想到：“真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的多愁善感又温婉善良，真是太可爱了，过去我怎么没有发现她有这么美好的品质呢！”他觉得，能与自己心仪的人一起投入一段感人的情境之中，一起分享彼此的感受，这样两颗心自然而然地就会越来越近。

　　影片映完，人们熙熙攘攘地蜂拥而去，门口及过道上拥挤不堪，华阳对玲子说：“二妹妹，不用着急，等他们走完了咱们再走，好吗？咱们也平静一会儿。”

　　此时，玲子只向华阳微微点了一下头，看得出来，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她默默地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只小镜子，用白手帕对着镜子悄悄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当人们基本上都已走完之后，他们才从电影院里走了出来，他们找了一会儿，并没有找到伊藤夫妇和枝子。华阳想：“可能是他们先已随着人流走出了影院，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我们，以为我们已经走了，就没有再等，他们就回去了。”于是，华阳就对玲子说：“叔婶们已经回去了，我送你回家吧！”

　　玲子妩媚地一笑，说：“都这么晚了，你肯定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去，是吗？你不送人家怎么行呢！有你在我身边真好，你不送人家谁送呢？”说罢，用双手环抱着华阳的右手臂，紧紧地依偎着华阳，俩人缓缓地漫步在回她家的路上……

　　华阳问她：“今天的电影好看吗？”

　　玲子说：“好看，只是太苦了些，有点儿叫人受不了，不过，这部片子的艺术性还是蛮高的，在当前来看，可以算得上是故事片中的上品了，虽然太苦，叫人难受，可是过后细细品来，还是回味无穷的。”

　　华阳说：“我也有同感，一部作品，当它的艺术性达到一个新的水平时，这些悲苦的细节才会更加感人，特别是看到后面竟让人感觉有些悲壮。”

　　玲子马上表示赞同：“对对对，我觉得也是，你看得比我更透彻，也更加深刻。我愿意和你看电影。”

　　华阳趁势说：“既然你愿意看，那么，今后再有好的故事片咱们还一起来看，好吗？”

　　玲子马上回应：“好啊，只要你能弄到票并愿意给我，我就跟你一起看。”

　　华阳听她热烈回应，觉得她是在对他暗示，今后只要再有机会他就可以通过买电影票约她看电影的方式，经常约她出来，俩人就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培育他们之间的情感，浇灌他们情爱的花蕾，于是立即赞同：“好好好，我一定留心，再有了好影片，我一定再弄票子，以后就咱俩来，好不好？”

　　玲子说：“好的，我同意。那么，我就等着了，你说话可得算数哦！”

　　华阳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脸蛋儿，说：“你就等着吧！”紧接着又模仿苏联故事片《列宁在十月》中瓦西里的口吻，说道：“‘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话音刚落，俩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真是“情长嫌路短”，说笑之间，俩人已经走到了她家大院前。华阳伴着玲子走进屋，见伊藤夫妇和枝子早已回来了，伊藤的夫人正在屋里不安地转来转去呢……看见他俩回来，夫人又细心地察看着玲子，见玲子双眼微红，脸颊仍然泛红，就心生疑惑，她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华阳赶忙解释：“叔婶，我们回来得略晚了些，是因为二妹妹的心太软了，她真是太善良了，她完全被影片的剧情感染了，哭得成了个泪人，几乎不能自拔，影片已经放映完了，可是她的脸上还是泪痕纵横交错的，像个小花猫一般，她哪里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往外走呢！我们就坐在原处，等待人们都已经走光了才出来。到了影院门外又找不见你们，发现你们已经走了。”

　　伊藤急忙过来打圆场：“对对对，一点儿没错，玲子从小就心软，心特别善良，见不得人家受苦的。其实，这部影片也真是不错，也真是挺苦的，别说玲子了，就连我和你婶，包括枝子也都难以抑止地泪流不止呢！”

　　华阳就着伊藤的话口儿，乘势逗着枝子：“哎呀，我的枝子小妹真是了不起啊，小小的人儿，也能看懂剧情了，也是这么心软又这么心地善良啊！”

　　伊藤的夫人也不觉笑出声来，室内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已晚，华阳告辞出来，一个人回到令自己惆怅而且空荡荡的家。

　　后来，华阳每逢发现有新放映的故事片，他就不失时机地买两张票子。这回他按照那天他们看《卖花姑娘》后玲子的要求，只买了两张，并且是找机会悄悄地将票子塞给她，她也是心领神会地悄悄地将票快速地收了起来，然后他们分头出发，按时来到影院会面。

　　有一次，他们约定来看一部新的电影，华阳早早地先来到影院等待她到来。在等待她的那些时刻，他的心儿急促地跳动着，他的眼睛不停地四处寻觅着她的踪影，仿佛血液在体内的流速也在加快了许多，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了蒙古民歌《敖包相会》中的一句歌词并不觉间轻轻地哼唱了起来：“……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快到来哟喝……”他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反复地哼唱着，这样他觉得紧张而焦急的心情似乎缓解了一些。直至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才接续着唱出了那首歌的最后一句：“只要哥哥我耐心地等待哟，我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喝。”此时，他的心里才真正踏实了。此时，玲子也看见了华阳，见他正在焦急地等待着自己，就立即飞快地跑向他的身边，说：“你不是已经把票给了人家了吗？你到里面坐在座位上等待不就行了嘛！何必站在外面这么傻等呢！”华阳说：“我就怕你来不了，或是来晚了，里面漆黑一团，我又怕你找不到座位可怎么办？”玲子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然后俩人就有说有笑地走进影院。

　　此后，他们又连续相约去看了几次电影，而每次她都是按时来到影院，有时甚至比华阳来得还早，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早点儿来到，华阳就会站在外面傻傻地等待，怕他焦虑不安。她不忍心让他遭受疲累，承受煎熬，她觉得既然他对自己那么怜惜，自己也应该对他体贴并怜惜才对。

　　每一次看完电影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们都是悠闲地慢慢散步，特别是在月夜里，他们踏着月色，走在平整而干净的街道上，迈着协调一致的步子，谈起身边的一些趣事，心情格外舒畅。如果俩人的步调因为路人的影响而左右脚一时不太一致的时候，他们立即争抢着调整自己的脚步，以达到与对方的出脚方向协调一致，和谐统一。有时，她见华阳先迈的是左脚，而自己先迈的却是右脚，于是她急忙向前垫了一步，可是不想华阳此时也发现了俩人迈出的脚不是同一侧的，他就也马上向前垫了一步，结果是俩人同时垫步则仍然没有调整过来，接着，他俩又是你垫一步，我也垫一步，你再垫一步，我也再垫一步地来回调理好几次也调不过来，直至有一人缓调一步，俩人的步调才真正达到了步调一致。这时，俩人不禁开怀大笑起来，一种无比和谐和无比欢欣的情绪立即溢满了俩人的心间……心里也在深切地感到对方不仅十分在乎自己，而且在处处想要保持和自己的和谐一致及协调统一，也都能深切地感受到对方那暖暖的爱意。

　　有一天，华阳看见玲子正在翻阅一本袖珍的小日记本，她见他来了，就把日记本翻到某一页，华阳看见那页里夹着三片小小的粉色花瓣，她将那个小日记本双手举到华阳的面前说：“喏，你瞧，这是我去外地演出时，在游览时从山上为你采集的花标本，这些天已经干透了，现在可以送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地珍藏起来哟！千万别丢了啊！”华阳双手接过小日记本放在自己的脸上贴了贴后，郑重地放进了自己的背包。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本封面上印有“幽美”二字的日记本，他打开日记本，一页页地翻动着，玲子看见那里面有好多已经制好的花花草草，华阳说：“我也为你准备了许多花草的标本，这也是我多次去外地时采集并积攒起来的，早就想找机会送给你，没想到竟让你抢了先，咱俩真是不谋而合啊，都为对方准备了小礼品。”玲子接过日记本，说：“确实是不谋而合啊，咱俩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咱们的爱好竟然这么出奇的一致呢！真是不可思议啊！”华阳见她也是那么郑重其事地将日记本收藏了起来，心想：“这就是我俩在郑重地交换着爱的信物，那里面包含着我俩的爱心，是我俩爱情的见证，这种文雅而又郑重的交换恰如其分地表白了我俩的一致心声，也表露了我俩共同的情感，共同的心愿，共同的爱好，共同的渴望，也说明了我俩确实是志同道合而情趣相投的一对儿！”

　　在他们彼此心中，都已十分明白，俩人已经密切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他们每时每刻都企盼着俩人能够在一起相守，只是谁也没有用语言公开挑明，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相处，但是，每时每刻在他们的心中都有柔情蜜意在不断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