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
一
看不见村庄,也看不见树木,好大一程子了,几乎天天这样,日日如此,平原上的一切都被冬雾笼罩着。这天一早,人人手机都收到一则短信;“重污染天气红色预警。单双号限行:二十三日中小学幼儿园停课。”大纲推开家门,一步踏入雾中。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儿,灰瘦的圆脸,两眼无神,头发卷成个“瞎鸡窝”,脚下一双鞋“趿拉”,趿拉趿拉一直朝村外,朝他爷他奶奶的坟奔去。他每天都是这样,一趟接一趟,一趟又一趟,来回反复、反复来回,从家门口到坟地,来回奔、来回跑啊······他的精神有些失常,人家都以为他疯了!可惜大纲这孩子······
去年冬的一天,他的婚礼刚刚结束,他爸王老三说,“领你媳妇去拜拜你爷你奶奶,到坟头求他们保佑,保佑媳妇呆的住·····”没保佑!根本没管!去年冬天大纲还是个水灵灵的棒小伙儿,高个子,红是红白是白的圆脸,双眼亮亮的,头发乌黑黑顺溜溜,脚下一双棕色大皮鞋也总是干干净净的。出来进去,脸上也总是堆满笑。那时,孩子的日日夜夜过得是多么有声有色啊。
从爸妈的住房到自己的新房——街东街西,四五百米远,天天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大纲和新媳妇小小,总是手拉手,走一段停一停,停一停搂一会儿,不是你掂起我,就是我抱起你;又走走又停停,又搂又亲亲。就这么一会儿走,一会儿折腾,招惹一路围观一路笑。在屋里呢,管他黑天白日,总是无限恩爱,“听声的”都“听”儿来啦,学说个活灵活现。
可是好景不长,正月初一,新媳妇说是回广西柳江老家探亲,一到北京西站,说去卫生间,走到拐弯处,,眨眼就再也不见了······她手机关机。再以后是停机,从此再也没消息。据内行人推断:准是坐大客儿上石家庄,又上火车奔柳州站了。要是在石家庄安排人,一下就逮住!嗨——!再问女方媒人,媒人也找不到她······
村人论,不说大纲的婚事是缘分到了吗?在哪呢?
二
大雾越扬越大,又是个对面不见人。
且听我从头讲讲这个“缘分”的 故事吧——
村子里有两个英子:大英子、小英子。大英子本地人,小英子湖南人。大英子两个儿子,小英子也有两个儿子。这四个小子可都是八零后九零后啊!谁都知道,这两个年龄段的男孩儿,在农村,不好找媳妇,本来村里女孩儿就不多,又都被大中专“扩招”了······。男孩儿一天天长大,当妈的一天天心慌。都生了两个”叫驴”的大英子和小英子同病相怜,就总乐意凑在一块儿,说说话儿,交交心。小英子丈夫王老三说,“她们姐俩儿有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
过了几年,大英子的两个儿子,哭着喊着总算成全上了。可大英子总惦着小英子家。小英子二小子小纲正读高中,大小子大纲可也二十五六啦!还没媳妇,愁煞个人!
去年初冬的一天,大英子去五里远的集市剪发,发廊里有个女孩儿刚刚染完发,长长的披肩发黄黄的,半声不熟的普通话。她说她叫韦小小,广西人,今年二十八,离婚了,有个女孩判给了她爸。自己是来北方找对象的,相了几处都还没中意。现在住在小东庄老乡家。大英子按住她的肩,“别看下份了,等听我个信儿吧!就在这等我,可别走啊!”不剪发了也没赶集,电动车“油门儿”拧到底,她直奔小英子家。
大纲正在屋玩手机,“大妈来啦!”
“你妈呢?”大英子喘粗气,“快给她打电话——来媳妇啦!”
不会儿,小英子冲进家门,大英子迎出去,二人撞个满怀,都跌倒了。“臭娘儿们,还不快——”大英子骂着,小英子呼的站起身,拉起大英子就往外奔,她心想:“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媳妇接到家,先占上再说······”
头吃午饭,新媳妇就到了家——到家男女就对眼了。
津东一带,早有的风俗:男女一对眼,总要把女孩儿接到家,这叫“处活处活”。这一处活,大纲和小小可就日夜形影不离了。
大纲的爸爸王老三似乎早就“胸有成竹”,“缘分!缘——分!天意!天——意!”他出来进去,叨叨咕咕,“咋样,咋样——算卦有准吧!相面没错儿吧?”
原来,春天村里来个算命相面的,专预测婚姻大事。前街后街,三条、四道街,是小子没媳妇的主儿都算了、都相了。王老三信天命、信缘分,更信阴阳八卦,当然是给儿子大纲又算又相了。先生说,你长子今冬动大婚,冬天不结婚,除夕夜让他搬搬荤油坛子,不出正月铁准结婚。本来就拉屎把豆芽的王老三,乐蒙了,竟赏给先生二百,人家就要一百,他说,“四百也值得!”
“大纲和新媳妇到一块啦!”千古功臣大英子嚷嚷四条街,整个村。
刚吃过午饭,大纲的二叔二婶就找上门来。二叔应叫四叔,他上头两个姐一个哥,他哥叫老三,他就应叫老四。可家人却叫他小二。叫老四,姐弟通排行;叫小二,兄弟单排行。通排,娇也;单排,贱也。王老三,板上盯丁就叫老三,上头两闺女,底下来个小子,能不娇?那么,应叫老四的为何却叫小二?共计四个孩儿,都两个小子啦,娇不啦了!媳妇还不见得好找哪,不过也拼着凑着找到了!王老三找个湖南的,当年没花多少钱,外地的还是便宜;小二呢,换亲,拿二姐领小换的,换来的就是二姐的亲小姑子——如今大纲的二婶。
这不,二婶来了,人没进屋声先顶进来,“嫂,我给你们道喜啦!”二叔站在她身后,噘着个嘴拉拉着个脸。
“啊,啊——他婶他叔,我正要去找你们······”小英子脸红着,双手不知往哪放。“这事儿还用找别人!你们两口子不是能耐着呢吗?”二婶事儿也不少,可心肠热,脾气急,“有——你们这毛草的吗?打集上抓个女的就睡觉,不知道到处都是骗婚的?弄不好不光白扔钱,主要是把咱大纲毁了!”大伯子王老三没抬头,紧紧闭着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小英子知道丈夫王老三是个犟驴,就抢着说:“你大哥我俩办急了,是该和你们俩商量商量!”看着小叔小婶儿,她端着双手,不停的搓着,其实屋里并不冷。“不是跟谁商量不商量的事,”二婶语气缓和了些,可还磨叽,“听说你们都还没去她老乡家砸砸,不就五里远的小东庄吗?我刚才打听,听说她和她老乡都不是一个县的,谁敢保证不跑不颠的?这可好······”二婶胸脯起伏着。王老三谁也不看,低声说:“春天算的有——准儿——,这不冬天来啦!天意!缘分——”小英子双手放下来,左手攥紧右腕,轻轻地、底气十分不足的说:“这媳妇,和我说一块了的,挺知心的。和我一样:不爱说话。手脚还快:下午,三五分钟就剥一个鸡,连我这老手还得七八分钟呢!你们北方人不会剥鸡,只会烫······”二叔咧开嘴,顺便插进根烟。二婶也气笑了,心说,“湖南——广西——就知道吃!可不是——知——心!”二叔抽了几口烟,叨咕着,“真是瞎胡闹,这不见得咋回事!”“你说咋回事?”王老三不在乎弟弟,一双死羊眼瞪圆了,梗起脖子,前胸直呼吃,就象头要顶架的公牛。二叔又倔了几句打泄的话,哥俩顶了起来,语调都鸡屎味了,都吼上了。
这会儿,大英子进屋来,“咋着,他二叔两口子不乐意?”她脸一红一白,又一红,又一涨,“老三,你们家儿可要商量好!想法不同,我可不敢搭咕这个。”说完转身走了。王老三两口子紧追着哀求着,二叔二婶也追赶出来,反复解释着,大英子气消了,也冷静了一些,“要不,要不把你们大姑、二姑调来,请她们来商量商量?”
三
晚上,大姑带小儿来了,二姑领小儿接着到。二叔、二婶,王老三、小英子早就在家等着呢!
二婶先开口了,“今儿下午我去小东庄了,她老乡说和她确实不是一个县的,婚后呆得住不,不敢保······”二婶分析了一通,反正是一百八十个怀疑。王老三眼又瞪圆了,不过不好意思顶撞弟媳。小英子呢,她一下午心里翻江倒海,脸上阴云密布,总是低头不语,谁也不知她心里想啥。大姑、二姑都认为:还是二妗子说得对,这女的和她老乡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不是一个,老乡柳城,她是柳江,两个地方不得千儿百里啊!“我看地图了,不,紧挨着!”王老三抢过话茬,肯定地说。“我也看了,拿比例尺一算,咋也有七八十里。”二叔从大衣兜掏出本《中国地图册》,又在认真地翻着。二婶吼道,“滚一边去!”又冲小英子说:“嫂子可想好啊!”她看了大伯子王老三一眼,意思是让小英子好好劝劝他。小英子却说:“我们南方哪来那么多骗子!”二婶说:“哪有在集上自个找主儿的?真想踏实过日子,她不托人打听打听,进屋就睡上了?钱哄弄到手,哄弄够了该跑家伙了!”小英子不停地抠指甲盖,她总爱和弄水,其实指甲盖干净着呢,那两串鼻涕爬到上嘴唇,她也不去擦,一耸鼻子抽了回去。二婶儿心疼地搂住大嫂儿小英子,心里说“看你个窝囊样儿!”。大姑二姑轻声劝着:不行,还是慎重吧!这种找主儿法儿?看来不像真,哪有这不细心的······小英子固执地说:“我们南方人就这样!找个婆家还用这么着那么着?当年我不也是跟着媒人就来了吗?细看你们了吗?细问你们了吗?跑了吗?我这不还在这儿吗?”人们都被问住啦,王老三却听个心里热呼呼,身上暖烘烘,他脱掉防寒服,双手掐腰,一派神气十足的样子。他想:这真是夫唱妇随,不愧是有缘的结发夫妻啊!小英子以为拿自己的实例作铁证,把大伙都说服了,心里稍稍踏实了些,可白净的脸上还是阴阴的,她继续细声细语的说着,如二月里湘江两岸的绵绵细雨,淅沥沥淅沥沥,就那么不紧不慢的下着,“当年,你们可把我看个好严:上街,有人跟着;去个茅房,他奶奶盯着。你们北方人,就是心眼儿细。我知道:你们北方男人,前十八辈就不好找媳妇,······该怎样是怎样,差不离就干家活!”湖南的后音北京腔,北京的语音庄稼词儿,就是这句“盖(干)大(家)锅(活)”把全家人都逗乐了。
问住了也好,逗乐了也罢,反正二叔二婶,大姑二姑就是不同意这门婚事。
晚十点,大英子来打听。小英子多云见晴,她说:“就这样了,先处着!”接着又解释说,“他爹认为,缘分到了;我以为,我来知己了;大纲相信,遇到爱情了!咋就不往下处啊!”大英子听罢,嘎嘎笑了,后来人们把这话当做笑谈,传遍了全村。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日夜滚在一起,处活了一周。女方要求:过礼——完婚。男方说;对小小的情况还不十分了解,暂且按提前定好的礼钱八万,先过半礼四万吧,婚后再给那四万。“三金”、穿戴及其他零碎儿,马上就买。谈判双方各有代表:男方,大英子;女方,小东庄那位小小的老乡。钱、财,小小半字不提。一家人仍是和和气气,欢欢喜喜 ,小两口照常恩恩爱爱。谈婚论价的事就象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四
起结婚证时,发现了重大漏洞。小小的离婚证无公章(假的),民政局不给登记。她的身份证显示她今年三十五岁。这些情况,本该事先问问看看,可怕伤感情,没好意思问,更不好意思看。
小小也觉得不好意思,她搂紧大纲,轻柔的亲亲地说:“我那死男人,不学好,被东北小姐拐跑了,开小吃部的钱也都卷走了。找到他一定办离婚,咱俩的结婚证候补。咱们是两口子······和爸爸妈妈说,找个好日子,给咱俩办婚礼!”
五
又在开会——
二叔深深吸了一口烟,声音和烟雾一起喷出,“报案!”二婶本来比谁都有主义,这回也忽悠了。大姑、二姑听到信儿也早到了,都问是打110,还是先报告村长。大英子躲在屋角,不敢抬头。大家看看王老三和小英子,人家两口子神态平静,好像早有精神准备;看看大纲,他还在乐呢!二婶试着问,“大纲啊,她和你是真好吗?”“真好啊——天天盖一个被!”大纲眨巴着一双大眼,一幅天真的样子。二婶来气了,“好——她哄弄你!”“她没……哄弄过我!”大纲说完转身跑了。二叔气呼呼的喊着,“你回来……”
一屋子人都沉默着,石英钟的“哒哒”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小英子脑袋忽忽悠悠,身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从墙上摘下石英钟,抠出电池,轻轻地塞进衣兜。大红的防寒服穿在她身上是又肥又大,她偭紧怀,还觉冷。
“嫂子,你别急!人不是还没走吗,扣住她,钱损失不了多少!”二叔说,“咱饶不她!”
二婶急忙说:“可不能胡来!报案!”
“骗婚的,报案!”大姑二姑说。
“哎呀,报个啥子个案?”小英子一急,又冒出句湖南话来。
大姑二姑说;遇上骗子不报案咋办!
“该着多长缘分就过多长。她来了就是缘分。该你的就是你的,棒打不散;该不着你的, 死活求不来!”王老三就认这个理。
“继续办!”小英子平静的说,“武大郎服毒,死也得死,不死也是死!”
六
于是,小英子向大家讲出了实情——
原来这小小和大纲睡了一周,才在被窝里把那些实情说出来······
小英子说:“儿呀,咱让她走,把钱要回,再张罗别的。”大纲说:“死活这辈子我就要她,和她分不开了。”再往下劝,他把新买的七百元一件的羽绒服,往炉子一塞,烧着了。又试着劝,他又把“小米”手机摔个碎。小英子沉着脸,眼眶早湿了,她语调轻轻的,象八月天潮白河畔的绵绵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亲人们啊——这老实厚道,心眼实的男孩儿,一接处女人,接处了就舞迷了。人家没离,起不了结婚证,又大他十岁,他都不管,只会说‘她告诉我实话了就不是骗子,我爱她’。小小一进门和我儿一睡觉,我就害怕了,咱咋这没脑子,······那痴情小子一到人家被窝哪还拽的出啊!”大英子大出一口气,其实是声音挺大的“哼哼”了一声。“他大妈,你也别上火!”小英子轻轻缓口气,秋雨继续淅淅沥沥着,“小小进家那天,二叔二婶一来,我知道我们太毛草了,大半是办砸锅了,所以见了你们,见了你们这些关心我们的亲人,我的手都不知往哪放啊!可我还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坚决要办下去。这下,就得假戏真唱啦!如今,连个二婚的媳妇都不好找啊!好不易见着媳妇,儿子不撒手,当爹妈的咋好给拆开啊!拆开又是啥后果呀······再说,这孩子没谈过对象,他太老实,他也不会谈;要是人家滑孩子,也不在乎······,他啥阵势也没见识过,就当真媳妇了。真假就给他结回婚吧!这也是个机会,今后可能没多少机会了,看不见比咱强的人家还多着光棍呢!明知是当也得上······要不,他埋怨大人一辈子!咱就把小小当个自家的媳妇来对待,人心换人心,就是个野鸟也能养熟的!”小英子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她还想说,还想说说心里的委屈,可又不知这“委屈”从何说起,于是泪水代替了语言,眼泪出来了,哭声也跟了出来。哭声不大,又细又绵长,夜深,一个蔫儿性女人的哭声,不知咋就那么揪扯人心!咋就那么瘆人!静静的深夜,让人想到,一个冤魂来了······
二婶抱着小英子的肩,“嫂子——嫂子——”她也哭出声来。
大姑、二姑都泪流满面的围拢来,姐儿四个抱在一起,“呜呜”的哭。
大英子搂住小英子的腰,放声大哭。
于是,五个女人搂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真是捅了母狼窝啊!
——在祖国的北方——
辛酸的庄稼女人啊!
早就该有个机会放放你们的冤屈啦——
大姑受儿媳妇气,因为儿子挣钱少,媳妇拔尖;二姑两个儿都离婚,因为儿子挣钱不多,媳妇受不了穷;大英子娶两个儿媳,拉下二十万饥荒还还不上了;二婶儿子中专毕业,买不起楼,没有权利谈对象,还被老板骗,遭工头打······
王老三坐在炕上肉着心眼自有高见:缘分在天,要看究竟。
二叔一肚子无名火,他把一根“大前门”拧开了,捻碎了,他,他竟气狠狠地大骂了一句“我操他个妈呀——”
七
(王家以下的故事,乡亲们无不觉得可笑——可笑的让人心酸呀!)
“结婚”是肯定的了。小英子张罗做被褥,做棉袄棉裤,给小两口都准备双份的。棉花是自家留的,都是腰花,秋后新弹的(其实这四五六七年了,年年留新棉)。被褥、棉袄棉裤里表布料的质地,比说本地媳妇次了一点,小英子跟新媳妇小小道叽道叽情儿······,然后安慰说:“过二年换新的,妈说话算数!”小小满脸堆笑,说广西棉花少,我家不种棉,水稻甘蔗一片片。她抱住“棉花瓜子”不撒手,一句一句道喜欢。二婶开口要,“拿来,絮被啦!”小小脸儿淡淡红,冲二婶一努嘴儿,撒个娇,跑了。这“乖”的女孩儿,也难怪大纲喜欢!
“结婚”是肯定又肯定的了。王老三忙活东忙活西,重点是要找个好日子。看黄道吉日的书翻了又翻,算啊找,找啊算,鼓捣好些天,找个初八、二号,星期三。日子定了,又掐典礼的时间,又盘算好几天,总还不满意,又找个懂八卦的好友,好友给批了两个时辰;上午十点一十八,十点二十八。王老三灵机动,好——定了——十点二十八。他认真地说:“一八——爷发;二八——儿发!我不让爷发,济儿发!”爷就是爹,意思是宁可爹不发,也济儿发。可怜天下父母心!
结婚的日子,典礼的时辰写在大红纸上,王老三端给小小看,儿媳笑容满面,咬着舌头朗声念,“好!我梦见——就是这个日子:我梦见——就是这个时间!”
可乐坏了王老三,他连连喊,“缘分、缘——分!有缘!有——缘!”
结婚的日子终于到了。
远近的亲友陆续来,村里的亲友早来到。本村动了半个庄,本街户户不拉——客人多,赔不钱,也赚不钱,都是图个人多有脸面——你给我送喜帖,我给你回请柬,那也不过是换换钱儿!
人们都来看新房,新房内宽敞明亮,摆设挺简单:冰箱、洗衣机、彩电,没电脑;其他零零碎碎,有是有,可也不太全。内行的都知道:娶远处的都如此,里外摆设男方买,女的不高要求,只要彩礼装进兜——起码也得七八万。娶本地的都是“大包”:女的要彩礼二十二万,屋里的身上的,全由女的买,还要带回一辆小气车,少说也值五六万。这行市,也不是固定不变,看男女方情况,多少有浮动,市场经济,就应该是这般!都认同!
八
结婚的全过程,谁也记不清了,人们只清楚的记得小小的“飞脚一闪”,大纲的一声大——
新郎新娘到门前,开天蕾钻上天,鞭炮响起来,半挂鞭飞到大纲脚下,冒烟闪光在爆炸,小小当机立断,飞脚一闪,踢出它十米远。围观起哄的坏小子,各个心胆颤,“我的那个妈呀——有拳脚!再打歪主意可不敢!”
婚礼主持人 ,一个声音很有底气的女人,大音响嗡嗡闹,震耳欲聋。
主持人按套路摆划了一阵,把人们逗乐,逗个哈哈大笑。忽然她发问,大声发问,“大家说,新郎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
大纲不用思索的大声喊了出来,“因为娶媳——妇啦——”
大姑顺口溜出一句,“我——的狗儿唉——”
二婶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她赶紧扭过脸,悄悄的擦眼。
妈妈小英子鼻子一酸,不等泪出来,急忙先擤鼻涕,顺手抹儿两下眼。她的脸总得堆着笑,因为她和丈夫王老三现在是坐在主席台上啊!必须笑到婚礼完毕,必须坚持······她一直在暗自嘱咐自己,也在埋怨着大姑子,“干啥子就那么拢不住嘴呀——”
王老三一直微笑着,脑子里回味着、欣赏着自己刚才的发言,特别是最后一句,真像个大领导在作报告,“我一直坚信——无缘对面不相识,有缘千里结夫妻!”真是个“论坛功德佛”,大纲已成“正果”,王家“圆满”啦!王老三想。
九
一晃婚礼已办过一年了,大纲的回答声,依然猛击着人们的耳鼓——
“因为娶媳——妇啦——”
那声音骄、脆、婉转,有节奏又绵长——
那声音从大音响里震荡出来,如今还在村子的上空回荡——
“因为娶媳——妇——啦——”
“娶媳——妇——啦——”
十
大纲昂着头,又小跑着朝他爷他奶奶的坟奔去。他只记得他爹的话,“求他们保佑,保佑媳妇呆的住——”
追在他身后的妈妈小英子,两眼泪汪汪,心里乱成一锅糯米粥——
大纲已经这样,媳妇肯定是不好说了,啥是个盼头啊!
小小走快一年了,她总埋怨自己没主见,埋怨王老三愚鲁,埋怨大纲是个痴心汉;
小小走快一年了,她从不怨小小。她总是同情小小,说小小疼女儿,舍不得来啦,真是个好妈呀!她又想,小小心肠好,她不会忘了大纲对她的爱,不会忘了公婆对她的好。也许哪天,不请自来的——她自己劝着自己。
她又劝自己:还有盼头,小纲成绩好,考个“985”大学没问题。花多少钱也要供她,要是落在庄儿,又是个光棍儿。
雾还浓,谁也看不见他们娘儿俩·····
【编者按】缘份两个字,对于生活中的饮食男女,真的可以是一种最好的托词。这篇小说通过着眼大纲的婚姻描写,反映了现在男多女少给乡村婚姻带来的困惑的不易,同时也映衬出了乡村人的质朴和善良,更是无声地表达了对那些骗婚者的控诉。读后让人酸楚难禁,小说所描述的,正是现在不少贫困农村之现状,引人深思。故事通篇语言特色明显,塑造的人物性格鲜明,形象丰满,行文流畅,情节简练,寓意深刻,推荐阅读!编辑:风中的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