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
1
在纪念吉林广播电视台建台80周年的日子里,广电人没有忘记为了广播电视事业献身的杨晓明。在他38年的人生旅途中,把宝贵的青春献给了党的新闻事业,他的生命是短暂的,而他的精神是永存的。他以对党的忠诚之躯,炼就了吉林广电大厦的坚固基石。
“同志们哪!请珍惜生活吧!请努力学习吧!我们的感性知识需要不断上升到理性高度,我们的工作实践需要专业理论来指导。这样,我们的工作才能减少盲目性,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为党的广播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摘自杨晓明给吉林人民广播电台全体同志信。
一
天灰蒙蒙的,太阳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没有阴云,没有北风,寒冷统治着冰封世界。
一个青年骑着自行车,沿着红旗街,急匆匆地拐进长影宿舍大楼。
“哥,考试卷子取回来了!”
“轻点,他刚刚睡着,轻点啊……”迎上来的是母亲。
宽敞的双人床上,一个人呈不对称的“大”字躺着。他的右大腿肿得快有水桶粗,左大腿皮包着骨,好像树棒棒一样。两个上肢,肌肉松松的,额头上敷着擦汗的毛巾。写字台上,摆放着一包包药品。
(笔者和杨晓明(右)合影)
桌上的日历:1987年1月15日。
“妈,叫醒哥吧,不然他醒了该埋怨了。”
苍发母迟疑着。她走近前端祥着自己的儿子:颧骨更突出了,眼窝又下陷了许多。她不忍,她多想让儿子再多睡会儿!
“要不,就别让他答了。”妻子谢燕南走过来悄悄地和母亲商议。
“答,得答!”床上人醒了,“这是我毕业的卷子。妈,您再给我打一针,剂量大一点!”
母亲含着泪水,慢慢地,在他那已经布滿针眼的臀部,寻找到一个合适部位,缓缓地推进了25毫克杜冷丁。妻子小心翼翼地扶起他,让他斜倚在被子上,弟弟送来一块早已备好的胶合板,妻子接过来把它放到被子上面。
“这不挺好吗!”床上人试了试,语音依然是那么洪亮,眼睛依然是那么炯炯有神。“行了,把卷子给我吧。”他像上战场一样,展开卷面,接过母亲递过来的钢笔,在试卷上工工整整地填写:杨晓明,北京广播学院吉林函授站84级学员,新闻编采专业,现工作单位:吉林人民广播电台,职务:新闻部副主任。
这是特殊的考场,这是特殊的考生。
二
厄运,是1986年8月,悄悄地降临到杨晓明身上的。
在省电台举办的职工排球比赛场上,谁也没想到结实、健壮的杨晓明,竞然跑不动、跳不起来了。他只能给大伙喊加油,当场外指导,有人逗他是瘸腿教练。
他感到右腿隐隐作痛。到一家大医院检查:风湿症。
杨晓明过分相信自己的体质,也丝毫没有怀疑医生的诊断,照常挺着疼痛上夜班。
夜班,熬神费心,是个苦差事。此时的杨晓明分外辛苦。爱人谢燕南,是长影编辑室的编辑,正在外地组稿,常两三个月不着家。凌晨3点,杨晓明离家上夜班,就把不满8岁的女儿娇娇一个人扔在家。他夜里来,夜里去,每天往返十公里。白天,他更是繁忙,接送女儿上学,到医生那按摩治“风湿”,到北京广播学院吉林函授站上课。下午4点,还要到省电台参加编辑例会。
病魔,越来越缠紧了杨晓明,可他自己还象没事一样。领导和同志们劝他到医院再好好检查一下,他总是乐呵呵地说:“没事,风湿不算病,三两天就好了。”
他以坚强的毅力,高度的使命感,坚守在夜班岗位。省委、省政府一道道抗洪抢险的命令、通知,一汽CA一141新型解放车试生产成功的喜讯,全省各行业大干迎国庆的捷报,在他和同志们的辛劳下,频频飞向全省城乡。
三
1986年10月26日晨,杨晓明编审、监听完本省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又一个早班结束了。他心里刚有点轻松感,忽然他感到右腿格外疼痛。往天骑自行车,上班是就着家门口的马路牙子,下班是就着省电台门口的台阶。可眼下特别困难,和他共值早班的新闻部编辑夏永祥急忙过来,把他扶上自行车,他骑着,骑着,在不到一百来的地方,摔倒了——这一跤,好重!
在白求恩医大一院,医生们惊呆了:耻骨恶性肿瘤,这么重还能上班?!
为了抢救杨晓明,白求恩医大的专家、教授,省电台的领导,杨晓明的亲属,举行了联席会议。
姜鸿志教授:“病理报告显示,肿瘤已超过鸡蛋大了,现已到了晚期,抢救的难度实在太大,我们大家要有精神准备。”
安静,可怕的安静,之后是唔唔的哭声。母亲哭了,妻子哭了,同志们眼角含着泪水。
“只要有1%的希望,我们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来抢救!”省电台老台长何钧,表明抢救决心,劝慰众人,和医生仔细研究治疗方案。最后,老台长叹了一口气,半征询、半决定地说:“这消息,太残酷了,杨晓明怎么能受得了?我们先对他保密吧。”
杨晓明的病情,震惊了全台同志,人人为杨晓明耽忧。老台长何钧主持制定了护理方案,赵锋佩副台长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特批了一笔专款为杨晓明治病,台里还指派了司机和专车。年已近五十岁的新闻部主任王伟林,深夜十一、二点,往沈阳、北京打长途电话,寻找抗癌药物。省电台还派出了专人去北京、去上海,寻请名医,杨晓明的爱人、亲属,顶风冒雪,四处奔波……
四
“这右腿咋不听使唤?这怎么可能?”住院十来天的杨晓明,每天都向自己发问,简直怀疑自己在做噩梦。同志们送给他一副拐杖,他恨这拐杖,可他此时站立、挪动,又离不开拐杖。
昨夜,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杨晓明的大腿和腰部都钻心地疼,他一夜没合眼。不能躺,不能坐,硬是弓着腰,柱着双拐,单腿站着遭了一宿罪。
当天空艰难地露出一抹灰色的曙光时,外面变成了白色世界。病友们外出晨练,杨晓明艰难地挪动到走廊,把收音机打着放在窗台上。
“吉林人民广播电台,現在是本省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各位听众,早上好……”多么甜美的声音,如小溪流水,潺潺流入了心田。杨晓明仿佛看到了石雨、军兰、潘良、晁惠、项群、白琳等一个个播音员熟悉的笑脸。多么、熟悉的工作,杨晓明仿佛看到了新闻部早班编辑伏案精编,播、控、录人员紧张工作的场面。他的心,涌起了感情巨浪,渐渐地,眼晴湿润了。小小的收音机,如一叶小舟,载着他的心,那涟漪正如他的人生轨迹……
五
——那是小学二年级。刚刚8岁的杨晓明,在教师的带领下,来到吉林人民广播电台,参加文艺部主办的儿童配乐组诗《三门峡》的朗诵录音,他的声音好美。通过广播的熏陶,杨晓明在童年时代,理想五彩缤纷:想当音乐家,想当外语博士,想当体育健将……但内心深处,想的最多的是,要成为广播战线的一员。
——金色的梦,做的正甜,“史无前例”爆发了。爸爸、妈妈成天提心吊胆,生怕杨晓明出事,就把他反锁在家里。他在家,凭着自己的灵性,学会了安装超外差式半导体收音机。后来,他就捧着这台收音机,随父母插队到安图农村。以后,当生产队长,考上延边大学,他都和这台收音机作伴,把它当成良师益友,和广播结下了不解之缘,还学会了英语、日语和朝鲜族语言。
——哦,那是杨哓明到吉林人民广播电台工作的难忘的一课。秋风飒飒,树叶凋零。杨晓明沿着荒草萋萋的小路,来到北京西郊一块荒漠、悲凉的土地一一圆明园。这里残坦断壁。他捧起一把发黑的泥土,仿佛看到了八国列强烧起的烟云火海;拾起一块烧焦的瓦砾,仿佛看到了强盗们兽性的狞笑。国不强受人辱。他决心在广播这块圣坛上,为塑造民族魂呼唤,为振兴中华呐喊。《圆明园的嘱托》《在科学的入口处》《心脏手术前后》《一颗富有生命的种子》《红果满山乡》等配乐通讯、科学配乐小品,频频获奖,使他享受了事业成功的喜悦和欣慰。
一一那是1984年初秋,杨晓明和同事夏永祥下乡采访,在长白蒙江追寻当年杨靖宇领导的抗日联軍足迹。在密林深处,他们见到了抗联树:挺拔苍劲的树干,“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十个大字清晰可见。这是当年抗联战士用刺刀一笔笔刻划的,杨晓明心扉涌动,他要用这撼天动地的十个大字,永远鞭策自己……
(“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抗联战士用刺刀划刻。)
六
杨晓明望着窗外的世界,过往行人、车辆穿流不息,好一个充满朝气的早晨!他把目光收回来,屋里却没有外面的那种生气,肃穆的近乎萧瑟,淡素的近乎凄凉。
护理员拖地板。杨晓明柱着拐杖,慢慢走进了医护值班室。桌上放着值斑日记,他信手翻着,翻着,突然,眼前跳出这样几行字:检查报告单,杨晓明,骨盆正视片:右耻骨恶性肿瘤,形状超过鹅蛋大,累及右骼骨、右侧髋臼、右坐骨、右耻及膀胱右侧壁,晚期……
杨晓明像被电击一样,惊呆了。
“恶性肿瘤”“晚期”,这令人恐惧的字眼,在他脑海窜动着,翻腾着,他顿觉心地茫然,眼前渐渐发黑……
七
“晓明,睡一会儿好吗?”母亲轻声地问。
“睡不着啊。妈,让我在看会书,兴许能把疼痛顶回去。”儿子倔强地说。他枕旁,放着北京广播学院发的编采专业教材。
自从看了那个病情报告单,在痛苦之后,杨晓明反倒心里坦然。他知道,癌症,是当前世界医学领域的难题。自己病到这个份上,怕是劫数难逃,再住院也是白搭钱。他坚决要求出院,他要回到母亲家中。
看到豆粒大的汗珠,从儿子脸上、身上沁出来,慈祥的母亲实在忍不住,她拿来一条柔软的毛巾,轻轻地为儿子擦着。
“孩子,妈不是不让你学习,妈是看你遭罪,心疼啊!”
“妈,我也许要先走一步了,可对我来说,知识和生命同等重要啊!”
母亲转过头去,抹着泪水。
许是自己的话刺伤了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世间最大的悲哀!杨晓明赶紧安慰母亲:“妈,别难过,我是党的人,我不能死。病,是敌人,过去是敌强我弱,现在是僵持阶段,过些天,我就要大反攻了。我的病会好的,我还要到省电台上班呢!妈,我给你唱首歌吧。”
“你好,我的妈妈,我又梦见了你在歌唱,亲切温柔的歌声照亮了我的心房,眼前一片光辉,不是太阳发出的光芒,是我身边有母亲的慈祥。妈妈为我受尽了艰辛苦难,妈妈为我失去了青春年华。我永远祝福妈妈身体健康,祝妈妈青春地久天长……”
这是一首苏联歌曲,晓明没唱完,母亲已泣不成声。
八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沉寂,广播电视厅的领导来了,省电台的领导来了,退二线的老领导屠漱仪、刘竞来了,还有新闻部的,还有……他们带着水果,带着止疼的药,带着同志们一颗颗真诚的心。
杨晓明握着领导和同志们的手,舍不得放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始终把同病魔的斗争,当作是对自己的一种考验。现在,我正和死亡作最后的决战,我一定胜利,一定能创造奇迹!”
他不但安慰大伙儿,还要大伙儿注意身体。对这样坚强的斗士,同志们还能多说些什么呢?
社教部的同志们忘不了,他们和杨晓明一起撰写《科学与生活》广播稿件,一起编撰集纳《知识小宝库》书藉,短短两年,受到的启迪和教育匪浅。他知识广博,思路敏捷,乐于助人,和他一起工作,总有一种力量在支撑,总有一种艺术在享受。
新闻部的同志忘不了。他们和杨晓明共同编撰新闻稿件,共尝甘苦。他的话,时常萦绕在同志们的耳边:“编辑工作,是广播工作最关键的环节之一。广播节目的水平,取决于编辑的水平,编辑人员是面对稿件,从事着从原料到成品的精加工、再创作工作,生产出来的是精神产品。因此,编辑要首先当好无名英雄……”
(杨晓明(左二)在省电台门前,与社教部领导、同事合影。)
省电台的同志们忘不了他。他爱号广泛,心胸坦荡,磊落光明。他步入广播这座圣坛后,学识、才华得到发挥,他的脚印是坚实的。1984年,他作为年轻干部,挑起了新闻命副主任的担子。次年,被广播电视厅评为先进工作者。他有着极大的求知欲,为了涉猎更广博的知识,他不滿足已有的大学文凭,又考取了北京广院函授学院新闻编采专业。
九
时间如流水,转眼间1987年春节来临了。躺在病榻上的杨晓明,听着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更加思念和他朝夕相处的同志。他内心缠绵悱侧,双眼充满了泪水。他多想飞到窗外去拥抱这火热的生活,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又一个明媚春天!但他不能了,病魔已完全夺走了他行走的自由。他吃力地拿起笔,向同志们问好、拜年。
在给省电台全体同志的信中,他滿怀深情地说:“世界上往往有这种情况,当一个人得到某种东西的时候,并不知道珍惜它;但在将要失去它的时候,却倍感珍贵。同志们对我非常关心,使我非常感动,也十分内疚,因为我给予同志们的太少……同志们哪,为了我们的事业,请珍惜生命吧。”
眷恋,深深的眷恋。杨晓明眷恋生活,眷恋同广播联在一起的生活。这种眷恋从孩提时代开始萌生,在告别这个世界之前愈加强烈。
十
1987年4月20日,杨晓明昏迷病危,被送进省人民医院。他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我的收音机带来没有?”“我是办广播的,不听广播怎么行?”“打完针就回家吧,在家听广播方便。”
然而,家,他再没能回去。1987年4月24日上午,杨晓明断断续续嘱咐妻子谢燕南:“……要带好孩子……不要给组织添麻烦……丧事要简单。”他握着护理他的省电台同事夏永祥的手,喃喃地说:“我才38岁,广播,没干够啊……”下午1点32分,杨晓明走了。
在阵阵回荡的哀乐声中,杨晓明静静地躺在鲜花环绕的灵台上。他的父母、兄弟,他的妻子、爱女,他的同志、领导,怀着极为痛苦的心情,为他送别。吉林人民广播电台总编室赵贵善主任,代表台领导为他写下这样的挽联:“晓明同志在38年人生旅途中,把自己风华正茂的宝贵时光,献给了吉林广播事业。”
杨晓明走了,然而他的精神永存在我们的广播电视队伍中。
【编者按】有一种坚守,叫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有一种热爱,叫至死不渝、心系事业。杨晓明同志的事迹,正是对这种坚守与热爱的最佳注解。从童年与广播结缘的懵懂初心,到青年时代深耕新闻编采的精益求精,再到与病魔抗争时对事业的万般眷恋,他的一生都与吉林广播紧密相连。面对耻骨恶性肿瘤的致命打击,他没有退缩消沉,而是以钢铁般的意志与死亡赛跑,把每一分精力都倾注到挚爱的工作中;即便生命走向终点,他仍嘱咐家人“不要给组织添麻烦”,用最后的赤诚践行着党员的誓言。在今天这个纪念建台80周年的日子里,重温杨晓明同志的故事,不仅是对逝者的缅怀,更是对当代广电人的鞭策——唯有传承这份坚守与热爱,方能不负时代使命,让吉林广电的精神火炬永远燃烧。推荐阅读。编辑:李亚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