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雪,来得晚,下得柔
长沙的雪不像北方,没有劈头盖脸的豪爽,倒像个脸皮薄的小妮儿,躲在云里磨磨蹭蹭不肯露面。好不容易飘下来,也只是细碎的雪沫子,沾在脸上就化,凉丝丝的,倒像谁悄悄在腮边抹了把泪。
小时候盼雪,比盼过年还急。天刚冷透,小伙伴们就冻得攥着拳头跺脚,嘴里一遍遍念叨“雪咋还不来”。外婆总坐在火塘边烤火,慢悠悠摇着蒲扇说:“急啥?长沙的雪是慢性子,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那时候不懂,只觉得没雪的冬天,就像没蘸糖的糖油粑粑,寡淡得没半分滋味——可不是嘛,长沙的冬天又长又冷,可落雪的日子屈指可数,能积起薄薄一层的雪,得望眼欲穿地等。
今年的雪来得更晚。十一月里说要下,等来的却是暖烘烘的太阳,晒得人都忘了冬天该有的冷意。直到十一月中旬的夜里,躺在床上忽然听见窗外有沙沙声,爬起来扒着窗一看,呀,雪正悄没声儿地落,像柳絮飘,像芦花飞,把屋顶、树梢都笼上了一层浅浅的白。第二天一早踩上去,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踩在撒了碎糖的糯米糕上,软乎乎的,心里也跟着松快起来——这股子新鲜劲儿,跟小时候盼到雪的感觉,一模一样。
揣着这股热乎气去岳麓山,雪后的山像披了件白棉袄,温温润润的。爱晚亭的红柱绿瓦裹在雪里,红的更艳,绿的更翠,亭角挂着长长的冰棱,太阳一照,亮得晃眼。沿着小径往上走,雪没及脚踝,每一步都陷出个浅浅的窝。路边的青松顶着绿,雪压在枝头上,像给松针戴了顶白帽子。扫雪的大爷拿着竹扫帚,一下下扫着亭台,嘴里哼着调子:“红配白,看不败,这雪景,一年也见不着几回哟。”站在亭下看雪花飘,忽然想起小时候跟外婆来这儿,外婆指着亭角说:“雪是老天爷给山披的衣裳,爱晚亭穿红衣裳配白外套,是最好看的样子。”这话记了这么多年,如今再看这雪景,还是觉得外婆说得对。
再往上到岳麓书院,“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对联落了雪,墨色的字衬着白雪,满是书卷气。院里的古树挂着雪,树枝压得弯弯的,像给这千年学府鞠着躬。泮池结了层薄冰,雪花落在上面,像撒了一把碎银。池边的腊梅开了,淡淡的香混着雪的清新,吸一口,满肺都是凉丝丝的甜。一位老教授站在梅树下赏雪,笑着说:“雪落书院,字也有了灵气,梅也有了傲骨,这是长沙独有的景致。”可不是独有的嘛,换了别的地方,哪有这书香气混着雪香、梅香的味儿。
从岳麓山下来去橘子洲,湘江面泛着淡淡的白,雪花落在江里,一眨眼就没了,只留下一圈圈浅浅的涟漪。毛泽东青年雕像立在雪中,雪披在肩头像件白披风,庄严肃穆得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旁边,低声念叨:“当年毛主席在这儿指点江山,如今雪覆大地,江山依旧这么壮美。”风一吹,雪从雕像肩头滑落,像老人眼角的泪,轻轻滴在雪地里——这场景,看着心里暖烘烘的,像有一团火在烧。
橘子洲的梅园里,腊梅、红梅开得正盛。雪落在枝头上,红的像火,白的像雪,粉的像霞。小姑娘踮着脚给梅花拍照,雪落在发梢像撒了糖霜,她笑着喊:“妈妈,雪后的梅花像画里的一样!”妈妈捧着热奶茶应着:“长沙的雪稀罕,雪后的梅更稀罕。”这碎碎的话,这甜甜的笑,全是雪天里的暖,藏都藏不住。
逛累了,拐进路边的早点摊,糖油粑粑的香气飘在雪后的空气里,格外诱人。老板掀开蒸笼盖,白汽一下子遮住了半张脸,他吆喝着:“刚出锅的糖油粑粑,热乎着哩!”买两个攥在手里,烫得直咧嘴,咬开一个小口,软乎乎的糯米裹着滚烫的糖浆,暖得从舌尖热到心口。老板一边炸一边唠:“下雪天,吃个热粑粑,暖身暖心,这日子,舒坦!”我给扫雪的环卫工递过去一个,他笑着接过去说:“这雪天,有口热的,就不冷了。”你看,长沙的雪再凉,也抵不过这烟火气里的暖。
长沙的雪,来得晚,下得柔,像外婆的手轻轻拂过脸颊,带着温温的暖。它没有北方雪的豪迈,却有江南雪的温婉,更有长沙独有的烟火气——糖油粑粑的甜香,扫雪大爷的调子,梅树下的笑声,都裹在雪里,成了冬天最珍贵的记忆。
雪会停,天会晴,可雪带来的美好不会走。就像人生,有些美好会来得晚一些,但只要耐心等,它总会来。长沙的雪,虽晚,终会来;生活的暖,虽慢,终会到。站在窗前看漫天雪花,心里满是感激——感激这迟到的雪,感激这雪后的暖,感激这寒冷冬日里,有这么多美好的人和事,陪着我们走过这漫长的冬天。
【编者按】文字以细腻笔触勾勒出长沙雪的温婉特质,将岳麓山的红亭绿瓦、橘子洲的江天雪色、书院的书卷梅香串联成画。更难得的是,作者将雪景与人间烟火相融,外婆的叮嘱、扫雪大爷的调子、糖油粑粑的甜香,让江南雪景多了份直抵人心的温度。这份对故土雪天的珍视,恰是长沙人对生活最质朴的热爱,读来如沐暖阳,满是温情。推荐阅读。编辑:李亚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