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笔记之二百六十九
今天开始阅读《资治通鉴》卷二十六的内容。阅读《资治通鉴》已经持续了一年半时间,根据进度服从质量的想法,我没有追求速度,而是尽量地弄懂史书中蕴含的道理,这也是我们今天读史书的目的。我感到,《资治通鉴》最大的特点,就是通过记录史实来说明道理,这些道理不仅对治理国家有益,对于我们个人修身也很有益处。所以我坚持阅读并写出读书笔记。卷二十六记载了汉宣帝让王褒写《圣主得贤臣颂》,对汉宣帝执政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让我们看到他是汉代一位圣明的君主。原文如下: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元年
春,正月,上始行幸城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上颇修武帝故事,谨斋祀之礼,以方士言增置神祠;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蜀郡王褒使持节而求之。
初,上闻褒有俊才,召见,使为《圣主得贤臣颂》。其辞日;“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故工人之用钝器也,劳筋苦骨,终日矻矻;及至巧冶铸干将,使离娄督绳,公输削墨,虽崇台五层、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弩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及至驾啮膝、骖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故且絺绤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燠;袭貂狐之暖者,不忧至寒之悽怆。何则?有其具者易其备。
贤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昔周公躬吐捉之劳,故有圉空之隆;齐桓设庭燎之礼,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观之,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人臣亦然。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宁子饭牛,离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诤即见听,进退得关其忠,任职得行其术,剖符锡壤而光祖考。故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阴。《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故世平主圣,俊艾将自至。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会神,相得益章,虽伯牙操递钟,逢门子弯乌号,犹未足以喻其意也。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壹合,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其得意若此,则胡禁不止,曷令不行!行溢四表,横被无穷。是以圣王不遍窥望而视已明,不殚倾耳而听已聪,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休征自至,寿考无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侨、松,眇眇绝俗离世哉!”是时上颇好神仙,故褒对及之。
京兆尹张敞亦上疏谏曰:“愿明主时忘车马之好,斥远方士之虚语,游心帝王之术,太平庶几可兴也。”上由是悉罢尚方待诏,初,赵广汉死后,为京兆尹者皆不称职,唯敞能继其迹;其方略、耳目不及广汉,然颇以经术儒雅文之。
我们首先来看这段话的白话文意思:汉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开始前往甘泉宫,在泰畤祭祀天神;三月,又前往河东郡,祭祀后土神。宣帝颇喜好效仿汉武帝的旧例,谨慎地遵行斋戒祭祀的礼仪,还依照方士的建议增设了神祠;他听说益州有金马神和碧鸡神,可通过祭祀招来,便派谏大夫、蜀郡人王褒手持符节前去求神。
起初,宣帝听说王褒有才,召见他并让他写《圣主得贤臣颂》。其文写道:“贤人,是国家的工具。任用的人贤能,做事的取舍就简洁,功绩也能广泛施布;工具锋利,花费的力气少,取得的成效却大。就像工匠用钝器,劳筋动骨,整天辛苦忙碌也难成大事;可要是让巧匠铸造出干将(名剑)那样的利器,再让离娄(传说中视力极强的人)负责量线,公输班(鲁班,巧匠)按墨线削木,就算建造五层高台、百丈长的建筑也不会混乱,这是因为工具与工匠相契合。平庸的人驾劣马,即使勒破马嘴、磨坏马鞭,马也走不快;可要是驾上‘啮膝’(良马名,行进时膝盖能贴近腹部,极快)这样的良马,让王良(传说中善驾车的人)握缰绳,韩哀(传说中善驯马的人)辅助驾车,就能周游天下八方,万里路程只需歇一次,何等辽阔通畅?这是因为人马相契合。所以,穿着细葛布衣服的人,不会苦于盛夏的闷热;裹着貂皮狐裘的人,不会担忧严冬的寒冷。为何?因为拥有了合适的器具,就能轻松应对环境。贤人君子,也是圣明君主治理天下的‘利器’。从前周公(西周贤臣)为接待贤才,吃饭时多次吐掉食物、洗澡时多次中断,所以才实现了监狱空无犯人的盛世;春秋霸主齐桓公为任用管仲,不计较他曾射中自己带钩的仇怨,所以成就了九合诸侯的霸业。由此可见,君主在求贤时辛劳,得到贤才后就能安逸。臣子也是如此。从前贤人未遇明主时,谋划国事、拟定策略,君主不采纳其计谋;陈述诚意,君主不信其忠心;想做官却无法施展才能,被罢免也并非自身有错。所以商初贤臣伊尹曾靠烹饪求仕,西周开国功臣姜太公曾困于宰牛杀猪,春秋秦相百里奚曾自卖为奴,春秋齐桓公大夫宁戚曾靠喂牛求机遇,都是为了摆脱这种困境。等到他们遇上明君圣主,谋划能契合君主心意,劝谏能被君主听从,进退都能尽忠,任职能施展抱负,还能得到分封土地、光耀祖先的待遇。所以世上必先有圣明智慧的君主,而后才有贤能的臣子。就像老虎咆哮会引来寒风,蛟龙腾起会招来乌云,蟋蟀到秋天才鸣叫,蜉蝣在阴湿时出现。《易经》说:‘飞龙在天,利于遇见德高望重的人。’《诗经》说:‘贤才众多,诞生在这个王国。’所以世道太平、君主圣明,贤才自会前来。朝堂上贤才明达,整齐有序地任职,君臣聚精会神,彼此相得益彰,即便伯牙(善弹琴者)弹奏‘递钟’(名琴),逢蒙(善射者)弯‘乌号’(名弓),也不足以比喻这种君臣相得的意境。因此圣主必须依靠贤臣才能弘扬功业,贤才也必须依靠明主才能彰显德行。君臣双方都有共同的追求,融洽欢欣,这种千载难逢的契合,讨论国事毫无疑虑,像鸿毛遇上顺风般轻松,像大鱼游入深谷般畅快。若能如此,还有什么禁令不能推行、什么政令不能实施?恩德遍布四方,惠及无穷。所以圣主不必到处察看,视力已足够明辨;不必竭尽听力,听觉已足够敏锐;实现太平的责任已尽,悠闲度日的愿望已达,吉兆自然降临,长寿无疆,何必要像彭祖(传说中长寿者)那样俯仰屈伸,像王侨、赤松子(传说中仙人)那样吐纳呼吸,脱离世俗、远离人间呢!”当时宣帝颇好神仙之事,所以王褒在文中特意提及这一点。
京兆尹张敞也上疏劝谏说:“希望明主时常忘记对车马巡游的喜好,排斥方士的虚言妄语,专心研究帝王治国之术,这样太平盛世或许就能实现了。”宣帝因此全部罢免了尚方署中等待诏命的方士。起初,赵广汉死后,担任京兆尹的人都不称职,只有张敞能继承赵广汉的政绩;张敞在计谋、侦察手段上不如赵广汉,但常能用儒家经术、儒雅风范来修饰自己的行政方式。
这一篇《圣主得贤臣颂》是一切执政者应该研读的文章,王褒用历史史实说明了用人的道理。这里体现了这样一些道理。首先,君臣相得是治国关键。贤才如“利器”,需明主善用才能发挥作用。君主求贤时需辛劳,得贤后可“逸于治国”,贤臣也需明主才能施展抱负,二者契合方能实现“胡禁不止,曷令不行”的治世。
其次,王褒批判了“神仙虚术”,倡导务实治国。王褒借颂文委婉提醒宣帝,治国靠“贤臣”而非“神仙”;张敞更直接劝谏,指出应摒弃方士虚言、专注帝王之术,最终促使宣帝罢黜方士,体现“务实治国优于迷信神仙”的理念。
第三,行政需“才”与“德”结合。文中以张敞为例,他虽在侦察、计谋(“才”)上不及赵广汉,但能用经术儒雅(“德”)修饰行政,说明治理不仅需能力,更需符合儒家伦理的执政风格,才能稳定地方。
文中提到了“周公吐哺”“齐桓公任管仲”等历史典故细节,这些历史故事是古人用人智慧的体现。
周公吐哺说的是,西周周公旦辅佐周成王时,为及时接待求见的贤才,常中断吃饭(吐掉口中食物)、暂停洗澡(握着湿发),最终让西周初期政治稳定,出现“圉空”(监狱空无犯人)的治世,体现君主为求贤不惜牺牲个人便利。
齐桓公任管仲说的是,春秋时,管仲曾辅佐齐桓公的对手公子纠,还曾射箭射中齐桓公的衣带钩(差点杀了他)。但齐桓公即位后,听鲍叔牙推荐,放下私仇任用管仲为相,最终成就“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的霸业,说明君主需胸怀宽广,不计前嫌才能得贤臣。
伊尹、太公等贤臣困境说的是,伊尹曾是商汤王妃的陪嫁奴隶,靠烹饪时展现治国见解得到任用;姜太公(吕尚)早年贫困,曾在朝歌宰牛、孟津卖酒,直到晚年才被周文王赏识。这些案例反衬出“贤臣需遇明主”,否则纵有才华也会埋没。
汉宣帝刘询施政“以霸王道杂之”,整顿吏治,强化皇权,任用熟悉法令的文法吏,以刑名考核臣下;设置治书侍御史、廷尉平,审量刑罚轻重;废除苛法,招抚流亡,假民公田,设置常平仓,减免租赋,安定民生,恢复生产;召开石渠阁会议,亲自裁决。他整肃吏治、平冤用贤、正本清源,是时政治清明、社会和谐、经济繁荣、四夷宾服,西汉综合国力达到极盛,史称“孝宣之治” 或“孝宣中兴”。当然,汉宣帝后来执政失误,造成汉代由盛转衰。这是后话。
二〇二五年十一月十七日
【编者按】文章以史为证,以喻明理,《圣主得贤臣颂》既是对贤才价值的推崇,亦是对治国根本的洞见。汉宣帝从谏如流、务实任贤的实践,让千年之前的用人智慧至今仍具鲜活生命力。一卷《圣主得贤臣颂》,道尽治国用人真谛。王褒以器物、车马为喻,引周公吐哺、桓公用贤之典,阐明君臣相得则功业彰的千古之道。汉宣帝纳谏罢方士、任贤理政,成就孝宣中兴,恰是史鉴照世的生动注脚。读史至此,方知《资治通鉴》以史明义之深意,于古今治道、修身之术皆有启迪。推荐阅读赏析!编辑:攀登顶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