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一年来，我没有再抽出时间回去。大石的情况，只是通过妻子和亲戚间的聊天，得以了解。当然，最直接的就是她和温玲之间的交流，电话或者微信，有时候我就在身边。有一次，温玲应该是去老家了，通过视频，我看到神情冷漠的大石，尽管在温玲的不断引导下，大石能够给我传递的，也仅仅是简短的问候和挤出满脸皱纹的笑脸。

　　这个短暂视频的背后，已经很明显的反映大石的身体状况依旧，他的公司依旧，确实让人高兴不起来。平时我们夫妻一谈起大石，除了回忆后，妻子流一通眼泪，伴随我长长的叹息，我们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少谈他，避免痛苦，成了生活中令人心酸的默契。对于他的未来，我不敢有过多的幻想，虽然听说有人在为他的事奔走，但身边太多相似的例子，起死回生，能成功的少之又少。大石的身上能发生奇迹？

　　实事求是，上午接到大石的电话，说心中期待已久，不如说是意想不到。经过这一下午的思考，我反复琢磨那日临别时的最后一句话，虽说是当时的心声，但更多的是安慰或者祈祷吧！

　　难道这句话，一语中的！梦想成真？大石的公司真的新开业了，而且，他没有忘记邀请我去参加庆典。

　　用喜极而泣这个词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想来是合适的。

　　据了解，这一年来，帮大石脱困的是江海市政府。为了拯救大石和大石的公司，让这一面曾经的旗子不倒，他们专门成立了工作组，由一位副市长亲自挂帅，带着一帮人，南下北上，走东往西，为大石公司的核算、清欠和引资重组。

　　我想起大石之前说过的话：国运正昌盛，他的运，轻易倒不了。

　　此刻，我更想说的是，他自己一路挣扎，搏出来的厄运，政府帮他拨云见日，扭转了乾坤。

　　我订了明早去往江海市的车票。晚上，让妻子烧了几个菜，喝一杯庆祝一下。妻子也破例陪我喝了几杯，看样子她比我还上心。

　　谈到大石兄弟这些年的过往，妻子泪眼婆娑，我也跟着流了一回泪。我牵挂大石的抑郁症好了没有。妻子说，已经好了很多。

　　她是下午和温玲通了话，具体落实一下大石和大石公司的情况。

　　江海市政府找了好多家公司，最后确定上海一家风投资本。经过几个月的谈判，该资本愿意注资一个亿，重组大石的公司。同时，配备了新的管理班子。根据大石原有的资产和品牌现状，新公司给予大石20％的股权，并选任大石为执行董事，副董事长。当然，这只是个闲职，也是考虑大石目前的身体状况，做出颇为合理的安排。据国内一家知名会计事务所评估，大石个人的股份市值应该超过五千万，和原来辉煌的时候相比，他的财富可能有不小的缩水，但是，毕竟今非昔比，能够从破产者回归千万富翁，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况且，如果按照新公司的发展蓝图，五年之内争取上市，那时候，大石的身价重回巅峰，甚至超越，也不是没有可能。

　　过山车一样的气运，真的让人唏嘘不已。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生在这个时代，大石的运气不坏啊！我和妻子为大石落泪的同时，内心也替他庆幸和高兴。说着，喝着，一瓶酒不知不觉地喝完了。

　　此刻，我们已经在前往江海市的高铁上，二个多小时的路程，很快便到达。前来接站的仍然是温玲还有她的两个孩子，孩子们的个子又长高了，男孩子竟比我高出一头。

　　我们来到江海市胜利大道，通海大厦已经焕然一新。门口摆放着成排的花篮，楼前飘扬着成列的彩带，高级轿车像士兵一样，排满楼前的广场。进进出出的男女，一个个喜气洋洋。三天后的开业大典，将在这个广场举行，此时，已经有远方的客人提前到达，大石正面带微笑地在门口迎客，我发现他仿佛回到从前，又变得大腹便便，红光满面了。

　　时间过得真快，镜头很快切换到开业大典。广场上，红旗飘展，人山人海。大石站在主席台上讲话，他一开口就语出惊人：感谢党，感谢政府，给了我重新做人的机会！

　　不知道谁率先哈哈大笑起来，跟着人群里笑声掌声连成一片，久久不能停息。这句幽默搞笑的开场白，其实不无道理，道尽了感激，也道出了感慨。如果没有党和政府的关怀，现在的大石不但不是主席台上风光无限的企业家，而是欠债上亿的破产者。或者难听一点，说他是一个罪人也不为过。倘若再向坏的方面发展下去，未来是死是活，是人是鬼，都很难说。所以，他说重新做人，虽然不好听，但是，却最能反映此刻大石的心情了。

　　大石的发言不长，接着上台的是新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最后是市领导讲话。然后是剪彩、挂牌、合影。拍照时，大石居然拉上了我，当然，他坐着，我站在他身后，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同框留影。

　　最后是午宴。宴席还在通海大厦的副楼餐厅。楼上楼下，四五十桌。嘉宾有：江海市的领导、风投公司来人、江海地区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各地主要供应商和销售商以及一些大的养殖户，新旧公司的管理人员，还有大石的亲戚，包括那些老表。我甚至在人群里看到我的老同学程开来，他替弟弟还请欠账了吗？还有一个迷糊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老吴，他也来了？

　　大石还是能喝，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他这次没有坐在那里等人敬酒，而是来往于各个酒席间，给人家敬酒碰杯。点头哈腰，笑容可掬。那肥大的身躯，依然像个酒桶一样能装，一杯一杯下去，不见他有任何酒态和醉意。

　　我没有和大石一桌，我的身边自然是一群江海老表。老表们很开心，喝着喝着，酒精上头，居然不分场合地划起了酒拳。咋咋呼呼，不成体统，渐渐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成为大厅里的焦点。大石闻讯赶来，没有阻止，竟也加入划拳的行列。他出拳快，嗓门大，一桌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很快放到一片。自己像一个得胜的将军，挺着大肚子，站里在桌前，看着一地手下败将，放声大笑起来。这一笑，一声连着一声，停不下来。我还算清醒，感觉不对劲，就走过去试图制止他狂笑。看到我过来，见我没有笑，他就咯吱我，于是，我也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鼻涕流成一片，我们相视而立，好像比谁的笑声更响，比谁的笑声更长。

　　醒醒，醒醒，怎么啦！一个劲笑啥？

　　我被人连喊带摇地弄醒，睁眼一看，是睡在一旁的妻子。

　　原来，这是我酒后睡觉做的一场梦。不过，这梦境竟是如此的逼真，让我醒后许久没有回过神来。恍惚间，居然搞不清身在何处，哪个才是现实？定了半天神，方彻底清醒。昨晚和妻子对饮，两人皆喝醉，都是和衣而睡，此刻仍在自家的床上，还没有动身前往江海。

　　窗外已经有些发白，我拉开窗帘，远望东方，一缕缕朝霞，映射在楼宇的上空，预示着一个有风有雨的秋日即将来临。

　　今天上午，我们将登上南去的列车，参加我大石兄弟新公司的开业大典。后面的时间，会如同我的梦境一样精彩和快乐吗？

　　（全文完毕）

　　——原载《三角洲》2024年8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