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之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回忆,梦是期盼。边防几十年,走遍八千里,去时如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寻梦写忠诚。回时似春风化雨,无声无息,转眼已白头。虽说这人生踏实坦荡,但还是有些惆怅。
先说野生动物保护。架设内蒙古段边境铁丝网时我是最早的经办人之一,当时的侧重点是防止我方牧民牲畜越境。开始时用的是网围栏,后转为国家工程,用的是制式水泥桩和铁丝网。水泥桩的高度、铁丝网的密度,施工要求都有明确标准。这项工程大体上从1983年开始,到2013年基本结束。包括额尔古纳河、贝尔湖等沿河沿湖的一部分地段也都架设了边境铁丝网,也就是说北疆八千里,能架设的地段基本上都架设了。边境铁丝网对于保护牧民牲畜,明确边境禁区发挥了很好的作用,始料不及的是对野生动物的迁徙造成了一定影响,虽然修建时就规定要留有野生动物通道,领导也交代过要注意研究新生事物,可真正开悟却费了几十年。前不久和郧参座相聚,他主动说起了野生动物通道的事,大家都很感慨。都说实践是检验,时间又何尝不是。
内蒙古边境地区野生动物数量最多的是黄羊,大多集中在中蒙边境地区。黄羊有两种,一种是黑尾巴的,也叫鹅喉羚,通常十多只一群。另一种是白尾巴的,体型稍小,也叫蒙古原羚。这种黄羊通常在冬季由蒙古国方向向我境内移动,数量极多,有时一群可达数万只。对于黄羊迁徙的原因有多种说法,一种是“水草论”,认为冬季蒙方草场差故向中方方向移动,算逐水草而动。一种是“舔舐论”,说我方边境地区有一些碱泡子,黄羊为舔舐而来。还有就是“灾害论”,受草原雪灾或火灾影响而大规模移动,这背后的原因可能更复杂。就地段而言,呼伦贝尔,兴安,锡林郭勒沿边地区是大群白尾巴黄羊来回经过的重点地段,兴安、锡盟和呼伦贝尔的一些地段还有罕达犴。中部草原地段则有盘羊,野驴等野生动物。除偶见大群野驴外这类动物通常数量小,虽形不成规模迁徙,但不少珍稀品种也会来回溜达。
在边境地区我曾遇到过两次大群的黄羊,一次是1976年冬季巡逻时在锡林郭勒东苏旗的突出部地段,那次一群黄羊就有上万只,黄羊那会儿还不是保护动物,冲着那个方向一声枪响,潮水般的黄羊退却后地上留下了一只中枪的。另一次印象是1999年在呼伦贝尔的新巴尔虎左旗的阿木古郎镇方向,虽说是冰天雪地,可旗政府所在地周边铺天盖地的全是黄羊,太多了,简直进入了一个黄羊的世界,一个现实版活生生的“动物世界”景象,那次黄羊的数量达到了数万只。
遇到较大型的野生动物也有几次,一次是在老369号界标附近,我们乘卡车巡逻,大机关在连队蹲点的王参谋念叨说就想看看盘羊。车在山沟里行驶,说话间一抬头山岩上三只硕大的盘羊居高临下低头俯视着我们,直线距离大约三十米。我们先是一惊,继之大喜,终于如愿以偿。还有就是沿边由锡盟进入阿尔山的地段上,我正跟同伴们侃曾在这遇到过罕达犴,没想到在这又遇上了两只罕达犴,看起来是母子俩,不怎么怕人。我们一行下车看了好一会儿,才主动挥手告别。
最有意思的是在红花尔基林区活动时,看见路边卧着一只小狍子,我们过去轻轻地抱起小狍子,小狍子像小鹿一样非常漂亮也非常乖巧,我们抱着它照了张相然后放了下来。只见嗖的一声,小狍子像箭一样射向林子深处,瞬间消失了。实际上小狍子发现危险时,先采用了卧倒不动的策略,想依靠本身的保护色躲过危险。林区的人爱说傻狍子,这小狍子可绝对不傻。沿边几十年还多次遇到过狼、熊、马鹿、大鸨,野驴等野生动物。
说起保护野生动物,应该说是一件很崇高也很有情感的事,可做起来并不容易。就说黄羊,首先得有个相应的规矩,不然大量黄羊进来后沿边四处走,我们的边境纵深很浅,很难说会出现什么问题,因为数量太大了。其次是边境铁丝网的野生动物通道怎么设定,怎么开,怎么关,应当有一个总体规划。当年采用的办法是将边境铁丝网打开数个宽约五六十米的口子,然后在其内侧约三十米处再架设一道铁丝网,这样黄羊由北向南时可以从大口子进来,出去时则可以从横向的两边口子过去。为加强动物记忆,有意在口子附近放置了盐巴,供其舔舐。开口子也可采用活动“拒马”式,需要时可移动搬开。还有一点,口子一般设置在观察哨附近,总之这是一个系统工程。过去沿边搂发菜,挖苁蓉,盗猎都曾引起过边境事件,即便如此,适时做一些调整是正常的,未来可期。
再说传承与发扬。边防连队都有荣誉室兼风情馆,那是传承和发扬的好平台,但水平参差不齐。口岸连队,重点地段或是领导比较重视的方向上,这种设置就搞得比较好。应该说社会发展到今天,一些重点边防连队的展室完全可以借鉴博物馆的思路来进行设计。
一是有题材。作为北疆历史文化的一部分,很多地段特色非常鲜明。比如呼伦贝尔的诺门罕,那地方当年苏联红军和日本关东军二十多万人在那打过一场大战,要知道现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还有满洲里到吉拉林沿线的诸多卡点,那是清朝时期的边防哨所,有过像吕瑞甫那样守边的“卡官”。曾经住过边防连队的查干敖包庙也是一个很好的题材,那庙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当年是很繁荣的,建庙时蒙古方面无偿提供木材,班禅大师也去那讲过经。那还是解放初期从蒙古接马的驿站,还有主庙群最后毁灭的原因及过程,我们这些经历者不说就断档了,八千里北疆有类似故事的不在少数。
二是有特色。在这一点上内蒙古巴彦淖尔的乌拉特中旗做得就挺好,他们把骑兵营的旧营房改造成国防教育基地,既保留了历史传承也创造了国防教育的新特色,还成了当地的一个景点。要知道很多精神的东西是需要载体的,有载体的东西更直观、更直截了当,生命力也更强。
沿边旅游现在是一种很好的户外活动,像“渡阴山”,走遍大兴安岭等都很有特色,可要了解大兴安岭,就得横向到底,纵向到尖,这个尖就是内蒙古段边境上的恩和哈达,那地方既是内蒙古与黑龙江的交界处,也是黑龙江的江口,还是由额尔古纳河沿河向满洲里方向行进的入口,更是大兴安岭最后的封闭地段。没去过那地方就算不上你走遍大兴安岭,当然去那个地方事先要做好攻略,毕竟那是边防地区。
记得当年在呼伦贝尔的中蒙边境地区发现过伪满洲国的界碑,当时担任边防八团副团长的甘春声意识到这块老界碑的文物价值,于是将这块界碑送到了北京军事博物馆,人家还颁发了证书。现在日伪时期埋设界碑的视频和实物都在,为这段历史做了一个完整闭合。还有现在中俄蒙三角地的零号界碑及其边界走向,也包括中蒙界湖贝尔湖湖面的划分及变迁,都是很好的历史题材。
三是有依托。只要边防在就有戍边人,边防连队不同于一般的单位,其驻地的永久性和数量众多的年轻人是这种展示最好的环境依托。办好这些事说到底需要有文化的意识,正确的史观。当地有关部门以及部队的政治机关都可以发挥自己的优势,拓展工作范围,充分利用手机、微机的作用,争取以年为单元,写周边,记经历,说变化。边防连队不光是祖国领土的捍卫者,也应是北疆戍边文化的传播者,还应该是爱国主义教育的践行者。
就具体设置而言,展室要有展台,有实物,有照片,有文字记录或说明。同时要有完整的规章制度,让一些有特色的东西能顺利留存下来。比如沿边古迹中发现的古代钱币以及在战场遗址上发现的日军身份铭牌等等。
前不久的一次聚会到了大概九位边防团团长,聊天时说起某边防旅的一位领导就要退了,他们问我还记得他吗,我随口说了一句不熟悉。边上两位曾经的团长说,当年他是牛耳河的连长,你去连队时他们敲着油桶和盆迎接你,那是他们连队的特色,我陪着的。按说我不笨啊,可真记不住了,看来好脑子也比不上烂笔头啊。
也许这是一种浪漫,但好像更是一种责任。试想一下,如果能有序把这事做好,不光可以身在边防、触摸历史,还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开阔眼界、助力成长。在这方面古道胡杨、边关军魂都是楷模。以此为切入点,何乐而不为。或许几十年后当年的戍边人或是他们的后代能看到相关的那一页,岂不美哉。这不是管闲事,而是那挥之不去的归属感派生出的期盼。
八千里路云和月,多少功名风雨中。一路走来有成功,有失败,有曲折,也有教训。在位时努力工作是心愿,退下来说说岁月沉淀后的一些想法是心意。转身离开时虽算不上“一片冰心在玉壶”,可心中依然温暖。
【编者按】本文满含着边防岁月的厚重与赤诚,以作者的亲身经历,来铺陈故事:从边境铁丝网建设对野生动物迁徙的反思,到黄羊、盘羊等生灵的鲜活见闻,见出对自然的醒悟;再谈戍边文化的传承,建议借荣誉室、字里行间中,皆有使命与责任。过往的怅惘,与当下温暖交织,质朴文字里,是戍边人挥之不去的归属感与期盼。我想,那时边关月,犹记我归来!编辑:穿越中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