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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三重境界

作者: 郭岸 点击:469 发表:2025-10-02 15:39:44 闪星:3

        当我们谈论北大三老的学术成就时,往往聚焦于张中行的国文底蕴、季羡林的东方学研究、任继愈的哲学深耕,却鲜少有人洞悉他们学术光环背后,那一段段与时代交织的复杂情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十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焦红军先生,以其细腻如绣的笔触,在《北大三老的旷世爱情》中,为我们铺展了一幅文人爱情的瑰丽长卷。作为《胶东散文》主编、威海职业学院客座教授,焦红军深耕散文与人物传记领域多年,曾出版个人专著六部,主编各类文学丛书四十余部,更斩获“刘勰散文奖”“吴伯箫散文奖”等多项殊荣,其文字兼具史料的厚重与文学的温度,让三位文化巨擘的爱情故事跳出简单的情感叙事,成为映照时代、叩击人性的精神样本。在他的书写里,张中行的隐忍、季羡林的苦闷、任继愈的圆满,不再是孤立的个人经历,而是三种截然不同的爱情境界,每一种都藏着时代的烙印与人性的光辉。

       张中行的爱情,总令人不禁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宿命,亦暗合《孔雀东南飞》中爱情抵不过现实洪流的怅惘。同样始于纯粹的情感吸引,却终究抵不过现实的价值冲突,恰似现代版的“木石前盟”(指林黛玉与贾宝玉的前世情缘)与刘兰芝焦仲卿之恋的隐喻。焦红军在文中细致还原了1931年的相遇:二十二岁的张中行初入北大中文系,风华正茂;十七岁的杨沫为逃婚离家,眼里满是对新生活的渴望。一封推荐信牵起缘分,文学创作的共鸣,让他们在北大沙滩附近的民房里,编织起浪漫的爱情生活。那时的他们,一个“爱钻研古书和外国哲学原著”,一个“接受新思想快、偏爱新文学”,差异在热恋时是彼此眼中的独特风景,却在时光推移中渐成裂痕的伏笔。1936年,民族危亡的浪潮席卷而来,杨沫渴望冲出书斋奔赴抗日战场,张中行却坚守书斋生活,价值观的分野最终让这段持续四年的感情走向终点,如同焦仲卿与刘兰芝因家长干涉而分离的结局,徒留“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的怅然。

       更令人唏嘘的是,杨沫在《青春之歌》中,将张中行塑造为“小资产阶级人生态度代表”的余永泽,用文学的笔触完成了对过往情感的“重新定义”。这一幕,与纳博科夫《洛丽塔》中亨伯特以文字重构情感的方式形成奇妙呼应。当私人情感被置于公共叙事的放大镜下,文学竟成了情感博弈的工具。面对这一切,焦红军笔下的张中行展现出令人敬佩的隐忍:被遣返香河老家务农时,他逆来顺受;“文革”中被要求检举杨沫时,他仍客观评价其“直爽、热情,有济世救难的理想”;即便杨沫在回忆录中对他有不恰当描述,他也始终沉默。这种沉默,并非懦弱,而是与《金刚经》“无我相、无人相”境界的暗合,是中国传统士人在苦难中淬炼出的精神超越,让他的爱情在历经风雨后,沉淀为一种对命运的坦然接纳。

       季羡林的爱情困境,则如同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情感压抑,更似《孔雀东南飞》中礼教枷锁下的情感桎梏,充满了理想与现实的撕扯,每一段情愫都带着无法圆满的遗憾。焦红军以“苦涩”为基调,勾勒出季羡林三段无果的感情轨迹:18岁时,在叔父的安排下,他与年长四岁的彭德华成婚,这场“父母之命”的婚姻从一开始就缺少爱情的根基;心中倾慕的,却是妻子的四妹“荷姐”。那个“气质出众、性格开朗”的少女,碍于礼教与现实,这段暗恋终究只能藏于心底,成为“往事随风”的无言结局;1936年赴德留学后,他与德国打字少女伊姆加德相遇,跨国的情愫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悄然滋生,当归国的时刻来临,他终究还是举起了封建礼教的“利刃”,斩断了这段感情,只留下伊姆加德终生未嫁的遗憾,这份“想爱而不能爱”的挣扎,比《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与刘兰芝的悲剧更添一层文化基因的沉重。

       在对焦红军引用的《留德十年》细节中,我们能清晰感受到季羡林的心灵挣扎:离别前“一天之中去了好几次伊姆加德老房子”,那种“怅惘、缠绵、优柔寡断、脚步迟疑”的状态,与徐志摩爱慕林徽因“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慨叹如出一辙,道尽了爱情中身不由己的无奈与苦涩。更深刻的是,焦红军透过文字挖掘出季羡林选择背后的文化基因。作为山东孔孟之乡走出的学者,“发乎情,止乎礼”的伦理观念早已融入血脉,让他在情感与责任的天平上,始终偏向后者。即便1946年归国后成为北大教授,拥有令人艳羡的地位与收入,他与彭德华的婚姻依旧疏离:1962年全家团聚时,他坚持“独睡一室”,让妻子“孤单地睡在客厅里”。这份扭曲的婚姻里,没有爱情的温度,却有着他对责任的坚守。正如焦红军所写,季羡林在《寸草心》中盛赞彭德华“一辈子勤勤恳恳,含辛茹苦”,在《我写我》中坦言“考虑别人的利益多于一半”,这份自我牺牲,让他的爱情在苦闷之外,多了一层人性的厚重,成为一种对传统伦理的悲壮践行。

       相较于前两位的曲折,任继愈与冯钟芸的爱情,更像钱钟书与杨绛“琴瑟和鸣”的另一个完美样本,更践行了汉乐府《上邪》中“长命无绝衰”的爱情誓言,是爱情最本真、最圆满的模样。焦红军以温润的笔调,讲述了这段始于偶然的缘分:1941年,任继愈因帮同学代课,与同在西南联大附中教语文的冯钟芸相识。彼时的冯钟芸,出身于学术世家。父亲冯景兰是著名地质学家,大伯冯友兰是哲学泰斗,姑姑冯沅君是文学史家,这样的家庭背景让她自带书卷气,与潜心哲学研究的任继愈天然契合。后来冯钟芸受聘为西南联大中文系助教,成为该校首位女教师,两人的接触愈发频繁,却因都是“大龄青年且内敛”,始终未挑破爱情的窗户纸。

      关键时刻,焦红军着重刻画了恩师汤用彤先生“登门提亲”的细节。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一位导师自代家长,为弟子的终身大事奔走,这份师生情谊与爱情的交织,本身就足够动人。1946年,两人在北京成婚,从此相濡以沫,再也没有分开过,用一生践行了《上邪》中“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承诺。他们的爱情,既有着《诗经》中“宜其室家”的传统理想婚姻模样,又有着柏拉图《会饮篇》中对灵魂伴侣的追求,更有着《上邪》式生死不渝的忠贞。学术上,他们各自深耕领域,相互扶持;生活中,他们共享柴米油盐的平淡,也共担时代的风雨。2005年冯钟芸去世时,焦红军笔下的任继愈,用最朴素的举动诠释了最深的爱意:他凌晨三点起身“仔细洗头、洗澡、剃须”,以最郑重的姿态送别妻子;在遗体告别仪式上,两个多小时始终站立,最后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和脸庞,好像怕惊醒她的睡眠”,泪水滑落的瞬间,与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悼亡之痛形成跨越时空的共鸣,即便生死相隔,那份深情亦如《上邪》所誓,未曾有过半分衰减。这份六十年的相守,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却在细节里藏满了深情,让爱情成为一种融入骨血的陪伴。

       三位大师的三种爱情,如同但丁《神曲》中的三个境界:张中行在爱情的“炼狱”中修行,于苦难里实现精神超越;季羡林在爱情的“地狱”中挣扎,以自我牺牲践行责任;任继愈在爱情的“天堂”中漫步,用相守诠释圆满。焦红军作为深耕人物传记的作家,并未停留在情感描写,更将爱情故事置于时代语境中解读。他让我们看到,张中行的隐忍,是战乱年代知识分子在个人理想与民族大义间的无奈妥协;季羡林的苦闷,是封建礼教束缚下,传统士人“情”与“礼”的激烈碰撞;任继愈的圆满,是乱世中知识分子彼此珍惜、相互支撑的幸运,更是两种灵魂高度契合的必然。

       读完焦红军这部兼具文学性与思想性的作品,我不禁反复思考:什么是理想的爱情?是张中行式“接纳遗憾、超越苦难”的通透,是季羡林式“坚守责任、牺牲自我”的厚重,还是任继愈式“灵魂契合、一生相守”的圆满?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开篇写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焦红军笔下的北大三老爱情故事却打破了这种定论。无论是“不幸”还是“幸福”,每一种爱情都有其独特的价值,都值得被尊重与理解。没有绝对完美的爱情,只有最贴合个体选择与时代语境的情感形态。

       在当今这个爱情越来越“快餐化”的时代,人们习惯了快速表白、轻易分手,将情感简化为“好感”与“利弊权衡”,焦红军这部作品中历经岁月洗礼的爱情故事,如同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中的玛德琳蛋糕,唤醒我们对爱情本质的深层思考。爱情的真谛,或许从不在于“永不分离”的承诺,而藏在那些看似平凡却持之以恒的坚守之中:是张中行面对误解时的沉默包容,是季羡林承担责任时的自我克制,是任继愈送别妻子时的温柔触摸。它也藏在个人选择与时代命运的对话之间。不盲目对抗时代,也不轻易放弃内心,在现实的框架里,寻找情感的出口。

       焦红军以其“铺采摛文”的笔力,让北大三老的爱情超越了私人情感,成为一份珍贵的精神遗产。这份遗产更像一盏明灯,为当下的我们指引着方向:在追求爱情的路上,我们既要勇敢地倾听内心的声音,不委屈自己的情感;也要智慧地平衡现实的要求,不逃避应有的责任。最终,在个体幸福与责任担当之间,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或许,这就是焦红军通过文字传递的,爱情三重境界留给我们最珍贵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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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作者通过阅读焦红军的《北大三老的旷世爱情》,分别对张中行、季羡林、任继愈的爱情故事进行解读,并写出自己的感悟。在纷繁复杂的历史现实中,可以说,张中行与杨沫真情相爱过,因“道不同”而分手,对杨沫的所为,张中行的隐忍恰恰是一个大男人的坦然。季羡林有过爱情突围的冲动,然而传统与责任令他固守一份情感,就今天而言,也还是令人尊重的。当然,相较于张中行、季羡林,任继愈是幸运的,遇到了心心相印的爱情并固守一生。现实社会中,人生各不同,爱情也是多样的。推荐阅读。编辑:宋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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