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山居

“黄花宜泛酒,青岳好登高。”风清气爽的秋天里,去爬个山、登个高,实在是一桩人生快事。
其实,不仅在秋天,一年四季,人都是喜欢爬山并与山作伴的。因为,山会让你的视野变得开阔,身心变得放松。然而,在压根无山且挤满房屋的扬州老城区,想要找到这种快乐,实在是太难了。可偶然间的一次寻访,让我见到了绿杨城廓里的现实山居。
那是小秦淮河改造初现端倪的时候,我趁着周末闲暇,也去河边溜达了一圈。转到“长乐听涛”的院子后身,正要沿河坡走上彩衣街,一侧头,却见旁边一个粉墙黛檐、披满凌霄的小巧门楼,上书“喜晴山居”。
山居?我抬眼四望,周围连个山影也没有啊!强烈好奇心驱使我,从开着的门径直跨了进去。
迎面是一个小院落,一潭小水景、一间小茶室、一条小曲径,紧凑而妥帖地布局其间。由小径往北,穿过一个柴门,眼前豁然开朗:渐高的地势上,一个植物也呈梯次状排布生长的花园,与一座轩敞的禅风屋舍南北相接。
欣赏着丰富而婆娑的植物,便忘了脚下在攀登。待走进屋舍,回身南望,视线已与茶室的屋顶平齐。转头右眺,小秦淮河畔百年老树的枝梢已近在身旁,伸手即可相握。
我以为自己是站在了禅风屋舍的二楼,长发及腰的美女主人告诉我,这是纯一楼,屋子的地基就是小秦淮河的坡岸,从高点到低点,落差达8米。当初这里是一片破败民房,买下它,就是看中了它小山似的高差,有足够改造为“山居”、圆自己梦想的空间。
主人的最末一句话令我颇为“惊艳”,面前这位最多只能算作中年的女子,如何会有“山居”之梦?主人笑意盈盈地邀我坐下茶叙,她的故事由此款款铺展。
原来,土生土长于扬州的她,从小就喜欢老城区的烟柳画意。成年之后,她幸运地做着一份与古城改造有关的工作。每天与古城的亲密接触,让她见到了许多前人留下的“城市山林”典范之作。那些以叠石手法营造的山境,令她真切感受到,山也可以在平原、在古城,有山相伴的居所,才能突破现实的围篱,实现人与辽阔自然的拥抱。
但是,她并不满足于以石造山,而希望拥有一种更加原生态的山。于是,她在扬州城的角角落落里寻觅,直到2016年,终于在小秦淮河与彩衣街交界处、大东门桥东首的坡道上,发现了一处占地170平方米的待售民房。2018年,“海拔”更高的北隔壁邻居也将150平方米的房子挂牌出售。她立即将两户全部买下。
当时,小秦淮河还没开始整治,河水发浑,两岸建筑杂乱,完全谈不上什么美感,故而亲朋对她的购房行动十分不解。她却笃信,小秦淮河是扬州古城的记忆名片,一定会得到重视并焕发青春。在它的身边,拥有一座“山居”,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她说干就干。两户旧屋很快拆除,灰白相间的禅风新居图纸也已拿出,但真正施工时,在坡地上造屋的困难接踵而来。
首先是排水问题。和很多老城区民居一样,原屋是用地窨方法,将雨水和污水混合沉淀后排放,这既会对河道造成污染,也会使自家下水道时常堵塞。环保意识很强且对居住舒适度要求很高的她,果断将地窨废弃,在院子最低处开挖化粪池,然后用两路大口径管道从坡上一直铺到坡下,对雨水和污水进行分流,最后汇入市政总管道。由于场地落差大、开挖难度大、管道铺程长,这道“工序”耗时达四十天。
其次是围墙问题。老城区住宅一家连着一家,很多人都计较着,别家围墙不能比自家高,认为这样是被别人压着头。而她的屋子在坡道最高处,围墙刚动工就引起了邻居的“关注”。她本着互谅互让的原则,与邻居友好协商,确定了双方都能接受的围墙高度。
此外,由于她设计的新屋比起旧居,无论是体量还是重量,都增加了不少,为保证房屋安全,她专门邀请建筑设计专业人士进行力学计算,然后决定地基深度和房屋用材。
衔泥筑巢,辛苦自知。当所有难关一步步攻克,小院也开始吐绽芳容,时间已过去了整整八年。而这时,小秦淮河亦在社会关注下,拂去岁月尘埃,展露美丽新颜。不仅水质变清,岸边旧建筑也或拆或整修。就在大东门桥的西南边,由原漆器二厂厂房改建而成的“非遗+”休闲街区,古风扑面,绿意盎然。桥东边,步道也出了新,还有若干口袋公园镶嵌其间,与她的小院很是搭调。
美女主人心中着实欢喜,又因常读南宋诗人范成大的诗篇《喜晴》“窗间梅熟落蒂,墙下笋成出林;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遂给小院取名“喜晴山居”,并于2024年春天开门迎客。喜欢养花、吹箫、喝茶的她,在这里与花友切磋花艺,与箫友对月雅集,与知己品茗谈心。“山”间之风丝丝入怀,“山”下之景幕幕过眼,此中况味,比起陶渊明,似乎也不逊色了。
【编者按】一座依地势而造的特别“山居”,让人领略到扬州古城的独到之处,同时也让人看到了作者的慧眼识“山居”,更让人欣赏到了“喜晴山居”女主人过人的胆识与文化修养及长远的目光所在,从作者踏进“山居”的那一刻起,随着文笔的起起落落,一座别致的山居就那么尽善尽美地铺就而来,山居的独特环境可以看出女主人追求宁静生活、力求回归自然的偏好。有此山居小屋,了却人世浮华,相邀三五好友,余生共度清雅,即便是陶渊明到此,也该喟叹一声: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