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荷语》
从云龙湖拐进小南湖时,犹如穿过一道无形的屏障。踏过解忧桥的石板路,九里山古战场的马鸣、户部山的风,钟鼓楼的钟声、民富园夜市的人声鼎沸、富国街火辣的烟火……这一切喧嚣瞬间在身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脚踏进环湖步道,风里突然就裹了荷的清香,连脚步都忍不住慢了下来。小南湖的荷不似别处那般声势浩大铺天盖地,这里却恰到好处的在亭台与石桥间留了分寸,像是给这方水泽绣了圈绿边,将闹市的喧嚣轻轻挡在岸外。
春末的荷是藏着怯意的。清明刚过,水面还浮着残冬的凉,枯褐色的荷茎在水里立着,像水墨画里未干的笔锋。忽然有一日,冰裂纹般的水面上,就冒出几星嫩绿——不是盛夏那般舒展的圆叶,是卷着边的荷钱,小得能托住一颗露珠,颤巍巍浮在水面。这时的解忧桥最是清寂,汉白玉的栏杆还带着晨雾的湿,桥身映在水里,远远望去,如一轮满月挂在碧空,散缀的荷钱是思念的繁星。
晨练的老人提着鸟笼从堤岸走过,鸟雀的啼鸣落在水面,惊得荷钱轻晃,却惊不散这满湖的静谧。偶有春风拂过,带着车子碾过湖东路的嘈杂声,可到了桥边,被荷风一滤,竟也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入夏的荷是闹中取静的妙手。六月初,荷叶顺着水势疯长,把小南湖的一角遮得严严实实。正午时分,日头最烈。白花花的阳光晒的柏油路面远远望去,影影汪汪。钻进荷岸边的亲水栈道,顿时就凉了下来。硕大的荷叶层层叠叠,像少女舞动的裙摆,热烈的展示着青春的韵律。阳光被剪得稀碎,洒落在水面,成了舞动的荧光。
这时的解忧桥最宜远眺。桥栏上雕刻的云纹被晒得飘飘忽忽,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扶着栏杆望过去,满池碧浪里缀着粉白的荷花,有的半开着,露着嫩黄的蕊;有的还是花蕾,似女孩蘸了胭脂粉的粉刷,跃跃欲试擦向脸颊;有的莲蓬在三两片花瓣的捧托里,已青涩的做着成熟的梦。一只蜻蜓小心翼翼落在荷尖,轻颤的翅膀还是惊动了荷叶下乘凉的青蛙。一个猛子下去,惊起满湖旖旎的涟漪,调皮的水珠跃上荷叶,珍珠般在玉盘里打着转。原来这荷池的静,从不是死寂,是能让人在喧嚣里沉下心的力量。
深秋的荷是静得有风骨的。霜降过后,荷叶渐渐枯了,从绿到淡黄再到深褐,卷着边儿垂在水面上,像老人皱起的衣角。这时的小南湖少了夏日的热闹,连解忧桥的栏杆都凉了几分。我却爱这时来桥边坐,来这曾经和她同撑一把七色伞伫立在初夏淅沥的雨中,赏一湖菡萏初韵。
如今残荷在风里摇曳,没有了盛夏的繁盛,倒多了份从容。阳光斜斜地照在枯荷上,把叶脉映得透亮,像一幅留白的素描。秋雨落下的时光里,撑一把油纸伞凭栏矗立在桥头,望着这一湖残荷,心里的焦躁竟慢慢散了。荷杆虽枯,却还直直地立着,没有折腰;莲蓬空了,却还挂在杆上,守着一生的誓言。解忧桥的影子落在水里,和残荷叠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雅致——原来静到深处,连凋零都是美的。
冬雪后的荷是在静里藏着盼头的。雪下得不大时,小南湖的水面结着薄冰,残荷杆上裹着雪,像插在玉盘里的银簪。解忧桥的汉白玉栏杆被雪盖了层白,走过桥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桥洞里积着雪,像挂了幅帘。这时的荷池最是安静,连游人都少了,只有偶尔的翠鸟落在荷杆上,抖落一片雪,“扑棱”一声又飞走了。站在桥上向水面看,隐约能看见沉睡的藕芽,像是在泥里攒着劲,等待春的到来。冬雪里小南湖的静,是蓄着力量的静。像日子里那些沉下来的时刻,看似平淡,却藏着往后的希望。
离开小南湖时,总要再回头望一眼解忧桥。它就那样静静地卧在水面上,连着荷池,也连着一城的烟火。绵延的荷香似解忧公主缠绵翻飞的思念,无声的诉说着青春的故事。
这方荷池的静,从不是隔绝尘世的静,是闹市里的缓冲,是宣泄后的停靠——就像生活里总有那么些时刻,我们被琐事裹挟,被焦虑追赶,可只要来这桥边站站,看一眼荷,吸一口香,心里的嘈杂就会慢慢褪去。原来真正的静,从不是没有声音,是心里有一方荷池,无论外界多喧嚣,都能守住自己的节奏,像小南湖的荷,像解忧桥的影,在岁月里,静静开,静静等,静静藏着一城人的温柔与从容。
【编者按】这篇文字,以解忧桥为引,串联起了小南湖荷的景致,笔墨如工笔写意。春荷的怯生、夏荷的鲜活、秋荷的风骨、冬荷的蕴盼,皆有滋味。又以 “静” 为魂,何以解忧,唯一方荷池。结尾处,展开之后,以 “心有荷池” 点题,将自然之静升华为内心的从容,于清浅文字中,写出了荷在其上,美在其中的诗性,也道出了闹世寻静的人生智慧。推荐阅读。编辑:穿越中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