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笔墨绘东坡,一世烟火念苍生
江南之雨,常携三分绵密,七分缠绵,恰似那自历史深处款步而来的身影——竹笠覆霜鬓,蓑衣染泥痕,手中轻攥半卷诗稿,却先询田埂老农:“今岁稻子,灌浆几成?”
百姓不称他“苏学士”,亦不呼“苏太守”,独唤“苏东坡”。此三字中,不见乌台诗案之血痕,亦无朝堂贬谪之尘霜,唯见东坡之田,瓦釜之粥,以及他蹲于田埂与农人共食之烤红薯。
黄州之东坡,本为荒坡,荆棘丛生,野兔奔窜。其来也,虽携“团练副使”之空衔,然扛锄率家人垦荒。春种之时,他踏晨露而撒谷种,裤脚高卷,泥星溅面;秋收之际,蹲于稻堆旁计收成,手指沾谷壳,笑纹盈金黄。邻舍王二嫂赠以新腌之咸菜,他则回赠自酿“东坡酒”。酒浆虽浊,却含泥土之甘醇。王二嫂赞曰:“先生此酒,胜似官酿。”他仰首大笑,酒液顺着胡须滑落,滴于衣襟,洇出深色之花。
黄州数载,东坡已然成其心中一方净土。然命运无常,朝廷一纸调令,他又肩负使命,奔赴杭州。西湖彼时,淤泥将漫堤岸,他亲率百姓筑堤。烈日高悬,他脱却官袍,袒露上身,扁担压于肩头,脚步沉稳。每一次挑起泥土,肌肉贲张,肩头的燎泡在汗水的浸洇下愈发显眼。他和着夯土的号子,那声音铿锵有力,似要将这西湖的淤泥与百姓的希望一同夯实。堤成之日,百姓争往其怀中塞莲蓬,莲子清甜,他坐于柳荫之下,剥一颗递一颗,聆听孩童唱那新编歌谣:“苏公堤,长又长,风吹柳丝拂衣裳。”
其后,他至惠州,见百姓缺医少药,遂于街头支起药炉,亲自动手捣药、煎药,忙得额头汗如雨下。有老妪咳喘着前来求药,他以粗瓷碗盛好汤药,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喝下,又塞给她两个烤得温热的橘子。老妪感慨:“先生之药,苦中带甜。”他望着巷尾袅袅升起的炊烟,轻声叹道:“日子亦如此,苦尽,甘自来。”
百姓或记不住他的“大江东去”,却牢记他传授的种稻之法;或说不出他的“人生如梦”,却念念不忘他所修之桥、所挖之井。即便被贬至天涯海角,儋州孩童亦围于其身旁,听他讲述中原故事。他以树枝于地上勾勒故乡模样,画至东坡之田时,眼眶忽湿——原来那片荒坡,早已深植心底,成为他的根。
如今,江南之雨依旧,打湿苏公堤之柳,润透惠州之橘。百姓唤“苏东坡”时,满含亲昵,恰似唤邻家那个擅写诗、乐助人的老者。此三字中,不见文名赫赫之光环,唯有烟火人间之真——他深知泥土之厚重,体恤百姓之冷暖,故而百姓将他的名字,品出米香,酿成岁月之酒。
风过处,仿若听闻千年前田埂之上,有人含笑应一声“哎”,带着三分醉意,七分赤诚,自历史深处款步而来,融入寻常巷陌的袅袅炊烟之中。
【编者按】江南雨润苏公堤,惠州橘记煎药情。百姓记不住“大江东去”,却念着他传的种稻法、修的桥;儋州孩童围听他讲中原故事,巷尾炊烟里飘着他的名字。苏东坡从未远去,他以赤诚与体恤,把自己活成了百姓心中的“邻家翁”,让千年前的温暖,仍在雨打柳丝的时光里鲜活。推荐阅读。编辑:李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