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衷

　　大概2000年前后，酒泉钢铁集团公司出台一项政策：处级以上干部，年龄50岁以上，自己申请，组织批准，可以离职休息，待遇不变。此时，兰钢已被酒钢兼并，属酒钢管理。借此机会，我提出申请，离职休息了。

　　离休的初衷并不是去当什么律师，可以说，那时根本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之所以要求退下来，目标是某人防工程设计院。这家设计院，隶属甘肃省人民政府，院长是个熟人。院长要求我退下来，到他那里去。他说：“老张，你来我这里吧，我们这里都是工程师，都是知识分子，需要管理人员。我们即将改制，届时你来当总经理，我来做董事长。我们调不来你，你只有赶快退休后过来”。我在人防工程设计院待了一年左右，改制迟迟搞不下来，我没有什么职务，也没有什么具体工作，仍是闲人一个。时间长了，渐渐生厌。正在此时，杨学荣同志找我来了。杨曾在兰州钢厂担任过纪委书记、机关党委书记，同我一样，也曾在二级分厂担任过工会主席，所以我们很熟。他与我同年从兰州钢厂离休，我从武装部长岗位离休，他从机关党委书记岗位离休。离休后他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担任主任，后来又办了一家基层法律服务所，仍由他负责。他要求我到他的律师所去。我说我没有律师证，去了没法工作。他说，你来吧，证的事由我负责，我给你办一个。后来知道，他所说的“办一个”，指的是办一个法律工作者证。在当时那个年代，法律工作者证是可以通过省司法厅办理的。他见我还在犹豫，就说，要不你先过来，在我那里待几天，看看情况再说，怎么样？我答应了。没有想到，这一去就“出不来”了，没有想到，这一“答应”，竟然又一次改变了我的人生。

　　这里需要多说几句，即法律工作者和律师的关系。可以说，法律工作者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当年是为了弥补律师数量的不足，以便于给人民群众提供基本的法律服务。按照国家规定，法律工作者只能提供民商事方面的法律服务，做这方面的委托代理人，不能做刑事辩护业务，不能到看守所会见犯罪嫌疑人，不能做刑事辩护人，他们在法律服务层面受到一定限制。拿业内人士的话说，法律工作者是“技术员”，律师是“工程师”，可见其区别。法律工作者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最终也必然会随着这个时代的发展而终结他的使命。

　　2002年，我遵从杨的“召唤”，先是到他的甘肃雪云律师事务所，后又到他的兰州市城关区东岗街道法律服务所，开始了我的法律工作征程。可见，我最终能够做律师，从事法律服务工作，是由一个偶然因素决定的，是“命运之神”的安排。它虽然不是我刻意追求的结果，但一经接触，我就喜欢上它了。可以说，杨学荣同志是我从事律师职业的“引路人”，没有他的“召唤”，我不可能进入这个行业。至今我依然感念于他，可惜他前几年因病去世，先我向毛主席“报到”去了。

2、初探“法路”

　　杨学荣同志在一家招待所租了一间房屋，开办了他的东岗法律服务所，由我在那里替他“坐镇”，给他看“家”。所里有7-8名法律工作者。我主要负责管理办公室事务，管理公章，开具函件，接待来访群众，也办了几个民事案件。没事时，就坐在那里看书，学习法律知识。

　　到了2004年，经过一年多的学习和初步办案经验积累，我决定报名参加国家司法考试。都说司法考试是“天下第一考”，难度很大，我还是决定要试一试。结果可想而知，这一年我“大败而归”：好多题还未来得及做，时间就到了。好在我早有思想准备，第一次参加考试，只不过是想“探探路”而已，看看考试的题目是如何设置的，有什么要求，适应一下考场氛围罢了。我不可能“一蹴而就”。

　　第一次参考，我是“偷偷摸摸”进行的，谁也没有告诉。但是一场考试下来，人人都知道了，劝告和讽刺挖苦也跟着来了。杨发生是所里的法律工作者，年龄比我还大。他原为6413厂党委书记，也是退休后从事法律服务工作的。他在部队服役时，在解放军总政治部取得法律工作者资质。他对我说：“老张，司法考试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多从事法律工作几十年的专业人员都考不过去，好多法学院的老师、教授都考不过去，你都50多岁了，又刚进来，你能考过去吗？”王维中是所里的法律工作者，40多岁了。他说：“我从不到30岁就开始参加司考，年年参加，至今已考了十几年，还未通过。每年准备考试不知下了多少功夫，每年都要到北京参加名师举办的考前培训班，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你刚进来，就想考过，太不现实了”。所里还有一些年轻的法律工作者，更是拿讥笑的眼光看着我。他们都不相信我这个初“入道”的“老头子”，能“踹开”司法考试的巍峨之门。我被逼上了“梁山”，“面子”抹不下来。撂下一句话：“老子今年再准备一年，明年再考一次，考过了就干，考不过就滚蛋，再不做这一行了！”本来我的心思就是想在退休之后，找点什么合适的事儿做做，发挥点儿“余热”罢了，本来就心存“玩玩而已”想法，考过了有所得，考不过也无所失。心态自然平衡，没有过分考虑得失。不过，按照我个人的秉性，不干则已，干则就要干好。就是玩儿，也要玩出点“名堂”。我还要再“玩一玩”。

3、再叩“法门” 

　　第一次参考之后，我又扎扎实实地准备了一年。这年春节一过，就全力投入备考。我不想作“技术员”，要当“工程师”。整天坐在办公室看书，应付一些日常事务，也不再承办案件。

　　国家司法考试（现为国家统一法律职业资格考试）是司法部依据法官法、检察官法、律师法和相关考试实施办法设立的法律职业证书考试。担任法官、检察官、律师、公证员、仲裁员、法律顾问等人员必须通过这一考试。实行全国统一命题和评卷，成绩由国家相关部门公布，考试成绩一次有效。通过考试的人员，由司法部统一颁发相关证书，方可从事律师、法官、检察官等岗位工作。考试内容包括理论法学、应用法学、现行法律规定、法律实务和法律职业道德等。题量大，信息多，每年的通过率大概在10%左右。

　　当年仅国家相关部门编制的《国家司法考试辅导用书》就有16开纸3大本，每本都在700页左右，即使通读一遍，也要近一年时间。

　　我在第一次参考时，对该书已通读一遍。第二次参考，又通读了一遍。要是论读法条，靠“死记硬背”我可不行，要是看书，论到理解能力，我还差强人意。对看书有兴趣，有些内容感觉就像看小说一样，如看到国际私法的“准正”等概念和规定，看着看着会笑出声来。老婆看了，就问怎么回事？我解释给她听，她也笑了。晚上她看电视我看书，她看她的，我看我的，我不受干扰。看书累了，我也可以看会儿电视，换换脑子。

　　紧看慢看，粗粗将辅导用书看了一遍，接着开始做题。不要说，做题是加深理解的有效方法。为此，我从书店买来近几年司法考试的试题，认真研究，一一试解，然后再对照标准答案。我做了大量的民商法、行政法和刑法等方面的试题。

　　开考前三个月，是冲刺阶段，必须全力以赴。我在家附近一家招待所租了一间屋子，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除了吃饭回家之外，整天“泡”在这间屋子里。原计划要租三个月，实际最后只租了一个半月：因为法律服务所有事，经常打来电话，不得不回去。

　　2005年，我第二次参加国家司法考试。考场设在兰州一家中学，校园干净明亮，环境优美，顾不上欣赏。有了第一次参考的经验，心态比较放松。我将手表放在案头，看着手表，掌握时间。对一时吃不准的考题，做个记号，暂且放下，先做会做的部分，待考题全部做完后，有时间回头再做。考试进行了两天，分四大块内容，十分紧张。“赶考”完毕，自我感觉还可以，但内心仍忐忑不安，只有等候，等候成绩公布。

　　到了年底，成绩公布了，等候的结果出来了。上网一查，我通过了考试，成绩在录取分数线之内。这一年，全国报考人数为24.4万人，有35000多人通过考试，通过率超过了14%，为近年来之最，比之2002年的7%通过率，算是高多了。我有幸在通过考试的35000人之列，可以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名律师了。

　　补充一点：那年在报考国家司法考试的同时，我还报考了国家企业法律顾问资格考试，但是并未考过，只差了3分。所以这年我先后参加了两个考试：国家司法考试和国家企业法律顾问资格考试。难度大的司法考试过了，难度小的企业法律顾问考试反而没有过。究其原因，是在企业管理方面的内容，尤其是在其中财务管理、质量管理等方面的内容拉了分。好在这个考试设置四项门类，实行以2年为一个周期的考试成绩管理办法，第二年我只需补考一门即企业管理部分即可。第二年我又考了一次，也考过了，取得了国家企业法律顾问执业资格证书。

　　国家企业法律顾问资格考试，是由国家人事部、国家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和司法部联合举办的考试，通过考试，可以担任企业法律顾问，同时即取得中级经济师职称。这个考试，后来被取消。

4、司考办主任手上的资格证

　　到了领取资格证的时候，我按通知来到兰州市司法局。但是被告知：你的证不在我们这里，在省司法厅，你到那里去领吧。我心里一惊：会有什么意外之事吗？为什么其他人全都在市局领，而只有我一人要到省厅去领呢？市局的人答复是：我们不知道，我们接到的通知是让你到省厅去领。

　　来到省司法厅，接待我的是司法考试办公室主任张兰生。张主任手里拿着那份资格证，反复观看，开始谈话。

　　“你是怎么考上律师的？”

　　这句问话我不知怎样回答。

　　“我问的是你是怎么学习的，参加过什么考前培训？”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就是自己看看书，自己学习的呀。没有参加过什么培训班。”那时参加考前培训，是一个经久不衰的风潮。为了考试，许多人年年上北京参加由中国最著名的法学专家举办的讲座，为此也花了很多钱。他这么问，也是有道理的。

　　“你没有参加过任何培训，就考上了吗？”他有点不大相信。

　　“是的，我没有参加过任何培训，是全靠自学通过考试的。”

　　“我看了你的履历，你当过兵，后来又到工厂，即使现在在基层法律服务所工作，也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可以说没有什么法律方面工作的资历，又这么大的年龄了，能考上真不容易。”他开始向我表示祝贺。

　　我悬着的心放下来了。来前准备了1000元钱，装在一个信封里。我把这个信封拿出来，对他说：我考过了，心里高兴，希望你能分享。这里有一点钱，不多，请你和你的同事喝个茶吧。他并没有收钱。原来他把我的资格证扣在省厅，主要是为了见见我，看看我这个人，问问我是怎么学习的，怎么备考的。我虽然考过了，但是并没有多少经验可谈，不过只知道傻学罢了。很多考生比我做得更好。

　　手里拿着这份沉甸甸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资格证书》，一个正本、一个副本，上面盖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部”鲜红的大印，有时任司法部部长吴爱英的签名。我的人生即将迎来新的一页，此时的心情，既感到兴奋，也有点儿莫名的惆怅。这仅仅是又一个开始罢了，我人生的历程，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呢。

　　不要说张主任对我通过司法考试有点好奇，就是社会上一些人，也不愿相信。后来我认识一位朋友，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总，因我曾经给他所在的公司出具过一份颇具份量的法律意见书，处理过相关法律事务而相识、相熟。这位老总经常在晚上约我喝酒打牌，他老婆一打来电话，就说：我和张律师在一起，用我作他的“挡箭牌”。他老婆在政府一个部门任职，大小也是一位领导，见多识广。他曾经跟他老婆说，张律师很厉害呀，50多岁考上了律师。他老婆对他说，50多岁还能考上律师？不可能，肯定是假的，你要当心，不要上当受骗。哈哈，我听了以后大笑。

　　有一次我到甘肃省高级人民法院办案，顺便去看望时任该院政治部主任的杨丽萍女士，我们以前熟悉，有一定交往。她对我说：“老张呀，几年不见，你怎么又成律师了？你没有做过专门法律工作，你这是在横着走呀”。“横着走”？这不是螃蟹吗？螃蟹就螃蟹吧，能横着走也是一种本事。不过，螃蟹只能横着走，我终究还是人，不光能“横着走”，更能前进和后退，比之螃蟹，还多了一些技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