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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耗子成精了

作者: 咕噜 点击:1118 发表:2020-12-29 14:48:32 闪星:2

    六号洞里堆滿了水泥大块儿,水泥和沙子,老侯和手下的积极分子已掌握了砌墙要领,先将底部清干净,抄平,用将洞壁下毛沟用水泥抹了,然后,开始砌墙,砖大,砌得很快。我们一帮喽啰主要管和沙子灰,送水泥大块儿,每天这多人一起干活儿,说笑也多,说笑中有些少儿不宜的话,女少儿也不宜,所以老侯就让女生还是跟着眼镜军人们到洞的另一侧看仪器,我们在这边砌大墙外加胡说八道,此时掏野蜜蜂的故事已经过去了,大官人和杨五爷也不再吸冷气了,拧种范进也恢复了光打响鼻儿不打嗝儿了,一时间日子平静。

也加上天太热,所以躲在洞里砌墙,只要不太累,比在洞外要好得多,那也就没人想到洞外去,除了阴天下雨的日子。

在洞里的时间多了,人聚在一起,话也多了,每人都能讲些过去在连里的日子,以及那些日子里的是非。更有远者,能讲到下乡前在学校的日子,在黄埔的日子,杨五爷讲了在学校挨批斗,他走上台时,广播里正在喊带李玉和,于是他就挺胸昂头做李玉和状走上台来,有人起哄,斗完下来,一顿臭揍。

他还说红卫兵不如日本鬼子,辉子爷也给我讲了好多黃埔的故事,讲了文革以来海淀的江湖掌故,告诉我海淀一带是如何划分势力范围的,这都让人大长见识,

后来是流行讲段子,讲黄段子,最能讲的是孟凡保,他不知哪里听来这么多的黄段子,而且有一个特色,他讲的黄段子,都是过去老公公如何算计儿媳妇儿的故事,而且多是有婆婆帮忙,听了很下流,也觉得很沉重,不觉得是故事,倒觉得这就是他经历的真事儿。因而就觉得他幼时的生存环境实在是太差。他还讲二队一个女生的身世,他们是同学,从小就认识,那女孩的经历真是让人同情,可他讲时不是为了同情,而是充满嘲弄,他本人是个满口偷寒送暖的情圣,现在他这样讲他的同学,这使我感到他的不吉。

我和辉子爷不会讲黄段子,只能是听众,不爱听了就躲到一边自己讲故事,辉子爷讲了一个耳朵的故事,我特别喜欢,几十年里,有时是高兴,是怀念,也有时是真遇到其事,我给别人多次讲过,每次讲时,心里脸上都是笑咪咪的,虽然不如小洪那样大笑不止,但总是笑咪咪的,我猜想像耳朵这样的故事,小洪可能也喜欢听,而且八连肯定不讲黄段子。

反正女生已被支到洞的另一侧,弟兄们只管胡讲胡骂,也不会被女生听到。杨五爷最怕的,就是当着女生的面挤兑他,谁要是在女生面前和他胡闹或有不敬,立刻翻脸,初时不明其义,后来一众一等皆来效仿,谁若是当着女生面挤兑人,即是大逆不道之事,打了活该。

工作就是用水泥砖砌大墙,但是要有水泥沙子灰,要合好后运到需用地点,通常是用桶挑去,但是越干越快,用桶挑就显得吃力,这时有人从洞外捡来两辆手推车,很破,要修,修好后用这手推车运送沙子灰,快了好多,但是修理时发现一辆车车把断了,没法修,但是人闲得发慌,就逞能讲五号洞那里有电焊,也有焊条,可以把车把焊接起来,于是就推了这车到了五号洞,没错,有电焊机,有焊枪,也有焊条,但是有一样,没有焊工。要焊得自己来,我是不会焊,小时候看过厂里有人电焊,都要躲开,知道那光线能伤眼睛。

现在谁来焊?有面罩,不能用,戴上就啥也看不见了,下手一焊,堆了一坨,还是焊不上,不戴面罩能焊,但眼睛不要了!此事悲壮,老侯不要眼睛了,老侯来焊。而且不许争,那也焊了半天,焊了好多次,焊好了,有人推车跑了,到了晚上下班,老侯眼睛肿如烂桃,口中带笑,说得轻松,讲几天就好了。几天才好!瞎了咋办?老侯瞎了是不成的,问东问西的,讨来偏方,道是需用人奶滴入,有奇效,问牛奶行吗?牛奶不行,行也不行,因为我们的牛让耗子给吃了,但是没吃也不行,根本就没弄清是公牛母牛,而且是小牛,要牛奶要到这小牛生了小牛才会有牛奶,但要小牛生小牛,那还是隔了千山万水。

说这多废话是说人有,人奶没有,有人也没用,还是千山万水。而老侯躺在那里,眼如针扎,泪如泉涌。荣剑聪明,他讲人奶和女人没关系,和小孩儿有关系,哪有小孩儿,哪有人奶,荣建是真有才。那咱们施工营,工区都没有,有小孩儿就是布苏里火车站,那有小孩儿,见过,有人家儿,也知道,但是怎么办?这是大问题,抢和偷都没戏,只有买和要,但是没价格,怎么买?要和人家要,这不是耍流氓吗?谁敢去要,被人误会了,抓住打一顿,移送有司,后果难料,名声坏掉,恶名一生难以洗涮,我反正不去。

我在家照顾老侯,反正几天以后也就好了,但是多数人认为没有那么难,有人举例说曾经听说过,一讨,那妇人就很配合。最后议定,去四个人,有人污告,往死里打,一切开口商议之事,由孟凡保出面,理由是孟凡保有女朋友,而且很漂亮,断不会对你们老帽儿妇女耍流氓,再一个,最坏的结果,孟凡保身败名裂,但他有女朋友,别的女生再说什么,也不必怕。别的女生就是什么都不说,也和孟凡保没关系。议定之后,只有一点存疑,就是孟凡保太难看,人家要是因为他太难看而不愿给不愿卖,那就是真没辄了。

那也得试一试啊?孟凡保此时是一心悲壮,心想是救人一命,何况是老侯,再一自己此次重任在肩,实在是因为有女朋友作了保驾,此时去完成任务,真似是二人并肩战斗,真让人壮志凌云啊!其它几人不过讲究些带啥武器,如何摔杯为号等等,整理停当,就匆匆向布苏里火车站而来,到了车站,放了小哨,打听得那有小孩儿哺乳人家,慢慢掩了上去,派出孟凡保出面谈判,孟凡保进去,大家在外警戒。

约有十几分钟,大家未见信号,有些着急,就见孟凡保走出人家,向来时之路返回了。大伙儿急追上去,问什么情况,孟凡保说:什么情况?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人家那女的一听这事,撩开衣襟就挤奶,是我自己没敢看,人家哪儿跟你们这帮绝逼坏种想得似的,对了,以后谁他妈再说我长得难看,谁他妈死丈母娘。

是夜,老侯眼中滴了阶级友爱,一宿无话,第二天早上起床,所有的人都去看老侯,都去看老侯的眼睛,以便验证这偏方灵也不灵,而后对孟凡保的丰功伟绩做个评价。一看之下,老侯已是双目炯炯,更胜从前。想那药效,确是灵验,有如神助,于是旧话重提,对孟凡保的壮举,自然是夸不胜夸。孟凡保昨天出发之前,虽是壮志凌云滿怀豪气,但亦不知能否成功,所以心情沉重,惴惴不安,后来成功讨得灵药,却不知灵也不灵,老侯滴了眼睛就安然睡去,孟凡保不知疗效,心想未必大功告成,倒是一夜不得安枕,此时一见老侯双眼完好如初。才觉一日一夜的辛苦没有白费,也感到自己能建此功,实在是因身份特殊,别人无可替代,想起这身份的形成,心里就是暖暖的觉得,她仿佛与己同在。

此时,在大家的考奖之下,得意非凡,手里还紧握着半瓶用剩的灵药。

我此时也是多事,上前去要求看看还有多少,孟凡保张开手,手中有一小瓶,就是存放青霉素注射液那种小瓶儿,里面堪堪还有半瓶,我问孟凡保,昨天是一满瓶吗?孟凡保说是,只用了一半,我看了之后对老候说:你还可以再焊一次,还够用一次。老侯说:这下回是谁爱焊谁焊,我不焊了,焊的时候过瘾,眼睛一坏,往那一躺,泪如泉涌,眼如针扎,心中所想,就是四字,生不如死。但是药到病除,以后再焊,换个人吧。

我此时就推举孟凡保来焊,没药了就自己去布苏里火车站,到那儿不用开口,一睜眼睛就有人给你上药。众人大笑,这就惹恼了生猴子,他说不用孟凡保,他就能焊,不就是找点人奶吗?他说他们家那边,老娘们儿光膀子喂孩子,满街都是,要点奶不算事儿。孟凡保吹什么牛逼。

孟凡保不爱听这话,说你们家那边有管什么用,我们家那边也有的是,可这是哪啊?你在这儿看见过老娘们儿光膀子在大街上喂孩子吗?还别说光膀子,你见过一个穿短袖儿的妇女吗?就算上你,你穿条裤衩玩篮球试试,看王得骟找不找你写检查,那叫耍流氓你知道吗?在这地方,除了爪子和脸,光脚丫子的你见过吗?

哎呀!大伙儿听了一惊,真是得了,平常没注意,孟凡保这么一说,才想起这地方还真是不穿短裤短袖衣服,女的不穿,男的不穿,连小孩儿都不穿,为什么呢?怪不得哪里有球赛,不是运动服就是工作服,没注意,敢情不许穿短裤背心。

这会儿我想起有一次在布苏里火车站玩时,看到有妇女在晒木耳。候车室前有块空地,不大,但总可以铺几张席子,那妇女就把筐中的木耳倒在席子上,摊开,拣去杂质,让太阳把木耳晒干,我们一向追逐打闹,常踩了人家木耳,但那些妇女一言不发,重新铺好。布苏里火车站只有一个工人,打电话听调度,放签子,扳道叉,都是他一个人,有个四十来岁,身材挺高,大方脸,每日都是一脸愁苦的干活,坐着看报纸,报纸都是过期的。

我们自然喊他做站长,因为铁路上的知识,火车的时刻都要问他,他有时也会为我们截个火车,我们南来北往的也借他的光,他要是看见我们踩了人家木耳,往往要大喝一声,说你几句,无非是要你注意,采点木耳不容易,我们不还嘴,脚下也注意了,唯是从未见这些采木耳人的脸,以为俱是附近住的老娘们儿。但是听站长说:钱难挣,屎难吃,木耳能卖钱,采集就不易,要天不亮就上山,天亮就采,采好回来就得晒,不晒就烂了,白忙活。趴那晒木耳,天多热,还得穿得严实,这山里蚊子小咬马蝇能把人吃了,回来晒木耳,这车站这老些人,也不敢脱衣服凉快凉快。我们一看,对呀,晒个木耳吗?哪至于包这么严实,后来知道,这儿就这风俗,不兴露肉,也是后来知道,那采木耳的人不是什么老娘们儿,都是小孩儿,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最大的也没有我们大,因为到不了我们这样大,她们就出嫁了。

自从知道了这些情况,我们再别踩过人家木耳,但是对东北这种不露肉,觉得没有道理,但也知道,这风俗一定很古老。

孟凡保说了这里的特殊性,就是告诉生猴子,这里的女人不可靠近,我能靠近,是因为我有女朋友,别人相信我不会耍流氓,布苏里的人相信,二连的人相信,六连的人也相信。生猴子听到这儿,说那王得骟让我们全连捉奸,不就是捉你们俩吗?你们俩都是流氓。孟凡保有点来气,说我们俩是自由恋爱,你丫那才是耍流氓呢!生猴子最怕说这事儿,是因为他也有个女朋友,而这个女朋友对谁也不承认她是生猴子的女朋友,生猴子为此事窝火大了,有好事儿的就编了故事,说生猴子强迫人家做他女朋友,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生猴子一来不善言辞,二来这事儿无法证明,只有窝火。此时孟凡保又提此事,就冲过去开打,于是这哼哈二将在这大清早的因言语不和打将起来,先是拳打脚踢,然后飞沙走石,最后到了外面,准备大打。但是众人已看出高低,孟凡保不是生猴子对手,老侯出面喝住,孟凡保先停了手,手中那半瓶灵药也不知飞往何处。

闲话总是惹事,还是进洞干活吧!这砌墙已到了收尾工作,墙砌好后一看,这洞子显得清洁规范,因为看不到两边的怪石砬子,颜色也统一了,问老侯下一步干什么,老侯讲是支横木,横木已经拉来,放在砌好的大墙墙根,大约有十二分乘十二公分粗细。

说要等八连人去林中伐来支撑木,就可以开工干活,洞里还添了一个小电锯,就是小型的轮盘锯,用来锯木楔子,说是要用好多,让多锯点儿,大官人锯了一会儿,看出路子,他就用锯楔子窄板锯成二寸小块儿,又小心锯成圆形,打磨以后,用红兰油漆一写,做成一副上好相棋,他又画了棋盘,老拧范进喜欢得不行,大官人就把棋盘铺在老拧范进的铺位上,摆好相棋,谁来了,就拉着谁下两盘。

但是没有人能下得过大官人,大官人就放出话来,要一招饶天下,我反正是个臭棋篓子,我也不和他下,要下还不够我们俩对骂的,老侯不让我们俩下棋,大官人也不愿和我下棋,他讲和我下棋,棋上不费劲儿对骂费劲儿,下完一身汗,老侯不让我下,他正好高兴,天天摆着棋吹牛。

可老拧范进不高兴啊!相棋占了他的铺位,下班想躺会儿,没地方,他又不会下棋,他也赶不走大官人。大官人说了,你找人赢了我,我就收摊,哥们儿不是不要脸的人,害得范进每天见人就问会下棋吗?上我们屋杀两盘儿去,先还有人来试,下不过大官人,也就没人来了,大官人更来劲了,号称天下第一。

老拧范进此时已无人可找,中午只好在餐厅忍一小觉,最后还是老侯让大官人收起来,他才收了,他有怨言。老侯说他破坏公物,本来不要紧,但是有人有样学样,也去电锯那里锯木板做相棋,结果把手锯了,流了好多血,能不能残废还不知道,更可恶的是在屋里下棋还残害人民。大官人收了相棋,老拧范进回来睡觉,一切如初。

八连上山伐支撑木,这事由让八连人大喜过望,他们领来各种防护用品工具,穿戴起来,威武非常,八连人普遍个子高,此时穿了这些用于上山入林伐木的服装,就如一支军队。

尤其一大个哥们,一米九身高,戴了防尘帽,穿了雨靴,扛了一把大号玻璃斧子,斧背漆黑,斧刃雪亮,这哥们看出自己风彩,就将那巨斧磨而又磨,磨得飞快。逢人便让人着手指试一下,问快不快?其人大声称赞,太快了,他听了大笑,如来人不言语,他就叫你再试一下,还不言语,那就再试一下,再不言语,他就说:我一斧能把你砍成两截。其实人们是看他太投入,有意逗他玩。

八连上山伐木,不准确,山上不长支撑木,支撑木是一种柳木,大抵碗口粗细,长在布苏里火车站那里的那条河的河边,先到布苏里车站,找到那条不定名的河,说那河不定名,是因为那河名字太多,有人叫它甘河,有人叫他阿里河,有人叫它布苏里河,车站那老猎人叫它黑瞎子沟,我觉得还是叫布苏里河比较好因为你叫什么河,它都是在布苏里,而布苏里也只有这一条河,怎么叫,怎么找都错不了。

至于我们山谷里的那条小溪,只是一条小溪,不算是河,八连人要去伐支撑木,是去老点儿,这伐木点二队人马早已去过,但那时去还是初夏,风光与此时不同,此时,天气暴热,河水暴漲,蚊子马蝇滚成蛋,不留神能咬死人。而且树木枝叶繁茂,林中葛藤树挂,一眼望不出几米,极易迷路。但八连人向来是开路先锋,这一去,不光伐来了一车车的标准支撑木,还带回来无数大林莽中的传奇故事,每一件都是那么新鲜,那么冒险,那么刺激,那么美好。

这可羨煞了我们,每天晚上,收了工,吃罢了饭。八连人一反以往回屋唱歌的习愦,齐齐的坐在门外的地上,帐篷围子上,高声大气的聊天,聊得都是白天在林中的冒险与奇遇,如何点起火堆烧马蝇,如何赤了身子跳入河中,在湍急的流水中游泳,如何三斧一棵支撑木,如何在水中抬起头来,那马蝇在头上盘旋如黑烟,一切的一切,都是八连人在讲,其它人在听,都是听众,加工连和二队的人还好,听的安静。

最恼火得是我们屋的人,听时心潮澎湃,听后垂头丧气。因为明天,八连还是上山伐支撑木,我们还是进洞干活,而且现在的活还有技术含量,要学一阵子才能正常作业,这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事,干活就是件令人讨厌的事,学干活更是一件令人无比讨厌的事。

找了老侯,要求上山,也要伐支撑木的干活。老侯说早就找过连里,对连里说这上山进洞的活儿得轮着干,要不然队伍不好带,可连里说工区有指示,说洞里干活的人员要相对稳定,因为技术要求越来越高,这就是能把人气死的话,我们讲了,技术女生爱学,可以叫眼镜军人带着女生干,一边学,一边干。我们先和八连一起上山,把支撑木先伐够了再说,连里说不行,洞里活要技术,还要力气,女生干会出危险,我一听这话,我不想上山了,我最怕的,就是女生出危险,我是一身的侠骨柔肠啊!不服不行。

支撑木越来越多,我们开始支横木,这横木是一根木方子,支在水泥大墙的内侧,要靠紧水泥墙,与水泥墙平齐,下面就是用支撑木支撑,支撑木按需要高度,两头锯成平面,支撑木下边是一块方形的小木板做脚,这脚上对头放两个木楔子,然后放上支撑木,上头顶住横木,下面用楔子调整高低,调好了,就用本条钉子将支撑木和横木固定在一起。洞中所有大墙内侧,都要支上这条横木,将来拱架要落在这条横木上。

其实这点技术还用学吗?几分钟,看一遍,就全会了,但是,这活儿不能让女生干,因为要有力气,也不要很大力气,但是要蹲在水泥大墙上拿住横木,这是个要脚稳手稳的活儿,一般男人都能干,一般女人都干不了,因为你臂力不够,手就不稳,手不稳,你的脚就不稳,脚不稳你在大墙上怎么能蹲着干活,那墙有九米多高,掉下来,地上都是石头,女生知难而退,吹不得牛,所以很听话。

就算是男生,大墙上作业的还要是有劲儿的人,如老侯,马大路,大来子,哼哈二将,还有荣建,我们是小喽啰,负责在下面干,锯个支撑木,摆放柱脚,楔子,反正下边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都归我们干,我们是从不逞能的人。

杨五爷干活最不爱逞能,他连活都不想干,上次装水泥弄破了袋子,引起了救火,回来让大家伙儿数落了一个月。现在一提干活,他就讲那个故事,那结果是他每天混在队伍里,等于白给。有定额的时候,老侯也有数,他那定额算机动,也就是有一搭无一搭,就如俗话说得好,三十晚上打个兔子,有你也过年,没你也过年。

但是他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就是进洞之前,干活儿之前,打架之前要祷告,还说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不能省略,他如此认真,早在六连时就已带动多人随其祷告,到了布苏里,有上山进洞,出门儿茬架这么多危险事由儿,他就越发祷告的勤了,刚开始老侯一看见他在那双手合十,对着墙壁念念有词,就骂他说:瞧你那德性,老天爷真有眼,就先他妈罚你,因为最坏的就是你。

杨五爷不和老侯争论,过了些日子,好几个人跟着他一起祷告,包括我,先时是为了好玩儿,甚至是为了逗扬五爷,可渐渐的,觉得念叨几句心里想得事儿也挺好的,反正也是对着老天爷念叨,我这心里好多事呢!常想着和谁念叨念叨,这就和五爷学会了祷告,觉得这个仪式不错,人有了个说话的地方,为这事儿,我也请教了辉子爷,他说他也会祷告,但是那内容那词儿和杨五爷不一样,不固定,也不告诉别人。不像扬五爷,就那几句,和谁都说,谁都知道。

扬五爷还说:灵验着呢!要不你试试,那词就是:老天爷,您得保佑我,我可是您的狗腿子,您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吃亏!就这几句,他让我试试,我就试了,但是我主要还是如辉子爷说的,说自己想的事儿,就和老天爷说说,那时候我心里想的事儿,我都对老天爷说了,我也学杨五爷的说法,几十年下来,觉得灵验。

此时杨五爷又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就是用小斧砍去支撑木上没有砍干净的小树杈,他找了把小斧,是北方用的木工斧子,先是每日提在手里,有空就找支撑木干点活,多数是提了斧子站在一边看我们下活儿,我们立支撑木,看到有杈,有人逗扬五爷,让他砍了。他就举着斧子一下将小杈砍落,老侯见了就大声说话,叫他慢点,说那小杈还没个筷子粗呢,你用得着玩这力劈华山吗?砍着人怎么办?斧子头掉了怎么办?扬五爷一听,不吭气走了,不干了,后来跟人家军工木匠学的,腰里系根电线,将小斧插在腰里,两手空空,走来走去的,辉子爷叫他过来,说你这就是腰里掖俩死耗子,冒充打猎的。

杨五爷一听耗子,说:你就是一瞎猫碰见死耗子,我是真看见耗子了,比鞋都大,跑得倍儿快,我怕他咬我,我也跑了,就那么大的耗子,在腰里掖俩,那就是猎人。杨五爷一提耗子,我想起了我的牛,心里不免又是一阵难过。

自从我的牛遇难之后,没有人说过一句公道话,一提这事儿,就拐到给羊拱子找媳妇儿的事儿,合着我的牛白死了,羊拱子有功了,他不赔我的牛,我倒赔他一个媳妇儿,这事儿办得也太亏了。可大官人不让提了,算过去了,我只能在心里想想,这会儿杨五爷一提耗子,我想起来了,这主要还得赖耗子呀!是耗子吃了我的牛啊!以前老是纠结在羊拱子身上,是期望能有些赔偿,因为羊拱子手里还有猪,还有羊,大官人不让提了,赔偿是不可能了,就想到了耗子,一个耗子居然吃了我的牛,而且吃了就吃了,没人管没人问的,这叫他妈什么事儿啊?

我得说说,我说:我都没听说过,要不是我的牛,我都赖得搭理这事儿,耗子把牛吃了,这牛是我的牛,这耗子是哪儿的耗子啊?这么大胆,这么大本事,这么大肚子,一宿,把头牛吃得光剩下骨头架子,连五脏六腑都吃干净了,这要干吗呀?是不是哪天老拧范进在餐厅睡着了,也让耗子给吃了啊!下午一看,范进剩付骨头架子,五脏六腑都吃了。那会儿咱怎么交待啊?赖谁啊?赖耗子啊?这时就听老拧范进打了个响鼻儿,大官人对老拧说:你不用打响鼻儿,他是说我呢,他想赖我。辉子爷不想掰扯这事儿,就和我说:你记不记得那天咱俩看死蛇,后来羊拱子一嗓子赶走路边草丛里的耗子么?你当时看清楚那耗子有多大吗?我说:没有,我就听见一阵响动,都跑了。辉子爷说:我看见了,那哪是一群耗子啊!那就是一群兔子,只不过当时没上心,事后一想,够可怕的!

我说:我就是想像不出来,耗子一开始怎么攻击牛,一直到牛没了反抗能力,它们才吃了它,可是这博斗是个什么场面,难道那耗子有毒,咬一口就把牛毒死了。没人说话,因为没人知道,没人能想像一群耗子杀死一头牛并且吃了它,是不是羊拱子骗我们。

那就行了,那就非得让丫尝尝失恋的滋味,妈的。总之说到耗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被害人,宿舍里的牙膏香皂早就没人用了,一买了新的,当天失踪,早上在床下找到,牙膏吃光了,只剩一个皮,香皂咬得粉碎,不能用了,后来发现不吃肥皂,那就用肥皂,牙膏不用了,水房有盐,就用这盐。

可是谁也没有见过耗子,一点痕迹也没有,有时晚上去厕所,看到餐厅有灯,进去看看,能听到耗子就在地板下,但还是看不到,好像这耗子都是游击队员出身,白天看不见,晚上没声音,房间里连个脚印也没有,它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藏在哪里,但从它们干活的规模看,筒直就是个军团。

这连里第一个和耗子结仇的地方,自然是食堂,耗子能把明天全连早饭全偷走,一个馒头也不剩,其它的只要是能吃的,一扫而光,你把馒头扣在笼笹里,白搭一个笼笹,全部咬穿。全体工作人员不厌其烦,想尽办法防耗子,日子长了,发现自己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耗子的监督之下,无论是上班干活,还是晚上睡觉,耗子都在环伺,到处都是耗子的眼睛,你看不到它,它时刻监视着你,你馒头吃一半放下,再摸没了,不翼而飞,想想有多么恶心,于是司务长就去镇子里生产资料门市部买了夹子,这里不叫耗夹,就叫夹子,也叫踩盘夹子,分型号,是猎人所用,用来打耗子,就买个较小的,也可以打兔子,打鸟都行。

那夹子弹簧在两头,是钢板,压下去,夹子张开中间可挂饵料,边上有一小圆盘,铁制,耗子来了,不一定吃饵,一踩上圆盘即暴,暴时夹子向上一冲,两侧钢板一合,夹住一只手,夹住鼻子都跑不了,这夹子要好几块钱一个,私人花钱谁肯去买,但是效果不错。下上夹子,一会儿一只,只见那司务长提了夹子上的铁链,夹子上夹着一只大耗子,极尽挣扎。那食堂众美女围了看,还不时发出尖叫,我路过时看到了,觉得有些残忍。

不久后的一天,有个叫张三姥姥的女生,被耗子咬去一只脚趾。一时也闹得沸沸扬扬,我最关心女生,但是从来也没有女生来给我讲讲情况怎样,要不要帮忙,要知道我们出手,就是雷霆一击。八连一哥们做个木猫,一天也能抓到几只,他们抓到耗子,就提了木猫到院子中心,有时烧死,有时砍死,玩得兴高彩烈。我喜欢看砍死,一斧下去,断为两截,各自还都会动,但是看多了,还是觉得残忍。

买不起夹子,也不会做木猫,其实从心里并不想打耗子,那牛的事儿我也不想赖耗子,我是赖人不是东西。但是也得有的玩啊,我会打鸟儿,看到山谷里有好多鸟儿,就和辉子爷商量打鸟儿,小洋拉子听到了,随手找根铁丝,一会儿就做了十几把铁丝夹子,正好用于打鸟儿,我们就用这夹子打鸟儿,打了不能养,只能放了,几天就没了兴趣,夹子都给了生猴子。

我还生了一种厌倦,我觉得打耗子打鸟儿都没劲,我后来也不看八连人杀耗子了,我隐隐觉得,耗子和鸟儿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打扰了它们,而我们总有一天会走的,生了这个心思,连下套儿的劲头也弱了,以至后来也没能当成猎人。

只所以有了这想法,还在于一次和大官人观察耗子,那天去厕所,正是下午,天热,走到厕所,就见茅坑后面的木头上坐了一只耗子,不是太大,只能算是中等,它就坐在木头上吃东西,这茅坑是一个大土坑,四围是横木,里侧打了木桩挡住横木,那横木的后面,全是耗子洞,上下相连,所以耗子在哪层出现都不希奇,眼前这只耗子就是坐在较高的木头上吃东西,吃的东西好像是个大豆子模样,不知它从哪里搞来,坐在那里,左手垂着,只用一只右手握了那东西吃,很安详,很从容,我和大官人站在那里看,看了一会儿,我说我想起来了,它吃东西的样子像我们老师。小学我有个老师,只有一只胳膊,有一只胳膊的人都是只有一只手,他原来有两只,年轻时报名参加了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开赴朝鲜,还没有渡过鸭绿江,就从车上掉下来,轧断了一只胳膊,后来截了去,回来做了老师,每一提到抗美援朝,每一有人问起这只胳膊,他都是一副壮志未酬模样。他吃东西,就是用一只手吃,吃包子吃烙饼都一样,不用左手,当然他也没有左手,大官人一边听我说,一边看着那耗子吃东西,一边说你看他的手多灵活啊,只用一只手吃,另一只手可以帮着剝皮,手指头又细又长。我说那手灵活得像是能做手术,大官人一听,猛的回头望着我,盯着我看,我说:干吗呀?他说:咱不带说老家儿的,我爸是大夫,什么能做手术。

我说我可没说你,再说了,我爸也是大夫啊!这怕什么的?后来我发现,大官人崇拜医生,两年后他一直在自学中医,而且医术精湛,比团医院的中医都厉害,但是我不崇拜,我觉得医生和老师都是人世间坏透膛的人,不是欠打,就是该杀。

不知为什么,我对这耗子也不大恨了,我能觉出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还就有纪律有计划的搞大型活动,我就是想像,后来我们去到布苏里车站,听那的人讲,山耗子是有,但是有限,你们那里多,是因为你们人多,千军万马的,有吃有喝,这山耗子有吃的,繁殖的就快,个子也大,老听你们的人讲多厉害,其实是你们厉害,你们富裕。你看车道这边,哪有这些山耗子,就这几户人家,又穷,能有多少吃的?人都吃了,山耗子吃什么?山耗子要成精,这人也容不得它们,听了这话,我对耗子倒有了一种亲切之感,没想到它们和我们是共生的,都靠吃皇粮。

但是后来还是生了矛盾,也不赖耗子,赖粥,那时早晚饭都有粥,然后是馒头,咸菜,本来这伙食也不错,也没人提意见,吃得好好的,那粥却臭起来,先有些臭,越来越臭,恶臭。

有人提了意见,但食堂没有找到原因,也就不承认,后来直到粥中喝出一条耗子尾巴,食堂才赶紧封锁了消息,报告了阴指水鱼,这二人最怕伙食出问题,因为上次口轻疙瘩汤给骂怕了,赶紧调查,调查工作以及调查结果,一律保密,封锁一切消息,让前方将士蒙在鼓里,免得他们骂人。

水,水井,发现了是水的问题,那责任就在水井身上,这得淘井,而且阴指讲他知道谁会淘井,在加工连看他淘过,淘得可好了,这人就是加工连的骑兵东子,眼下和牙包子一班,住在一起,混得不错,阴指一找他,要他淘井、谁知骑兵东子开口就骂,淘你妈,淘你妈的井,我靠你妈的,又他妈让老子淘井,给你们丫脸了。牙包子在一边看了,觉得骑兵东子真牛逼,什么阴指,开口就骂,骂得阴指一点脾气没有,回头就走。

牙包子劝东子别生这么大气,不是没说非得让你淘吗?完了就完了,你骂阴指,明儿他害你怎么办,骑兵东子新认识牙包子,俩人挺好,牙包子和我说好几次了,说新认识一哥们,特实在,让我也抽空认识一下,我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还一天到晚的无事忙,这事儿搁下了。

此时骑兵东子还是气得直翻白眼,老七进来看见,说谁招他了,直翻白眼儿,牙包子讲阴指来了,让东子淘井去,东子骂丫一顿,阴指走了,他还生气,老七说你不知道,东子有病,生气就翻白眼儿,他实在,没人欺负他,除了领导。来布苏里头天晚上,东子以为这一走就不回来了,他找根棍子把大宿舍玻璃全打碎了,也没人管他,后来他把一桶尿连桶扔井里了,连长急了,逼着他淘了一夜的井,差点把东子累死,那天也犯病了。今天阴指跟他提这事干吗?牙包子说:阴指没跟他提以前淘井的事儿,是让他把咱连那口井淘了,老七警觉的说:淘井干吗?井里出问题了?

阴指了解骑兵东子,你和他说一天,他骂你一天,所以回头就走,一走就走进了我们帐篷,找到老侯,说了淘井的事儿,还要封锁消息,老侯一口答应。

阴指布置完工作,扬长而去。这里老侯调兵遣将,叫孟凡保,生猴子过来,准备家伙淘井,这俩不去,都说不会淘,没淘过。老侯没见过哥俩这样,以往安排啥事儿,都是一声得令,火速去了。然这次回说不去,干脆之及,老侯想不能让他俩吓住,就讲,留下俩人,跟我淘井,其它人进洞干活,荣建看老侯要自己淘井,就说:我去吧,井里地方小,我比你瘦。我也留下了,理由是我能打水。

到了井边,荣建腰中绑了绳子,下到井底,我和老侯在上面照应。最初只听得荣建咳嗽不止,问他怎么样,他也不回话,我看到他晃井绳,就摇上来,全是死尸,满满的一桶,全是耗子的死尸,什么状态的都有。有的没有毛,有的肚子破了,肚肠露在外面,而且恶臭熏天,几个女炊事员当场全吐了,全跑了。我不敢联想,只是一桶一桶的摇上来,老侯拎去倒掉,荣建在井下一言不发,最后,开的挖泥、挖土,臭气也渐渐地少了,我们干了五个小时,我快累死了,荣建上来后,我看他上下唇都是血印,他说是咬的,不敢張嘴,不敢说话,怕吐,一吐就不敢干了,我觉得荣建厉害,将来一定有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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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打山洞,支撑横木,推车送料,活不累也无聊。到处是耗子,弄得不得安宁。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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