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东山与西山
天变得又长又热,山谷里的花开得繁盛,山上的树已是绿得汪汪的,东山上已去够了,现在只有些小女生才手拉手,采着野花去东山,时常还传来有惊无险的奇遇故事,其实无非是草丛中有动静,就把兔子当成了狼。回来后讲得绘声绘色,还有就是一片木耳掉进脖子里,以为是条小蛇,吓得人都硬了,众人抬了下山,实在抬不动了,有胆大的执意要看一看,事主还害羞,看了之后,是片木耳,探手取出,尚有些温热,列位气得火冒三丈,好好的一个星期天,倒让这一片木耳糟蹋了!
如此幽默的故事传到男生的耳朵里,谁还敢上东山,东山一下就成了耻辱之山,除了每日清晨阳光初照,大家还会远远的眺望东山美景,再也不敢走那野兽踩出的羊肠小道了。
但此时食堂的女炊事员还是要上山,因为食堂炊事人员每有余暇之时,她们要上山采些物产,这些东西都可食用,比如野韭菜可以炒不留客咸菜,早饭时食用,原来没人吃的不留客咸菜,用这野韭菜炒过,每天都是一抢而空,谁起得稍晚一点,没了,没咸菜了,端了盆到厨房去讨要,美女炊事员笑得花一样告诉你,明天再来吧,明天会更好,那虚伪神态真像是干部。对了,干部很重要,女饮事员上山采蘑菇时,总有干部同去,什么阴指导员,水鱼连长,以及司务长,卫生员之类,热热闹闹一大群人,几小时后,欢声笑语,滿载而归。
这些人不用进洞干活,还是能干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伙食很重要,而且现在从没断过盐,阴指和水鱼连长一想起口轻疙瘩汤时同志们的骂声,眼前就是一阵阵的发黑,他们懂得伙食的份量,那是缺了盐也不行的,不进洞干活不要紧。
那洞里又湿又冷,头顶四周,怪石林立,能吓死人。再说自己进洞干活,啥也不会,等于白给,徒惹人笑。那还不如每日睡好了帮厨,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其实也不用干啥活儿,就是给女孩子们讲个战斗故事啥的,她们就笑得前仰后合的,可爱听了!这女炊事员成分复杂,有北大的孩子,也有马甸华直宿舍的孩子,都是十八岁。
男生上山要上西山,从宿舍里走出来,绕到帐篷后面,就是盘山公路,这公路就是炸开西山修成的,路的靠山一侧通着风管水管,这是风枪打炮眼用的,那风枪的动力是风,钻头两侧有水孔,通过风钻杆,接通水管,起动时风钻打眼儿,同时喷水,钻孔的尘土被水冲走,不起尘雾,防止操作人吸入石尘生病。这机器是从瑞典进口,挺先进。
在盘山公路上,这水管风管就倚在路西,离地有个一米多高,但此时管内没有风和水,因为五号洞掘进,六号洞已打好,正在清渣,所以气水到了五号洞就不再向前输送了。
我们上西山就要跨过盘山公路,跨过水管气管,就算已开始了登山。西山没有缓坡,拔地而起,一开始就要努力向上,山上先是一些密密的柞木丛,以前这树丛是直达山底,现在炸出了盘山公路,由于山势陡峭,就有一片片的滑坡,那土滑下来,带动那些小柞树也连根滑下来,那土中有石块,都不大,不知往古时从何而来?柞树的树根在这有石的土中生长,有大不易,干是每株小树的根部都憋出一个根瘤,这根瘤就是在这乱石的土中生成,用以固化树根,使小树能在这山坡上稳稳站立。
这根瘤有用,将这根瘤截去树干和尾须,用机油抹了阴干,然后切割出内核,可见截面上有宛转天生花纹,北京人有用其做烟斗者,贵者在花纹走式成趣,有龙虎之像,也有那能工巧匠将这有纹花木切割成片,拼成桌面,也灵巧好看,总总是穷人的玩艺儿。
文革时厂里不忙,常见有工人成帮搭伙于星期日往那北京四围山中挖疙瘩,回来后细心制作,手中亦捧了得意之烟斗,相互聚齐讲些传奇故事,那其中的所谓疙瘩,柞树根即是一种。
上山时,这柞树丛宛如西山的裙裾,穿过后,四周的树开始粗大起来,树木粗大,株距也加大了,头顶枝叶繁茂,仰首看天,阳光己被的枝叶筛成碎碎的洒下来,分不清哪块阳光是从哪个叶间透入,大树狡猾的很,它们身材高大,从高处抢尽了阳光,而下面的小树就失去了生存的依据,久之就被遮死了。所以大树之间,比邻而居,地下是光溜溜的,只有些陈年腐叶。但是山路迤逦而来,都是既要直接,又要拣那树间宽处而行,于是这山路经行之处,就能有些阳光透下来。但是要生长的生命太多了,有一线阳光,都将有一丝生命接住,此时这山路边有些许阳光透下来,于是就有一种生有极大绿叶的植物,举着巨掌一样的绿色叶子,抢去了一切阳光,在这大绿叶之下,那就是黑洞洞的,一线阳光也没有了,没有了阳光怎么办?长蘑菇,于是那绿叶之下像是养下了一窝妖怪,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一堆起于地上直顶叶底的蘑菇,大绿叶抢了阳光,自得其乐,其它一律不管了,这叶底的蘑菇就在这阴森森的叶下自生自灭,连绿叶带蘑菇一齐从两侧延伸到山路上来,扰人行走。人就须得不断用手分开它们,以利前行,一路挥手舞脚,宛转走上山顶,放眼望去,连绵群山,直达天际。半天白云之下,罩着一片萃绿,阳光照耀着,滋养着这山中的每一个生灵,一切都透出勃勃生机,像是以此来参拜太阳。
那天在山顶,遇到一个平生仅见的大蘑菇,头如车轮,厚如车轮,也是一条腿,粗如水桶,顶面五色如花,无什么异味。我因其硕大,转看多时,我以为这并非异种,只不过偶一得了天时地利,才使其身材高大出群,有如打篮球的穆铁柱,但它只是蘑菇,又生在深山,几日就烂了,不可拿去骗人。
到得山顶,只是能瞭望一下群山,切不可向下走,此处四围相同景色,十步即可迷路,迷了路么,那就肥了蘑菇了。瞭望之后,循原路下山,寻那来时路径,亦非易事,有回来晚的人,常在原路上迷失,着急上火,大呼小叫,忙活半宿,下到盘山路上,兀自不知南北,被同胞寻到,只道遇了鬼,天明再寻旧径,他妈的惭愧得直抽自己嘴巴。
我们就这样空手来去的爬了几次西山,一无所获,人人都觉得有点没劲,大官人最是上火,总说让我别理范进,说他拉屎太臭,当了我的面儿,范进委屈的眼泪汪汪,我说了句公道话,谁拉屎都臭,而大官人此时心情不好,他就恨恨地说:那也不能太臭!沉默了,
沉默了一刻钟,大官人讲道:咱们合着里光会爬山呐,吃饱了爬上去,站在山顶四处膫望一番,饿了就下山吃饭,什么便宜没有,那还爬什么劲呢?以后再这么着,我就不来了。哥们儿在六连,号称比一般懒人懒一万倍,这会儿爬山爬得我腰都细了,辉子爷挤兑咱们好几次了!下回不爬了。我听他说得有道理,也就没说话,范进最爱上山,他是为了哥几个在一块儿多呆会儿,就是陪着他玩,要是不爬山,我不是找辉子爷一起去逗杨五爷,就是到二队帐篷里去鬼混,而大官人也是躺在床上吹口琴,顺便练练骂人。不上山范进就落了单,无处可去。
但事到如今,他也无力挽回,只是一脸愁苦的坐在那里发呆,我觉得范进是个老实人,拧种归拧种。但一起上山玩时,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工兵事都是范进去做,指着大官人,还不够他发牢骚的。但此时是大伙儿没了主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
又过了半点钟,我想起去布苏里吃狍子肉的事儿,就开口说:上次去布苏里吃狍子肉,那老猎人七十多了,每天上山蹓套子,不觉得累,就是因为他在山上下了套子,而且是什么套子都有,他就拄着把小斧子,据说有次套到一只小熊,也已将及人高,他便用这小斧砍死了那熊,取了熊胆,剁下四只熊掌背了回来。
此事一想就令人兴奋,恨不得也能套一只熊,最好是大熊,越大越好,然后哥几个四面围定,大斧此伏彼起,把个熊剁死后大卸八块,统统拉回连,让全连都看看,看得上至阴指导员、水鱼连长、下至女炊事员、一个个目瞪口呆,交口称奇。
我说那老头子七十多了,身怀绝技,家里有深深地窖,用以存肉。那天咱们去时,我看到光是狍子就有四五只,剝了皮挂在地窖里,咱们只是吃了一只中等大小的狍子,还有好几只。狍子肉三毛钱一斤,另一家猎户是个四十几岁汉子,要五毛钱一斤,还讲他的狍子肉还不够他喝氿吃的,你们爱买不买。老猎户就是三毛一斤,我们就吃了一只,白水煮熟,沾了盐吃,那狍子肉没有香味儿,也没有鲜味儿,但是好吃,每人能吃好几斤。去年重回布苏里,狍子肉已是二十五元一斤,还是白水煮了,沾当地的野韭菜花醬吃,酸酸的,很可口,我又吃了五斤,吃得老婆直要打我,剩了四小块,我扔在那野韭菜花酱里,回到房间,忍不住又吃了,吃得饱饱的,又回忆起在老猎户家里吃狍子肉的故事。
那天就是边吃边骂,骂那家猎户的男人小鼻子小眼儿的还要五毛钱一斤,一共就这几户人家,这里就是三毛一斤,妈的!老猎户看我等吃肉不俗,当即定了下次,有了野猪肉,同志们再来,野猪肉一毛一斤。
此时回忆这事儿,就是讲老头每日上山,不急不累,全因是有收获,有收获就不累。老头还说了,有一次套了个大野猪,正好下雨,懒了,喝了两天酒,再去肉都臭了,可惜了的,嘴巴子那老长!能有好几百斤。当时听他讲,我们也可惜得啥一样的,心想我们要是下了套,可不能偷懒!要是这事儿摊在我们头上,一个个还不都可惜死了。
说到这儿,大官人一跃而起,四顾之后说:不是上山没劲,是没有收获没劲,就此不上山了,是因咽废食,不上山,天天躺在这吹口琴,是浪费生命。这时范进插嘴说:您还有口琴吹呢!我就是一个事儿,望房扒。大官人厉声喝道:你闭嘴,现在是讲开发,什么望房扒,咱就不信了,东山都有物产,西山能没有,那是咱们考察得不够认真,从下星期起,每个星期都要放小哨,都要仔细找找到我们要的东西,先找到它,再研究抓捕,聚歼,总之要师出有名,要有所获。
范进听了此话,欢喜得磨拳擦掌,我也觉得有道理,但我想得是下套儿,然后以逸代劳,然后套了谁都白煮沾盐吃,我还知道布苏里火车站那里有废旧的钢丝绳,搞一些来,用火一烧,就可以做成任何套子,大可以套野猪狗熊,小可以套山鸡兔子,这事儿我要先去考察一下,先把套子做出来,我这正盘算着,大官人已安排了放小哨,我也不争,寻思要找辉子爷一起去布苏里火车站上,看看那钢丝绳还在不在。
到了星期天,大官人和拧种范进分别进了山、打算在山里好好的找一找,哪里有值得开发的项目,主要是指能吃的东西,像我讲的柞木疙瘩的故事没人上心,除了我自己找了几个好的晒在阴凉处,我想的是晒好了,将来带回连,让木匠给我做几个烟斗,谅他也不敢不做,做了,可以给他一个,但是这项目大官人和范进听了都是哭笑不得的样子,好像我是傻逼。
所以他们放小哨我不去,我约了辉子爷去布苏里火车站,找钢丝,我还对他讲了我的计划,我俩出去走,除了女兵三连,走到哪儿都有人管饭,多数有酒有肉,弟兄们关系好,买俩罐头招待一下不算事,应有之义。
这回巧了,在汽车连上坡的路上,碰上羊拱子了,当时我和辉子爷正看一条死蛇,这蛇有一米半长,肚子比人拇指还粗,正在路中间,扭做一团,只是头被人砸碎,身子还在扭动,我想是谁手法这么好,只一下就打在蛇头上,一击必杀,扭来扭去的不中用。
这时羊拱子走过来,看见我俩,一个劲儿的问好。拿出烟来,握手牌,一毛五一盒,我们平时不抽这么次的烟,但这是羊拱子上的烟,那就得抽,一是要照顾友军关系,二是羊拱子确是熟人,有交情,三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虽不是我俩直接答应的,但当时在场,点头称是,那如今就得算关系人,不能黑不提白提的不负责任。但是心里其实有点理亏,这些日子了,也没个消息,也没见谁真上心,把个羊拱子急得不知给多少穿黑皮的人上烟,有的是认错了,上了烟,抽上了,一头雾水,说你这解放军战士真好,都是友军,还用上烟吗?有这政策吗?要真有这么好的政策,那下次换点好烟,这烟咱兵团战士抽不惯,还私下交谈说:怪不得要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给兵团战士发烟、真好!
羊拱子此时知道认错了人,只是心里气苦,嘴上不能说啥,但是他对我们俩认不错,他清楚记得我曾经捡到过他的牛,也清楚记得辉子爷说过一句便他顿开茅塞的话,找媳妇儿非得回老家吗?从那以后,从听了辉子爷这句话之后,羊拱子脑子里没了别的,什么养羊养猪养牛啊!什么入团入党学技术啊!都没意义,过去觉得有意思,是因为要靠这些好好工作,做出成绩,依靠这些个成绩,回家找个好媳妇儿过日子,现在好了,一招儿,黑虎掏心,一下子就穿越到好媳妇儿身边了,能直接找个好媳妇儿,谁还费心巴力的养猪修行啊?但过了这长的日子,总也没有个消息,这羊拱子的工作岗位就在汽车连上面的半山上,每天都能看到女兵三连院子里那些如花美眷,感受似水流年,在半山的猪圈羊栏边上,把个英雄羊拱子憋了满面大红的色疙瘩,栏杆拍遍啊!怎么这哥几个这么不负责任呢?骑驴的不知赶脚的苦啊,真是难过死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可巧在这山下考察,走来走去的闲着没事,我和辉子爷得闲儿在这看死蛇,被羊拱子一眼看见,急跑过来发烟问好,他出其不意,打了我俩个措手不及,一急之下,只好蹲下,假装注目那死蛇,心想人实诚真可怕,跟我们俩要媳妇儿,我们俩见了女的都不敢抬头,跟我俩要媳妇儿,简直问道于盲!羊拱子看我俩蹲下看蛇,就也凑过来蹲下,我说这是谁打得蛇,这么准,正打在脑袋上。羊拱子说:不是人打的,是鹰抓的。
说着抬起头寻找,那半山上有棵大树,一根死杈子横着,那上面有只老鹰,羊拱子指了说:就是那只鹰,它在那看着呢!我和辉子爷抬头看看,还真有只老鹰,缩着脖子站在那横杈上,我问老鹰看什么呢?羊拱子说它得歇会儿,它累了,把蛇扔在大路上,是怕耗子拖了去,它能看见蛇。耗子也不敢轻易上大路,其实耗子也早看见了,说着,羊拱子到路边靠山的一侧喊了一声,草丛中一阵响动,约有二十多只大耗子窜逃而去。羊拱子说:耗子不敢上大路,就敢在边上看着,我和辉子爷一看这阵势,敢情这马路上的一条死蛇都有主啊!我俩就一个劲儿的夸羊拱子有见识,羊拱子被我们夸的色疙瘩通红,说话都结巴了,又发了一根烟,我俩也明白他的意思,干脆以进为退。就问他那事解决了吗?要是有了,就真得恭喜你了。羊拱子见说到正题,乐得呼呼直喘说:哪有了?等你俩帮忙啊!你俩不露面,就是不上心呗!辉子爷一本正经的和他说:得先有个目标,看上一个,我们再去找她,问她的意见,不行就再换一个,我们再去问她,哪有没目标就挨着个问的,你说是不是?再者人家也不认识你呀,总得有个目标,别的就交给我们俩,你就甭管了,接着辉子爷就问他喜欢胖的瘦的,高的矮的,黑的白的,脑袋大的脑袋小的,脸盘长的还是圆的?又接着讲了各种不同样子女人的长处短处,一会儿说得眼花瞭乱,连我都晕了。
羊拱子虽然虚心,但一时也记不住这许多分别,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这时想起沙利牛来,就趁着辉子爷喘气的功夫,直接问羊拱子我那牛呢?羊拱子一听,一下子从女人题中醒过来,说那牛啊!早让耗子吃了,我一听,眼前一黑,接着就心疼的直哆嗦。辉子爷让我先找地方坐下,让羊拱子慢慢说。
羊拱子说:还说啥呀,那牛腿有毛病,不爱走道,夜里卧在路上,就让一大群耗子给吃了,早起一看,就剩了付骨头架子,肠子都没剩。我听了直想哭,坐在地下直摸石头,辉子爷一见这,就立马和羊拱子说:你那事你先找着目标,我俩先回去和大伙儿说说,反正这牛你让耗子给吃了,还不知道大官人怎么说呢?得商量商量,我们先回去了。
羊拱子一听,说可不是我让耗子吃了你们的牛,再抽根烟呗!再聊会儿!不聊了,我俩走了。
走了几十米,辉子爷说:用不用我搀着你呀?那他妈是你的牛吗?至于吗?
我对他说:你是不是媒婆变的?你当媒婆得了。
一路说笑着,回了二连,我和辉子爷走进二连的院子,就看见大中一个人在帐篷门口坐着,说是门口,其实就是门边上,有一个帐篷围子,可以坐在上面,面对着连里这四方的院子,对面儿是食堂那黑洞洞的大窗口,坐在这里,可以看到院子里一切人的一切动象,时时的有女生在自己的帐篷外晒衣服,还有三三两两搭伴去厕所的,也能看到连部人们的男女调笑,还可以看到食堂,什么时候开饭,我们最先知道。
这个位置是我们三人常坐的位置,坐一块儿就瞎聊,大中一般不大说话,他是八连的,但是和辉子爷很熟,所有八连的人我们都认识,但只有大中总是和我们在一起,这原因我最初以为是我们三人都是小个子,一块玩比较亲切。多数是我和辉子爷说话,说的都是废话,但大中偶而也能插话,而且话说得又上道,又幽默,我们就以为少不了他,我和辉子爷云山雾罩,胡侃一气,大中总是求证,后来有八连人问大中说:你们这么热闹,聊什么呢?大中说:聊人生呢!人问怎么聊人生啊?大中说:就是探讨人生。我和辉子爷听了这话是哈哈大笑,说咱们这是什么探讨人生啊!咱们这就是对过往行人评头品足,我也觉得这话对,但我还有别的事儿,我在这儿陪他们聊天,其实我是在等着看她,等她走出帐篷,看她晒个衣服,上水房打水,我就远远的看着,她也知道我在看着她,她要是从容不迫的做她的事,我就可以一直的看着她,她有时会做着做着,或走着走着,突然停顿一下,我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叫我立刻走开,不许再看,那我就主刻扯个谎走开,那时,我们就是这样对话的。
我们三人聊得高兴,把我俩的打算都告诉了大中,大中也觉得好玩,我们也和他讲了死蛇和羊拱子,大中喜欢死蛇,老鹰和耗子的故事,不喜欢我们捉弄羊拱子的事,他说你们俩这么小,懂个屁呀!就去给解放军找媳妇儿!这不是欺负羊拱子老实吗?我说不是这帐,羊拱子牵走了我的牛,现在又让耗子吃了我的牛,反过来我们还帮他找媳妇儿,怎么叫欺负他呢?辉子爷帮腔,说我都是冲你才给他找媳妇儿的,但是不能找太好的,咱自己还没有呢!我听了这话,就是打心眼里佩服辉子爷有心眼儿,我怕得是羊拱子这事传出去,解放军都来兵团找媳妇儿,蔚然成风,不管后果怎样,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大中不管我俩如何解释,此时认定了我和辉子爷不一定是坏人,但肯定是在合伙儿做坏事儿。
正在三人说不清的时候,就见拧种范进耷拉着膀子,脸色黑暗,那劲头儿是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地。看也不看我们三人,一直走入帐篷里去了,我们三人看了Y那付狼狈不堪的德性,交换了一下眼神,就悄悄地跟进了我们的帐篷,此时拧种范进坐在他自己位置的炕沿上,两眼直钩钩的眼神却是空矇不知望于何处,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他今天是被大官人安排去放小哨,去侦察寻找开发项目的,怎么变成这样了,不管怎么说,能安然回来就好!这时间也合适,但是怎么呆了呢?这是又犯病了?要么就是有奇遇,那得说说啊?我和辉子爷轮番的追问,谅他也不敢不说,这会儿帐篷里没人,惹急了我们,打丫一顿很正常,范进又呆了一会儿,把头转向我俩,目光在我俩脸上凝视了片刻,口中悠悠的说:碰见狼了!
他此时从腰间拔出一把小斧,斧刃雪亮,他腰间系了一根电线,那斧子原就插在那电线上,这我们早就看见了。此时他抽出斧子说:多亏了这把斧子,大官人安排我一个人上山,我就知道有危险,我就把这斧子磨得倍儿快,找根电线系在腰上,插了斧子就上山了,我沿着一条小路,就是咱们帐篷后边那条小路,我还没爬到山顶,我就碰到狼了。我问几只,他说就一只,就一只狼,一只灰狼,就当道上趴着,不时的张开嘴,伸出舌头,舔自己的嘴,我过不去了,我也不敢往回跑,我在那儿站了半天,想起这斧子来,我抽出斧子,握在手里,藏在背后,那狼还是舔,僵持了不知有多少时间。我觉得我又渴又饿,我也不敢动,后来那狼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就仰头向天叫了起来,就是狼嗥啊!我听了几声,心想大事不好,我听我爸说过,狼碰上吃不了的猎物,就会狼嗥,招呼同伴一起来吃,眼前这狼嗥了,肯定是看自己吃不了一个人,招呼同伴一起来吃。
我想我不能等别的狼来吃我呀!我不能喂狼啊!我想到这儿是回头就跑,一口气跑下了威虎山,跑下山以后,我累得直吐,山太陡,往下跑停不住脚,手也伤了,脑袋也撞一大包,到山下,实在跑不动了,就坐在盘山公路边上休息。歇了一阵子,觉得行了,刚站起来,就看见那狼也从山上下来了,到风管水管那儿,轻轻一窜,就跳到盘山路上,也不看我,就一直走进一连的院子里,我奇怪了!我也走下来,我从咱们和一连帐篷空档一看,那狼就在阴凉处趴着,一连的女生出来进去,根本不怕那狼,后来我猜出来了。辉子爷这时说:猜出来了,猜出来那不是狼,是狗,是一连人养的狗,叫小子。对吧?你个傻逼!
该开饭了,可大官人还没有回来,晚饭开过之后,好一会儿了,还没见大官人回来,大伙儿不约而同的有点担心。因为大官人平日虽然威风凛凛,但是那是在人群中,他是大官人,就因为他面对的都是人,讲人的道理,他才能做大官人,现在是一个人进了山,山里除了树就是黑瞎子,没人听你大官人讲理,更没人怕你骂人,更何况眼下天己经晚了。
现在是六月,天长得很,所以天还没黑,但是架不住肚子饿啊!大官人起得晚,快中午了才上山,那现在也该饿了,别再迷路了吧?大官人平日懂地理,什么中国地理,世界地理,常给大伙儿讲课,但这西山上要迷了路,地理懂得再多也没有用,还不如一连养得那条叫小子的狗,据说那狗是从边防军退役的狗,有着一身的本事,跑多远送信都迷不了路,当然狗靠的是鼻子而不是地理知识,可眼下的情况来看,大伙儿出于对大官人的关心,真心希望大官人有那狗的鼻子,而不是中国啊,世界啊的地理知识。
关切之情,随着天黑溢于言表,于是就开始安排找人,老侯爷,杨五爷都不敢开玩笑了,目前争论的是要不要上报连里,上报阴指导员和水鱼连长,一上报,肯定是大惊小怪,全连动员,弄得鸡飞狗跳,成为历史事件。
这会让大官人很没面子,大官人要是丢了面子,那所有的辛苦就都成了犯罪,所以要谨慎。
不上报,那就组织找人,人员要以我们屋的人为主,消息暂不可走漏,免得有人沉不住气。组织找人要有联系办法,于是制定了分进合围之计,出了问题的应对之计,最重要的,如果出现危险情况,如何抵抗,如何救人,需要携带什么武器装备,以及如何有默契的呼叫。
这一动员,屋里像开了锅,杨五爷是顶盔贯甲,罩袍束带,腰里别了刀子,小斧,手里持了大斧,看劲头儿不是找人,而是上阵打仗,老侯爷说他装备太重,走不动,煞有介事。他还不服,老说有情况怎办,我们也做了准备,主要是要争取腿脚利索,能跑能跳,行动灵活,换双好鞋,也不容易,换双好鞋就不容易,那时图便宜,就人人都买打山火剩下的解放鞋,脱鞋放在地上,对面的人扔烟头在鞋上,人人的鞋都烧开了天窗,有天窗的鞋舍不得扔,但穿上了跑不快,一跑脚就能从天窗出来,现在有任务了,就都要换双新鞋,穿上了新鞋,就感到身轻如燕。辉子爷高兴地说:我这会儿就是那个神行太保戴宗,觉得能上天入地。我也感到脚下轻快,我说:你们以后别给哥们那鞋烧天窗了,再烧得赔啊!哥们穿那个开天窗的鞋,走道儿都怪怪的,老拿着个劲儿。大家伙儿一听说:对啊,咱屋人现在走道都一个姿势,都他妈这天窗鞋给闹的,连杨五爷走道儿都不晃了,跟他妈女社员似的,杨五爷一听就急了,说:你们丫看看,看看五爷什么时候穿过天窗鞋,我不穿天窗鞋,怎么能和女社员似的,你们丫的才跟女社员似的,跟女社员她妈似的。大伙儿听了,一阵子的哄堂大笑,笑声中,就听有人既冷静又诧异的问话:你们都笑什么呢?大伙儿一听,大官人,大官人回来了,这时候天刚擦黑儿。
大官人回来了,一切准备都成了笑话,我和辉子爷扮演的神行太保也没用了,也就悄悄地脱下了新鞋收好,舍不得再穿,那明天就还穿天窗鞋,女社员就女社员,反正大伙儿都一样。
大伙儿匆匆忙着卸装,只有杨五爷意犹未尽,他看着大官人,看了又看,他觉得自己今晚的好戏让这人给毁了,自己今晚的好心情也让这人给毁了,他一边看,一边嘴里叨唠着:没劲,没劲,你丫这人是真他妈没劲呐。大官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就说:你有劲,是吧,我他妈让狼吃了,你再把狼宰了,就他妈更有劲了,是吧?我回来早了,是吧?你先别卸妆,我再出去走一圈儿,让你丫的上山也转一圈儿去,看他妈咱俩谁让狼吃了!斗口,杨五爷远不是大官人对手,赶紧说:这不都是为了救你吗?你怎么瞎驴绑槽子上,喂你不知喂你呀!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一身装备,扔在炕上。嘴里叨唠着:这天都黑了,一人进山,多危险呐!怎么肉烂嘴不烂呐!大官人本想还嘴,但看到了全屋人的装束和眼光,没有再开口,只说了句,我没事。
还是得拧种范进,此时已打了一盆热水回来,说让大官人洗洗,他去食堂打些饭来,说罢匆匆去了。
大官人冷静的洗了脸,吃了饭,就躺在床上,盖了被子睡了,一夜无话。
以我和辉子爷对大官人的了解,他心里有事,他今天一定遇到事了。但是,他此时不会说,他此时又累又饿,又惊又怕,又耽心在大伙儿面前丢了面子,所以他不会说,更重要的,是此时他还没有整理好他的思路,还不能确定下步的行动,所以他不会说,他不是范进,也不是杨五爷,他在山上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但是他回到人间,回到这间屋子,他是什么样子,他会怎样办事儿,我和辉子爷门儿清,故而,也是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起来,吃着相同的饭,干着相同的活儿,老侯爷是老排长,知道这帮人要论干活儿,都是能的吃不了的人,但是不好管,难管在不能坚持上下班时间,干个活儿,上个班儿老跟那小猫儿钓鱼似的,有什么新鲜事就放下钓杆走了,一会儿扑蜻蜓,一会儿扑蝴蝶,好像什么都重要,就是上班干活儿不重要。最后什么都耽误了不说,还一个个兴致勃勃。
但对这情况老候有办法,定额,弹性工作时间,清渣每人多少车,以班为单位,干完下班,不管几点,大伙儿起劲儿干,外加偷工减料,每天挺早就能下班。加工连的弟兄们看了我们下班早,有点眼馋,也用我们的定额试了试,不成,弟兄们不干,嫌太累,他们讲干这么多活就闹个早下班,不合算,还不如在工地多呆会儿,少干点,也不错。
最好的是八连的,他们也有定额,而且定额也不比我们少,但是八连人完成定额不下班,接着干,而且从容不迫,毫无怨言,我每每看了,自愧不如,辉子爷就嘲笑我不懂道理,他讲不能和八连比,八连所做所为是争先进,但争先进就是个没有头儿的事情,比如大家都当兵打仗,都争当先进,就出了黄继光,董存瑞,他们都是先进,都是英雄,但是不堵枪眼也有的是先进,有的是英雄,这就是说先进没头儿,现在也有拦惊马救小孩儿的呀!所以要是想争先进,八连这点牺牲不算什么,可是你是争先进的人吗?我说:不是,我不争先进,我争先进也没人信。辉子爷说:对呀,我们不争先进,我们和他们就是两股道上跑得车,走的不是一条路,你看那马,不用你配种,就骟了干活,你要是种马,那就配种,配得越多越好,所以种马和骟马,谁也不用和谁比,更用不着看着别人惭愧,你说是不是?我连连点头称是。
我最佩服辉子爷这点,看看解不开的事情,纠结的不得了,辉子爷三言两话,明明白白的就说清了。
大官人一天没啥举措,干活时问了问范进昨天进山的情况,范进说了,大官人只是一笑,下班后也问了我昨天如何,我也简单说了说,但我没问他。
范进沉不住气,问辉子爷大官人这是怎么了?什么都不说啊!辉子爷看都不看他说:他没想好,想好了不让他说,能憋死他。
可大官人不说,还是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儿,直到晚饭后,大官人来到我的铺位边上躺下,大伙儿知道他该说了,辉子爷和我过个眼神,爬起来就往外走,大官人问干吗去呀?我们俩说找大中聊会儿,大官人说:你们俩装什么孙子啊?知道我有话说还往外走,我们俩大笑说:你有话说啊?那快说吧!你还记得我俩昨天那个神行太保的打扮吗?都他妈是为了你,你倒好!憋到现在才说,说了也不行,你得请我们俩吃狍子肉。大官人说:行,下回我请客,今天先听我说,我可不是跟老拧似的,出门就拿狗当狼,吓一半死,忙活一天,什么都没弄着,以后这放小哨的事儿他就别去了。
老拧这会儿不爱听了,说:我可等你一天了,你上来不说正经的,又拿我开涮,说你自己,回来那么晚干嘛去了?是不是碰上七仙女儿了,大官人说:大白天有仙女儿吗?我是碰上真货了。
大伙儿一听,马上聚精会神,就跟真的似的。这是常听大官人讲故事训出来的,只见大官人放慢语速说:昨天,天儿好,我出去的晚,带本书,带了口琴,我寻思着天儿这么好,我是连玩加干全有了,我上山快,也没碰上狼。说到狼,就听老拧打了个响鼻儿。大官人顿了一下接着说:到了山顶,找个地方一躺,吹口琴看两眼书,这会儿,我就发现它停在了我的左边,装模作样儿的在那忙活,我估计是听见口琴声来的,但是它这会儿没有发现我,就大胆的在我左边停着,哥们儿心里激动的啊!一点儿都不敢动,直到它脸不朝我这边时,我才把我的脸向树叶后面躲了躲,就这么着,一直过了有一个多小时,它才离开我,我一想,我不能放它走,我得跟踪它,一直跟到它的家,记清楚了我才能回来。
我跟着它,一路有停有走,我估计,足有十里地,跟丢了,找不着了,但是也不算丢,因为它一定就住在附近,那它就还得出来,再出来再让我盯上,那它就是灭顶之灾,我要将它犁庭扫穴,掳掠一空。
大伙儿屏住气听了半天,知道大官人肯定是遇到了动物,于是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就盯着大官人问是什么东西,大官人环视左右,低头一字一顿的说:野一蜜一蜂。
我听了以后,猛的抬起头来,我的感觉是,大官人太奇妙了。
辉子爷听了,哈哈大笑。
只有拧种范进,还是盯着大官人问:什么是野蜜蜂?大官人不看我和辉子爷,一心一意认真的对范进解释道:野蜜蜂就是家养蜜蜂的祖宗,这些蜜蜂就没有主人,自己在深山老林里活着,自己采花酿蜜自己吃,这种蜜蜂,一窝能存在几百上千年,也有存在几十上百年的,就和人类的国家一样,老的像中国,时间短的像美国,问题是不管长短,它们都有一个仓库,里边储存了大批的蜂蜜,这是它们冬天的口粮,这蜂蜜少则十几斤,多则几十上百斤,端的要看蜂巢的大小,它们在山里,行踪非常隐密,不能被其它动物发现,被发现了就是毁灭,你看熊为什么总在山里走来走去,找什么呢?就是在寻找这个东西,野蜜蜂。
这一段话在我听来,有真有假,就我判断,大官人对野蜜蜂的了解远远不够,他有些知识,但多数是编故事。
可在范进听来,却犹如走进了童话世界,一脸的痴迷,痴迷的问:那怎么就被你发现了呢?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呢?大官人对他讲了围歼野蜜蜂的计划,看着他们俩一来一往的对话,我觉得就是色鬼肏拍花子,一水的迷迷糊糊。
这会儿辉子爷早没影儿了,我也要走,大官人说你不能走,这事儿少了你不成,咱们三个,缺一不可。
【编者按】东山有野菜野蘑菇,女生上东山采菜采蘑菇,改善伙食。西山有野兽有蜜蜂,男生们屡屡上山,想猎野兽得蜂蜜。各有各的道儿,各有各的心思。年轻人到一起就是生龙活虎,就是千方百计,就是各具短长。推荐阅读。编辑:邵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