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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又是五月了

作者: 咕噜 点击:1002 发表:2020-12-29 14:45:41 闪星:2

又是五月了,五月间里,那山谷里的野花就纷纷的开了。开得很多的是一种叫山苞米的小花,矮矮的,密密的开着小而黄色的花。最醒目的,是一种叫龙胆紫的花,稍高些,开着紫色花,那紫色就真的如卫生所里那紫药水的颜色,紫得很。

我看到过大片的熏衣草的紫花,但是不够紫,紫得不够沉重。后来在三江的沼泽里,看到过大片的及人高的马兰,我很喜欢,但平心而论,花芯中的一点黄色很不合味道。我喜欢紫色,非常紫的紫色,如今也常会买两盆深紫色的蝴蝶花。

但是,却早已没有了当日的情怀,每每忆及那年的五月,那宽宽的山谷中那一片深紫的颜色,白日里野蜂飞舞,黑夜里将滿山透滿花香,目无所视,就与一干朋友坐在圆木上,细耳聆听那暗中夜莺的鸣叫,一听就是大半夜,人人无语,就任露水打湿衣服,直到有人倦了,就说回吧?大家就一个挨一个的回了,像是没有等到天孙的牛郎一样。

我们初来时,最美的花是东山上的金达莱,一条条红色火龙燃烧在夕阳之下。正盛开时,遭了山火,连个落红也没有,那枝子烧得黑黑的,我摸了,很烫,估计烧死了。那就是明年也不会开了,再开花,不知要几年?花是不能遇到火的。

但是,不知何时,在西山上。就在五号洞上面的山坡上,就开出了一大片白色的芍药花,白色的,有如碗大,而且开在西山,在每日的朝阳映照之下,这么大的一片白色花海!我们一群人就像傻子一样,痴痴呆呆的站在这花海边。我们只是想,这做怪的兴安岭,布苏里,你们还有多少谜样的事让我们猜测呢?

这花海正生在一片过火的林中,原是一片很密的小白桦林,不知是哪个年月遭了山火,火去后,只余了一些烧成黑色的细细的小白桦树的树干,林子遭火时还很嫩,所以这些余下的树干还没有儿臂粗,高高矮矮的,望去,整块地都是黑黢黢的。以前来过,在水房洗脸的时候,每天都能看到这一大片的黑色山坡,如今怎么就会开出了这一眼望不尽的白色花海呢?

我感受到生命的力量,看这生在过火林中的白色花海,在朝日的照耀下怒怒的开放,我就能想到那东山上的金达莱花也会重开,也会如以往那样在夕照下开成一条条红色的火龙。我这时只会想到生命一次再次的重生,生命之花会一次再次的怒放,我还不会想像生命的终结,轮回。

我遇到卫生员,我问他是否看到了白色芍药的花海,他说:药用根部,可以采些收起来。真是狗屁倒灶,焚琴煮鹤,大煞风景。我觉得相对赤脚医生,他只能算是个光腚医生。

施工连的工作和农业连不一样,这可能也是工业与农业的不同。在农业连,干活要依天时而动,节气一到,连长忙里忙外,吆五喝六,赶着大家应时下种,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先种上,慢慢长,种上了就可以杀猪吃肉,连长老拿这话骗我们。

这施工连不同,就是个打山洞,山洞就在那儿,干什么?怎么干?连长阴指一律不知道,他们没用。每天没得干,顶多集合讲讲话,唱个歌,读读报纸。

大伙儿也看不起他们,集合就在院子里的篮球场,阴指讲先唱个歌罢,于是叫出八连小洪,起个头,打个拍子,大伙儿大声点喝,唱什么?《三八作风歌》,小洪上来起个头,然后大家喝,他打拍子,杨五爷话多,说:唱不了,他这不是打拍子,是挠墙。阴指就问小洪,以前打过拍子吗?小洪讲没有,大伙惊诧,以前没打过拍子就敢上台指挥唱歌儿,共同叹服小洪真有勇气。

那歌就唱到这里,阴指讲话,主要讲纪律,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不能老骂人,疙瘩汤口轻了骂,工资待遇搞不清骂,扣个棉衣钱骂,任意的骂,可劲儿的骂,一张口就吐出一股浓度。

讲到这里,他就用鹰一样尖锐的目光扫视队伍,发觉人少了一半儿。于是停下,让各排长清点人数,一点之下,真的少了一半儿,去找人,转到餐厅后面,都在木头堆上坐着聊天。排长把人招呼回来,阴指问干吗去了?上厕所了。阴指讲:下面宣布一条纪律,开会上厕所,要向我请假,先举手,我问你,你请假。话音刚落,我立刻举手,我是真想上厕所,刚才一直没敢去,因为去的人太多,没好意思去,也怕背黑锅。现在看阴指有了安排,也是真需要去,就按程序办,先举了手。

可阴指不理我,只是看着我,这一看,看得大伙儿哄然大笑。我想想也不是我的错儿,就举了手不放下来,阴指大声问我什么事儿?我照实说上厕所,大伙儿还笑,笑得我有点含糊。上厕所吗!请假呀!怎么啦?干吗这么笑啊?我偷看了她一眼,她没笑,低了头,看不到什么表情,这时只听阴指大声说:去吧。

我走出队列,踽踽而行,看到连长阴指脸色都不好,我上厕所回来,阴指已经不讲话了,改为连长念报纸,连长平时不说话,一张姜黄色方脸,总是面寒如水。此时念报纸,一双细长小眼睛转环灵动,整张脸都活起来,像一条游动的水鱼,他念的报纸内容我不懂,他可能也知道大伙儿不懂,所以就念得眉飞色舞,很是自得。

我回来,我走进队列,找到我的位置站好,辉子爷在我边上,这时跟我说:你举手太快,我也想去,大伙儿一笑,没好意思再举,一会儿不散会,我也得去。可他跟我说话被连长那灵动的小眼儿看到了,嘴上也不念报纸了,小眼细长,透出细长的光来,厉声喝问辉子爷:你说,什么叫乌干达?声音大的吓我一跳,我正想大叫一声,用以掩护辉子爷。

可是辉子爷眼睛都没眨一下回问道:你知道什么叫成府路吗?说时目光平淡如水,语调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我一听就乐了,我看过《夏伯阳》,我深悉这一套,我常和老师玩,我没想到辉子爷也会,而且玩得这么好。

连长大喝一声:你知道乌干达吗?辉子爷平静的问:你知道成府路吗?连长大声说:我问你知道乌干达吗?辉子爷还是平静的说:我问你知道成府路吗?连长停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成府路。辉子爷接口说:我也不知道乌干达。

会场静极了,接着是哄堂大笑,许多人笑得捶胸跺足,水鱼连长一言不发,只是小眼睛不再流动了,水鱼不游了,又恢复了往日的面寒如水。

散会之后,大家说笑,我还是有些懊恼,我怕她误会我是诚心找事。我以前在学校有时是诚心找事儿,但下乡以后就小心多了,今天更不是诚心,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干吗要诚心惹事儿啊?阴指说上厕所举手请假,就是红灯停,绿灯行,我之前没去就是因为没规矩,怎么有了规矩?我按规矩办,阴指还和我来劲呐?我怕她误会,就是怕她操心。

我这时就坐在八连帐篷外面的护栏上,面对着院子,我在等着,看她是不是会从院子里走过,我看到她,我就能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坐了半天,她也没有走过。小洪看到我,走过来和我说话,我们认识,我看到他床头摆放的资本论吃过一惊。

小洪个子高,但是头小,一张娃娃脸,他的床头有《资本论》,我的床头连本雷锋日记也没有,所以我见了他总有些自惭形秽,不好意思,尤其是他开口问我,我几乎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他说:你原来是二队的啊?那你怎么住六连帐篷里啊?我说是因为我话多,领导要给我找个生人多的地方,治治我的话痨,我说八连人也有住到二队帐篷里的,他说:他知道这事儿,以前的老排长说的,说组建班排时阴指的主意,把那些平时话多的人安排到别的帐篷,让他们举目无亲,都是生人,他们就闭上那张发牢骚讲怪话的嘴了,我们的工作就会主动一些,他们不说话了,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说话做工作了。于是各连就挑出了一些人做了交叉安排,还说这方法是革命时期就采用的方法。

我听了他的话,就很难过,想自己说个话,领导也要如此处心积虑的安排,看来真是祸从口出啊!小洪看我郁闷,就说别往心里去,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一听又是心里一惊,心说他可别讲《资本论》里边的故事,那我肯定听不懂啊。

我这时左右看看,想看看有没有别人,有别人可以一起听故事,那就是不懂也不是我一个人,大家都不懂我就可以混水摸鱼了,可是没有人,就是我和他两个人,我更紧张了。这时他说:这个故事呢,是个阿凡提的故事,阿凡提你知道吗?他这一问,我觉得我差点听错了,《资本论》里还有阿凡提的故事吗?但我随即反映过来,这里没有《资本论》的事儿,我是让资本论吓着了。

这里就是阿凡提的故事,阿凡提啊!不就是阿凡提吗?不就是那个穿着住院长袍牵个毛驴的阿凡提吗?新疆人,常和地主巴依老爷找麻烦那个留胡子的中年男人。他的故事只要是中文的,我敢说我看过百分之九十以上,对《阿凡提的故事》,我是专家。对《资本论》的故事,你是专家。

现在你要给我讲阿凡提的故事,好啊!你拿竹篙我拿桨,随你撑到哪条河?来吧,开讲。小洪见我同意,就开始讲,他先是定睛看着我,随后是哈哈大笑,随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还是哈哈大笑,我看着他等了一会儿,他笑得好一点儿了,我说:你是不是要给我讲故事,讲一个阿凡提的故事。他说:是,讲个阿凡提的故事。我说:咱不是要演一个阿凡提的故事吧?小洪摆手说:不是,不是,就是讲,讲一个阿凡提和巴依老爷的故事。现在开始讲了,有一天,巴依老爷请阿凡提到他的家里来。

我这时脑子飞转,想这是哪个故事?却只见小洪眼珠一转,接着又是哈哈大笑,又是笑倒在地,笑倒在地还是不住的笑。我受了感染,我觉得他比阿凡提的故事好笑,我跳下护栏坐到地上,笑着等他笑好。然后开讲,是生小狗的故事。

这时正是午饭前的时光,人们都在自己的床上等着开午饭,我俩就在帐篷外面讲阿凡提的故事,这期间他不知笑倒多少次,我也陪着他笑,是他感染了我,我知道那故事,我熟得很,但从来没有听人这么快乐的讲过,那故事如果能使人这么快乐,那我读了那么多的阿凡提故事岂不是白读了么?小洪讲到最后几句,公喜也有,母喜也有,四眼也有,小花也有。他讲一句,笑一阵,讲一句,笑一阵。最后讲完,笑得没劲了。

有人喊开饭了,人们从各个门口走出来,小洪说你先去吃饭吧,我要歇一会儿,你心情好点了吧?我下次再给你讲,不知怎么?我听了这话,眼泪要涌上来。

我真是从未见过心地这样纯净这样善良的男孩儿。

没来布苏里时,我就见过小洪,就在二队,我在二队每天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我在二队这打扮是独一份,也就是说没有人和我一样,刚到二队时我不是这样,一般都是牙包子管我,什么换个衣服啊,洗个被子啊!可是一年下来,牙包子没少费心,再看我,越来越脏,越来越破,越来越像个要饭花子。

牙包子先是气得够呛,后来看出来了,我根本就是喜欢这样,我不想穿得干干净净的,光头净脸的见人,我就喜欢穿得又脏又破,挤在人群里说废话,从头到脚一付欠打的样子!我有了这个爱好,慢慢的入了佳境,每日用几根谷草扎在腰间,目空一切,渐渐地牛二都和我划了界线,但他不说,问急了,说:怕你丫的得了病了,怎么不学好呢?我说:你是不懂好坏呀?我这算坏吗?脏点破点就成坏人了,狗眼看人低吗?牛二说:不是说你是坏人,是说你是爱穿坏衣服的人,行了吧。

我懒得理他,朋友有的是,不是求来的。但二队真就是只有我一人是这付德性,这付德性而外,还有个习煨,总是喜欢坐在大路边的石头上观察过往行人,这事儿也是只有我一人喜欢,偏那路边就是隔不远就有一块大石头。我就自己走过去,这块石头上坐一会儿,那块石头上坐一会儿,反正也不会有人陪我坐着,我倒是自得其乐,而且其乐无穷。

这天是在三月间,我一如既往,鹑衣百结的坐在机务排前面的一块大石头上看大路,这石头正面是大路,大路对面是厕所,我坐在这石头上可以看到南地,看到两座龙门山。开春了,山脚下的松树比冬天绿了一些,是一些松树,记得去年夏天傍晚在宿舍门前望这松树,有一天居然看到云起于山脚下的小潭,那水气拧成一个小小尖角,后面拖着一缕白雾,渐渐升起如西子之臂,升起后就钻入这绿色松间,不断缠绕如妖氛,真是美极。

我此时常坐在这块大石上,就能清楚的看那些松树,看它们的绿色,想那些白色妖氛的婀娜。而这时耳边却是一阵咕呲咕呲的机车声,我不用看就知是八连的二十八马力胶轮拖拉机,这车二队没有,能开到这里来的,一定就是八连那辆,八连有辆二十八,二队有辆罗马尼亚产的尤特兹,声音粗重与二十八不同,二十八排气管发出的声音,听了总有些撒气漏风的呲呲声。此时我一扭头,这车就来到我身边停下了,不过它撞不到我,我这里是一堆大石头,我只是坐在其中一块上面,但是机车卷起的土龙却笼罩了我,这也不算事儿,因为春天地上都是浮土,车后面都卷起一条土龙,没人拿这当回事儿。

车停后,就见司机打开驾驶楼子的门一步跨下车,一溜小跑去了二队的机务办公室,此时临时营部已然撤了,营长教导员久已不露面了,那房子就搬进了几个机务人员装模做样的办公,其实就是检修机车累了,油渍麻花的进屋歇会儿。这天下机务是一家,只要是一身油渍麻花,那没话也是有话,眼见那司机消逝在门洞里,我就听到一种声音,声音不大,但是人声,人的动静,我急看车上车厢前端站起两个人来,我知道他们是人,是因为他们和我穿得一样,只是在程度上比我更脏,比我更破,说比我更脏,是因为他们坐在车里,不知从哪里来?但是不管从哪里来,都是在土龙笼罩之下,每分钟都是,所以此时二位如两只土猴,看不清面目。而说他们比我更破,是因为在他们的破衣烂衫之上,能看出他们努力治理过,但是这些努力治理不光没有效果,而且更加的破坏了原来的合适的地方,比如他们的棉祆都洗过,但现在肯定是又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了,但问题在于他们的棉袄没有领子,我就是从这没领子看出他们曾经拆洗过棉袄,因为前年刚入冬时,牙包子看我棉袄太脏,他就把我棉袄拆了,洗了,洗完又做好了,但是出现了一个问题,棉袄的领子没了,拆开一看,领子还在,缝上一看,没有领子,拆了再看,有领子,缝好了,领子又没了,这我不干了,我大冬天穿个圆领儿棉袄算怎么回事儿?我就坚持要和他换,他得赔我棉袄领子。

他无奈就答应了,等到他的棉袄做完,也他妈没有领子,再拆再做,变戏法一样,和我的棉袄一样幽默,但是后来我们议定,棉袄真不能没领子,一个是圆领棉袄太难看,我说我可以脏点,可以不拆棉袄,但是不能穿圆领棉袄,你得想办法,他说他也是和我想的一样,从小就没穿过圆领棉袄。这是一样,还有就是也太冷啊!大冬天没有棉袄领子,有风直灌入脖子,要有围巾还行,但是我们哪有围巾呢?也不能洗个棉袄就买条围巾吧?我一辈子还没戴过围巾呢?跟女的似的。

牙包子有创造力,他把我神仙衣的领子剪下来,缝在了我的棉袄上,他也找件衣服照此办理,所以我们二人的棉袄是蓝色领子,我说衣服怎么办,他说夏天照穿,反正不冷,后来害得我穿了一年的圆领神仙衣,再后来要不是因为没领子,我还舍不得扔了神仙衣。

眼前这二位就是穿着圆领的棉袄,我是深知这圆领的来历,也不知二位当时拆缝了几次?再一就是没有扣子,我们的棉袄都没扣子,都是有一根绳子系在腰间,闲时装进口袋,后来跟老帽儿学的,随机找东西刹腰,有谷草、柳条,有什么用什么,此时我用的就是谷草,这把谷草已经用了好几天了。

但这二位不是,这二位是用一条旧毛巾,纵向从中撕开,将一头缝在腰间,一边一根,用时将棉袄襟缅起来,将那两条毛巾带子在前面扎起,虽是简单,可见用力用心,可是这些用功努力,就对二位眼前穿着来讲,俱是枉费心机。

二人此时从车上慢慢爬下来,看到我安坐在石头上,可能觉出是同类人物,站住了和我对望了一会儿,他们可能没想到这二队也有这类人物,然后,二人转身向司机消逝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就停下来,并肩站着,打量二队,有几分钟,那司机跑出机务排办公室,急匆匆的走并挥着手,嘴里说着走了、走了,司机爬上驾驶楼子,用力关上了门,那二人回转身,走到车厢前,慢慢爬上车,脸朝着前方,手扶着厢板蹲下来,那机车轰下油门,摇晃着上了大道,咕呲咕呲加速,卷起一条土龙,向东而去。

我此时知道,像我这样的穿着,如在八连,根本就排不上号,看了二位,真是大开眼界,一个多月后,到了布苏里,我认出了这二人,一个就是小洪,是八连的班长,另一个是老建,和我一样,平时话多,经常妄议领导如何,如今被分入二队宿舍,接受举目无亲的改造,从后来的效果看也是不理想,因为这举目无亲是暂时的,而妄议朝政的毛病是永远也改不了的。

又过了几天,工作有了眉目,先是有几个穿军装戴眼镜的人进了洞,摸摸索索的比划了几天,活儿就下来了,叫做清渣。就是要把洞里的碎石清理出来,这些碎石是以前打洞时没有清干净的,还有洞子打好一年了,难免会有一些石头从洞顶上掉下来,更有就是哼哈二将他们排险排下来的一些大小碎石,另外还有打洞打得不合规定的地方,比如过窄了,地上石头过高了,拐角地方不畅了,还有靠近毛墙墙根要清理干净,因为洞子投入使用后,那墙根部位要排放洞里各处的流水,这工作有夜班,称做三班四倒,每班干六小时,休息十二小时,每个排算一个班儿,排长带领干活,没有连长阴指什么事,所以干起来后,大家也就忘了还有个连长阴指,我印象中他二人根本不敢进洞。

因为有些地方需要放炮,就要打炮眼,也找来几杆风枪,也装了凳子,但是车齐马不齐的,人手又生,总是出错,所以常不出水,打干眼,闹得洞里岩石粉末乱飞,很呛,有些就是埋炸药开炸,这简单,中午晚上的,有时中间休息时,放几炮,没啥大用,多数是放着玩。

就这样玩起了放炮,但此时还不大会打眼儿,打风枪那哥几个尽闹笑话,也新发了一些防护用品,主要是用于防尘,还有防水的,如雨衣雨裤。我们是发了一些绿色柳条帽,戴在头上,有小石头落在头上,能保护脑袋,但是大石头不行,大石头落在脑袋上面,算你倒霉。还有些工具,什么撬棍,钎子,锤子,锤子以十二磅短把锤为主,抡锤子是个上瘾的活儿,没几天,哥几个就成了高手。

以前常听人说,书里也常写,讲这抡大錘如何如何,此时学会后回想,都是一群傻逼在吹牛,现在我们一开抡就闭上眼睛,掌钎的不说停,就是一气的抡下去,辉子爷掌钎,手上极稳,心里静极,对抡锤的极端信任,所以如这般自信的搭挡,我后来还真没见过。

打好了炮眼儿,装上雷管炸药导火索,大家撤出山洞,回连吃饭,里边留下哼哈二将、荣建点炮,一般有二三十炮,找一段导火索,用斧子隔半寸剁一斧,剁成滿身伤口,点然后不断从断口处滋出火来,就用这个点燃炮上的导火索,高处的有时要爬到凳子上去点,点好后将大凳子抬到引洞处,放在安全地带,人全部撤出山洞,我们在外面等着,过一会儿,炮开始响了,大家都在数着一共响了多少炮,以此计算有否哑炮。但此时不管它有没有哑炮,一律回连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回来再说,那炮响时,从洞口可看到一股气鼓出洞外,接着耳听一声炮响,那气猛地抽回,如若站在山上,下面放炮,就觉脚底心如小锤敲了一下,接连敲下,倒觉心里痒痒的。

但是常走黑道没有不见鬼的。这天的夜班同以往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夜里将要就寝之时,一人跑入我们帐篷,惊恐万状,口中就是一迭声的说:塌方了,塌方了,塌方了!全屋的人跳起来问:有没有伤人?但他不会说别的,只会说塌方了,所有的人都痛骂他傻逼,我没有骂,我自从听到他说第一声塌方了,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因为我知道,今天是她当班。

我十分艰难的爬起来,下床,穿了鞋,走出屋子,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手脚都僵住了,我走出屋,走向帐篷西侧,走向盘山公路,我向六号洞走去,我走得极慢,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要去洞里,我不知道我要去看什么,我似乎在等待,等待什么不祥的消息,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女生的鲜活面容,不光是她,是所有的女孩儿,此时我觉得她们都被我所惦念,对面有了人声,有男有女,我听到她的说话声,听到好多女孩儿的说话声,我知道没有伤到人,没有伤到任何人,但我觉得伤到了,伤到我了,我重重的坐在路边的碎石上。

后来,据检测,这次塌方塌下了三四千方石头,他们说:当时看到推前车的人一登上轱辘马子,后面的车刚要起动,就见洞顶一张,巨风扑面,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招呼着,男生女生手拉手,摸着洞壁从另一侧洞口出来,大声呼叫推前车的人,有人回答,但前车人只是看到洞里电灯灭了,并不知有塌方之事,清点人数,一人未少,察看之下,一人未伤,真是老天爷保佑,想来必有后福。

八连原来的老排长给指导员留下个外号一一阴指,就管自走了,他走了而后,八连弟兄即归宝爷带队,他是排长,排长带一个班从八连到布苏里执行国防施工任务,自然是光荣而艰巨,宝爷带队,极怕在自己手里出了差错,从而坠了八连名头,别看各连人马都将八连当做劳改连,而在八连人自己看来,八连是劳改连,是能将劳改犯人改造好的连队,而那改造坏人的力量,就来自这老八连的各位兵团战士,他们团结一心,克苦自律,无艰不摧,无往不胜,他们有实力,有传统,有自信。

但那是在八连,是在英雄连队,谁也不敢干出圈的事儿,谁干了,传到女生那里,女生的目光态度就是批判会。但现在是在布苏里,布苏里施工营二连,人员结构非常复杂,思想状态是大不一致,相对二队和加工连,就人数上看,八连只是一个小绺,人数只是一个班,和六连比,六连还有个女生班,就算光和男生班比,六连这班里有杨五爷,大名鼎鼎的玩主,其它如辉子爷,智勇双全。生猴子,孟凡保是啍哈二将,大官人加拧种范进,学问大不说还他妈心灵手巧,排长老侯,北京老高中大哥,手下两员战将,马彪,大来子,都是大小肩软硬杠,要啥有啥,诸事来得的人,

因而宝爷有压力,他知道八连个顶个干啥都是猛将好手,但也都是文雅之人。因为大锅饭里,主要的,不是讲究干,而是讲究混,八连队伍不能学了坏,不能走二队的路,不能学六连的混,八连人要洁身自好,活可以多干点,饭可以少吃点,但是作风不能变,将来队伍拉回去,回到八连,还是响当当的八连人,由此宝爷比较辛苦,小洪是班长,自然也是辛苦,后来的几十年我总是想,如果当时因为妄议朝政,把我分到八连这里,也许我就此会变成一个好人。

这有前车,二队有被调往八连的人,经过八连的改造,而后就成了一个好人,但当时八连人怎么会要我呢?他们连老建都驱出了八连,理由和我一样,妄议朝政,可见祸从口出,老建着了道,郁闷之极,离群索居,以后老长的日子里,不爱说话,不爱起床,意气风发一时是谈不上了。

且喜二队同屋有个老灯,这老灯与老建原来在北京是同院孩子,只是老灯要长几岁,老高中人物,有学问,讲义气,以前因为这学问义气吃过大亏,现在到了布苏里,阳气已转,每日里研究地图册和列车时刻表,目的就是诗和远方,二队一干人等,本就遵重老灯,此时成了老灯主义的虾兵蟹将,每日尾随老灯出游,不以工作为务。

老建到此,本来有些不快,但有老灯接引,不久和二队人打成一片,时出俊语,颇受二队人尊重,每次老灯率弟兄们出巡,无论去哪儿,一律扒车,从不买票被检票人员抓捕后,拒不认罪,然后集体跳车,反复多次,竞无一伤者,自称铁道游击队。

一次遇到四连大中,始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大中是一上车,前后门都锁上,在车厢内召开毛主席著作学习讲用会,而后侃侃而谈,检票人员根本不许进车厢,到站下车,还与车上乘客多人握手告别,相约下次,坦然来去,一文不花,无一人敢阻拦。

老灯说大中是天才,因为大中连什么是老三篇都不知道,但大中就是每日里唱着他的老忠之歌来来往往,天才的事咱们学不了,咱们还用咱们的办法,反正目的都是不买票,至于跳车,越跳越好,艺不压身。

老灯还有一绝技,即是钢笔画,画得极好,最初是小作,能画世界各种型号的战斗机,轰炸机,非常细腻漂亮,能画各种汽车,卧车,当时没听过的牌子,画好了就分送大家,小的们就排队等候,冀希能有一幅相送,许多人得了后收藏。后来老灯开始画火车,画火车进站,画铁骨牙车站,火车进站,工人们对火车的养护,加水,司机在车上探岀身子和站上的人聊天,真是美伦美奐,后来去到加格达奇去玩,讲这是个军分区,有一枚少将作司令,座驾是一部苏联产伏尔加车,于时大家刚吃饱了,就坐在马路边上闲聊。

可巧司令的伏尔加车顶着那头奔鹿开过来,路况不好,压了一个浅坑,坑里的水溅到路边一只小白狗,那狗就狂叫着追那车,我们当时看了,哈哈大笑,有人问老灯这少将是个啥将,老灯说就是犬牙之将,偏裨之将,就是两阵对圆之时,抢先拍马抡刀冲出大队,欲立头功,却被对方只一合斩为两段的那种将,大伙儿听了,大笑而入归途。

几天后,加格达奇这名牙将的伏尔加车,小水坑,小白狗以及路边建筑,风景,都被老灯画作一幅钢笔画,非常美,而今不知落于谁手,老建看到二队人是这样活着,觉得也还过得去,而二队的人,对老建也是尊重喜欢。

进了六月天更热了,工作就是清渣,累不累全在自己,手中有钱,心中不慌,得空就往外跑,布苏里来往列车时刻背得滖瓜烂熟,总往外跑,就难免惹事,几场战斗下来,施工营就有了名号,一一布苏理黑狗队,其实就是工作服是黑色的。坐火车不买票,另外就是将原有的恶霸团伙收拾了几顿,重新立了规矩,大概是火车上的人,开始叫我们布苏里黑狗队,后来就传开了,真不开眼。

阿里河是鄂伦春族自治旗,他们好像没有更大的行政单位,但既是一个民族的自治首府,就有特殊照顾,有两样大合我们胃口,一是香烟,这里是什么烟都有,什么团结、光荣、红艺、芒果,还有一种郑州产的中原牌香烟,要五毛钱一盒,赶上上海的牡丹烟了,好抽也不能老抽,有人迷上了中原烟,说是太好抽,离不了,那就抽吧,那就别吃肉了。这里有清真饭馆,有牛羊肉,当地人没钱,生意冷清,但你不用担心,干部有钱,好肉都让他们吃了,买卖黄不了。有一次要了一盘炒羊腸子,夹起来一咬,羊腸子里都是草,于是大叫起来,找人验看,是否没洗,谁知被人大声嘲笑,讲羊腸子味美,美就美在不洗,里面有草,好吃有味,还助消化。提意见是我们不懂,我们很没面子,觉得这羊腸子的口味吃法都是狼的意思。

最美的是阿里河有电影院,而且是活的,活的是说在演电影,靠卖票生存,当时大多数的电影院是死的,不演电影不卖票,场地只是用来开会,听领导讲话,算上班,不算上班没人听他废话!

电影是活的就要演电影,什么片子都有,朝鲜的《看不见的战线》越南的《森林之火》,我都是在那看的,看电影要先由老灯策划,什么片子,几点那场,最后坐哪趟车回来,都要统一计划,统一行动,不能各自为战,要是有一人赶不上车,穿行几十里林子回家,路上肯定被野兽吃了,要是不走,躲在阿里河镇子里,举目无亲,来个老太太就能把你拐卖了,你想做困兽之斗,这里是鄂伦春族,打猎为生,都有枪。

有一次就是没赶上车,所有的人沿着铁路走回来,那夜的月亮很亮很美,就挂在大兴安龄的夜空上为他们照路,他们在月光下踩着枕木走,一直走到天光大亮,才走到布苏里,回到连,连里已开过早饭了,这一众人,从此以后,走路总是迈着小步,拉不开裆了,原因是那枕木间距窄,不够一步,两根的间距又太大,走时一步迈不了那么大,只好一步走一根,走了一夜,养成习惯,走路迈小步,人称轨步,多年改不过来。另有一桩,走路时抬头望月,走几步一抬头,这习惯更难改,有的人几十年了,平时还好,一走急了,就来抬头望月这套,媳妇儿都讨厌他,改不了。我恰好那天当班,没去,要不我也是轨步快走,犀牛望月。

那一阵的日子,过得真是不错,每日清晨起来,东山、西山一片萃绿,山谷里一层薄雾,那雾淡淡的,低低的,人走入去,会露出肩膀和头,像是腾云驾雾,仙境一般,每当清晨,这景色之下,我便拉了大忠,辉子爷,大官人,范进几人同去厕所,其实是去山谷里的雾中,去领略那驾雾的神通,有时孟凡保、生猴子也跟去,辉子爷就说他俩是妖怪,没人生气,互相调笑着,大清早就是这样的好心情。

在一众朋友里面最认真的是大官人,他读书多,学问大,做事一丝不苟,而且不留面子,经常面斥人非,一般人不敢撄其锋,也有人如杨五爷,都说他太损,不厚道,其实他是厚道人,只是书念多了喜欢较真儿,想事事有个对错高低,但在这里就是比登天还难,这里没人较真儿,凡事不是一笑了之,就是一骂了之,

大官人较真儿不说,还好胜,初到六连时,就听大伙儿说大官人骂人,在六连是首屈一指,有骂死王郎的功夫,历史上骂哭过多名男生,女生不值他一骂,我一听,这可要留神,因为这骂人是到处流行的事儿,这生在文革时代,打架是武斗,骂人是文斗,每个人都要文武双全,才能在江湖立足。

讲骂人,在二队,我也算是个中翘楚,常与人对骂打擂,也常获胜,算是小有名气之人,谁知坏事传千里,不几日即传到大官人耳朵里,这大官人一向视这骂人技艺为才气,在这六连,已是没有对手,现在来了二队选手,自然是想较量一番,而且是直接下战书,讲是这骂人在六连是比谁有才,犹如古人的对诗,对对子。

只不过传到咱这朝代,谁还对诗对对联啊?传承下来的就是对骂,我说这我也承认,我也分得清楚,啥叫骂人,啥叫说下流话,我们比,比的是骂人,下流话儿是一句也不许说,谁说下流话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人,所以骂人是学问,是技艺,大官人听了我的话,也是点头称是。随后提出哪天骂一场怎样,我推说不敢,还恭维他是大才,讲了一些听来的他的丰功伟绩,大官人由是得意,但我越是退避三舍,他却如洪教头般丢个式子,高呼来、来、来,我自是心中有数,不言不语,一日大官人找我论骂,讲了心得,说他之骂技,是靠学问,骂词多,变化快,应接有序,而且逻辑性强。使对方来不及还口,几次脑子就乱了,乱了就败了,我称赞他。他追问我是否会骂,我承认说会,他问我的战略是什么,我说我没战略,只是一开骂,我就聋了,他想了想说:你是高手!

我们在这山谷里扎寨,是靠着西山脚下,因为山洞和盘山公路都在西山,我们也就每日里盘桓在西山脚下,但我们眺望东山时,实际是要望过这几百米宽的山谷,再看东山,而东山却不像西山这样突兀而起,东山对着我们的一面是个缓坡,这坡缓缓的升起,通往东山山顶。

山谷中开滿野花,最是靠近谷中小溪的开得最盛,而缓坡上则已生滿林木,不高也不密,布滿榛柴一类灌木,而许多物产生在这缓坡上。通往东山的路只有半尺宽,是动物踩岀的路,因为它们要下山到谷中小溪来饮水,小溪窄处不足一米,宽处有几米宽,但中间有塔头可踩,所以男生女生都敢上东山,就是食堂的炊事员也敢上,且有收获,有野韭菜,有蘑菇,上到山上,还有木耳,此时是好季节,蚊子,小咬,牛牤还少。

早上,太阳爬上东山,阳光就洒满山谷和缓坡,滿谷的野花,滿坡的绿树,诱得人不想上班,只想上山,玩够了,找个好地方躺下沉思默想,想谁,想什么,不知道,不清楚,只觉这日子只须这样的度过,就不枉此生。想够了,想饿了,就大声招呼同伴下山,下山到连里,几点都有饭吃。

说是毛主席有个六一八批示,后来就有了兵团,这批示是:屯恳戍边、反帝反修。我历来没大弄懂,反帝反修是懂的,但屯恳戍边老是说不清,我想也不是我一个人不懂,也不用懂,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那还要什么懂不懂啊!说实在的,那会儿我连上山下乡都不懂,那伟大意义都是后来知道的,有好多都是返城以后知道的。至于屯垦戍边,就是上山下乡的一种,各地借此成立了兵团,讲这兵团的生日,就是每年的六月十人日,其实那会儿也有材料,讲解什么叫屯垦戍边,我记得好像和曹操有关系,可能曹操也有过批示,我对曹操很熟,《三国演义》的小人书里尽是曹操,那问屯垦戍边啥意思呢?老侯说就是平时种地干活,战时扛刀上阵。

我倒是听明白了,也想了,但我觉得每个人不都是平时干活吃饭,战时当兵上前线吗?那还要什么批示啊?老侯讲要和上山下乡结合起来看,批示就很必要,因为兵团战士来自五湖四海,不上山下乡能聚到一块儿吗?到一块儿了,不批示能组成兵团吗?不组成兵团,都成农民了,能有战斗力吗?老侯说得在理,我反驳不了。

但是后来我懂了,因为七亿人民七亿兵,誓看天下谁能敌,后来我又懂了,人民就是耕战之民,平时干活吃饭,战时都上前线,除此而外,别无大事,所以屯垦戍边是个大意思,我当时不懂是因为我不懂毛主席的文彩。

别的不管,反正每年六月十八日,再忙也要改善伙食,这是毛主席给咱兵团订的生日,不过生日,就是对不起毛主席,谁敢不过,二队那年正值铲地农忙,而且没肉,那就吃顿糖三角,也得过这六一八的生日。

现在条件好啊!有肉有菜,没有农忙,当然得好好过这六一八大生日,工区领导也得热爱毛主席呀!所以放假,所以会餐,有酒有肉,弟兄们把白酒倒在饭盆里用饭勺舀了喝,喝完兴奋,要上山,但头昏昏的,有喝好了的早已昏睡过去,上山不成,头太晕,那就睡觉,刚睡下,水鱼连长就把个哨子里的球都吹出来了,紧急集合,讲是接到工区紧急通知。

布苏里火车站来了一列车紧急红砖,要求全营紧急出动,紧急卸车,要不然压住车皮要罚大钱,还讲这如同救火,都是抢救国家财产的大事儿。紧急集合,紧急出发,跑步前进,紧急卸砖。我靠他妈的,这帮人刚喝得晕头胀脑,连上山都没去,却等来这紧急卸砖,哥几个一听明白了,就全都蹲下了,问不去行吗?阴指大声回答:不行!紧急吃饭有你们,紧急喝酒有你们,现在紧急卸砖了,有紧急任务了,你们说不去,知道今天什么节日吗?这就是前方打响了,要冲上去,现在宣佈战场纪律,谁敢不去,要严厉处分,处分决定,列入档案。

阴指总讲列入档案,大家对此还真有点顾忌,那去吧,于是跑步前进,六月十八号啊!响晴白日啊!到布苏里车站是四公里的路程啊!累得我是眼都黑了,有那跑不动的,躺在地上,任谁也拖不起来。

我好在吃饭时不敢喝酒,只尝了尝,这时就是热和累,但头不晕不疼,到了车站拉开人马开始卸车,车厢板一打开,滿滿的一车厢红砖,七十吨,人员排成一排排小队,前面的从车厢上捧了砖,转身递给下一个人,传过几个人后,将砖放入铁路边上草丛,刚开始人多,速度较慢,码放还算整齐,但是四公里的跑步行军,加上天太热,再加上卸砖这重体力活儿,不休息的活儿,没过半小时,就有人热晕了,累晕了,休克了,倒在当地,有同胞扶起,扶到不远处一座方形小房子,干什么用的,不知道,只是那房子有背荫处,将昏死之人放在这背荫处自生自灭,别人还要回去卸砖。

我这里此时少了人,捧了砖没人接,只好捧了走几步扔到草丛里,前面的人不管,还是一个劲儿递砖,我左右不是,进退两难,正此时,炊事员从邻队里看到我的处境,几步跨过来接我的砖,我抬头看到她小脸儿通红,头发粘在脸上,我犹豫,问你那边怎办?她坚定地说:不管?我将砖递给她,她就扔在地上,我问这行吗?她坚定的说:不管?我从前面接了砖,我怕她劲儿小接不住,我不敢放手,她就捧着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小而有力,她拼尽全力捧着我的手,我此时深刻的感受到了她的关怀。她知道我为什么不放手,她知道我关怀她,她就死死个抓住我的手,我们谁也不肯放手,就这样抓着,两个人捧着砖,向前走几步扔掉,再回头,我接了砖,她又抓住我的手,共同走向路边,我此时只会看着她热得通红的小脸儿,心疼之极,心里又温暖之极,我早就忘了身边有谁,忘了我们在干什么,心里就滿满的都是她,别的一切的一切:不管!

那天过后,我开始喜欢六一八,开始崇拜六一八,我甚至崇拜卸砖,尔后多年,我总是想着六一八再来。再去卸砖,但是,尔后的许多六一八的日子,只有酒肉,没有卸砖,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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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又是五月了,满山遍野山花烂漫。又是五月了,施工连里百团大战。挖山洞,清石渣,扒火车,看电影。生活虽是又苦又累,却也有滋有味。在这里开了眼界,涨了见识,也收获着懵懵懂懂的爱情。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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