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同样是美女,命运却不尽相同。
我们就像种子,人民就像土地,我被分到六连宿舍,我就想是有人给我发了暗器。但是,这暗器只要不关乎出身,对我来说我全不是事,我有办法应付今天的事,眼前的事儿,多数的人都是好人,更别说都是知青了,更别说都是北京知青了,只要你出声,就有人搭茬儿,一开聊就成了朋友。
我以前不认识杨五爷,也没见过杨五爷,而此次一见,也就是比我高点儿,眼睛大点儿,比我快乐点儿,这比我快乐真是不好办到。他一天到晚的唱歌儿,一天到晚的说话,可是一天到晚的被人批判指责,因为他唱的歌儿不对,他说的话也不对。但是他认为他全对,所以别人怎么说,他还是依然故我,他认为他唱得歌都是大哥秘传,只传给了他一个人,那就只有他一个人会唱,别人连大哥都不认识,都没见过,怎么会唱这歌儿,不会唱这歌儿,凭什么就说我唱得不对,那就还唱我的,有不会的地方,忘了的词,自己就琢磨着补上,补上以后就能唱了。
于是杨五爷唱的歌,就都成了杨五爷版的歌儿,就为了纠正杨五爷唱歌儿的毛病,六连哥儿几个急得眼睛都快瞎了,不管是荣建,大官人,还是辉子爷,一听他唱歌儿,就让他换一歌儿,先头还听话,让换一个就换一个,但是一张嘴,又让换一个,换一个一开唱,又让换一个,把个杨五爷会唱的歌儿都换没了,杨五爷唱歌儿的心情也换没了,杨五爷也他妈换急了,他就不换了,他谁的也不听了,该怎唱怎唱,想唱哪个唱哪个,爱他妈谁谁,不能不让五爷唱歌儿啊!
可是这天天在一块儿,出来进去都在一块儿,白天黑夜都在一块儿,杨五爷的歌声从无间断,久而久之,只要是五爷唱的歌儿,谁一开口都是五爷版的,从曲到词,弄得原来的都忘了。而此时开口一唱,五爷听到了,就说大伙儿听听,是不是这么唱啊?那你以前怎么老说我唱得不对啊?别人说:我以前不这么唱,都他妈让你丫给拐带坏了。五爷就说:你以前是不会唱,现在跟我学会了。
就为这,大官人说我不唱歌儿了,我吹口琴烦死你,辉子爷说:你杨五爷老唱流氓歌儿现在成精了,你是变得比歌儿都流氓了。荣建客气,说:以后你唱的歌儿我不唱了,就算我不会唱。我来到这里时,这些早就有了定论,但是,有的歌儿都是六连流行的歌儿,以前没听过,只听五爷唱,还有的是坊间小调儿,这五爷都是自己七拐八拐唱下来的,哪回唱都不一样,甚至还有信天游,《走西口》,歌词曲调五爷都做了修改,还跟我说过,听别人唱《走西口》,他都听哭过,我问有没有人听你唱《走西口》哭过?他说没有,他说:是不是辉子爷告诉你的,你别听他的,他根本就不会唱歌儿,还老说我唱错了。我随和,说我就喜欢听你唱歌儿,这歌儿我以前也没听过,那肯定就是你唱得对,从此五爷和我在一起曲不离口。
辉子爷是一天到晚的逗杨五爷,但五爷不生气,这又不是威虎山,都是哥们儿,但辉子爷是比五爷还老的老炮儿,在黄埔里也比杨五爷辈分要高,五爷不说,辉子爷不提,二人关系极好,配合默契,五爷威猛,辉子爷机敏冷静,他们在一起共事多年。在江湖上行走,必要有人才,有好搭档,他们俩做了一生的朋友,还有我。
我们三人能关系好,是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们都是平民家出生,我们都不相信体制,我们都相信江湖上的义字当先。我们心里都特别清楚的知道,想进步,想当官没有我们的份,我们也就不想,我们行走江湖,就是要努力不受欺负,就是要有自己的尊严,不管是谁,只要侵犯了我们,那就是不行,要报复,要把帐找回来,谁也别来这套。
我们就是追求做个流氓,当然越大越好,但做流氓也要有能力,杨五爷比我们还要忘情,他有能力,他总是说,那边没咱们的份儿,你还至干拍他们马屁啊,咱们是流氓,都在外边玩,他们得拍咱们马屁。人往上走,水往下流。他就认为混江湖,当流氓就是往上走,是自己的道路,自己的追求,他认为江湖上的流氓就相当于体制里的干部,他同时认为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和级别,都比老侯爷在体制里的地位和职务要高,不就是一排长吗?我要当流氓肯定比排长大啊!他常这样说老侯。但是江湖没有职务,属于草鞋,没号。
我和辉子爷是极端认同杨五爷,思想原因可能是体制内无出路,领导不帮咱们,也不相信咱们,领导最终成了给咱们添麻烦的人,一有点坏事儿,领导就首先想到是不是又是咱们干的,而咱们也是一样,一有点坏事儿就想到是不是领导又在黑箱作业,又在说谎骗人,体制归体制,江湖归江湖,干部归干部,流氓归流氓,几十年下来,都是他妈绝逼坏种。
大官人就挨着杨五爷睡,一天到晚数落杨五爷,杨五爷没辄,因为他说不过大官人,大官人在六连外号文豪,一般人没有他读的书多,他祖上又是大清的都爷,是贵族,家里各代在前朝是做了几百年的官,现在大家一起混日子,大官人自是眼要高些,他也是杨五爷的死党,多次战斗,表现英勇,没人看得出来他是这么个人,用他的话说不就是打人么?大老爷们就是为打人活着啊!谁他妈还为挨打活着啊?跟他妈范进似的,娶媳妇儿哭爸爸,就混个拧丧种。
范进就住在他边上,是个老实孩子,忠厚老实,任劳任怨,家里工人出身,有弟有妹,为人处事,非常低调,谁和这大清遗少似的,眼高于顶。可范进是大大的惹不起他,他说什么,只能忍着,范进有范进的道理,他讲大官人说杨五爷,杨五爷都得忍着,我凭什么不忍着呢?后来我们三人熟了,经常在一切干活儿,聊天,范进话少,总是我和大官人聊,聊江湖,聊读书,大官人总要说:你真没我看书多,我就点头认可,大官人看我认可。又马上说:我不是挤兑你的意思,你知道么?我说知道。
后来我发觉他对《儒林外史》情有独钟,我说你喜欢《儒林外史》,是不是因为范进住你旁边啊!你好挤兑他啊?他说还真不是,他原来也不住我旁边,为了给你们腾铺,他才搬我边上,我不愿意他住我这儿,要不你和他换得了,我说不换。
我们这帐篷里,住得是火龙炕,每个炕下有一条火龙,用砖砌的,上面还抹了沙子灰,火龙上面是木板铺,这火龙一烧起来热得很,但八个人的铺,要想炕尾也够热,那睡炕头的就该着火了,所以这炕头第一个铺位,是单独的,它要比第二个铺位高出一尺多,就是为了防备过热。
我就住在这个炕头单独的铺上,杨五爷告诉我,这铺原来是他的,老侯爷让他腾给二队的人,我就住了这个铺,对面炕上也同样有一个单铺,住了荣建,荣建非常干淨,是个受过严格教育的人,洁身自好,酷爱政治,崇拜英雄主义,工作上非常认真坚韧,很是令人佩服。他不想作流氓,对我们这一套也不喜欢。
但荣建是个英雄主义者,他好勇斗狠,每次约了架,他就兴奋,他就认真制定战略战术,作战也是非常英勇,他是个好人,他追求的实质是体制的认可,他是要建功立业的人。此时他就住在我对面炕的单铺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说话彬彬有礼,
三天之后,他问我你看书么?我这有本书你看不看?我一听还有这好事儿,赶紧接过来,嘴里谢着他,心里高兴,爬上我的铺,开始看这本书。书皮破了,扉页上写着《屠格涅夫短篇小说选》,我心里一阵狂喜,又坐起来,手举着书向他致意,随后躺下来,除了吃饭上厕所,我就一直躺在炕上读这本书,读了将近三天,读完了,只觉荡气回肠,屠格涅夫真是好极了,美极了。
老侯爷看我起来了,就对大伙儿说:这孩子好哄,给本书就行。老侯爷这一说,大伙儿笑起来,马大路走过来推了我一下说:我寻思你病了呢?你真能闷啊!马大路是我班长,身材高,也大几岁,哈市青年,他从此拿我当兄弟。我一伸手干活,他马上过来推开我,什么重活儿,累活儿都不让我干。我到了这六连,只觉这真是一个温暖极了的集体,我一眨眼变成了宠物,是谁出卖了我,是谁以为六连险恶把我推入火坑的,我真他妈得好好的谢谢他。
哈青独立营不光是哈尔滨知青,也有上海知青,而且年龄普遍比我们大,所以成双成对的很多。我们南边的一连,哈青的人很多,一连和二连挨着,从我们帐篷的后窗看到的,就是一连,但是我们不敢老是对一连看啊看的,原因就是离我们最近的帐篷,住得都是女生,能听到她们说话活动。那就是界线,那就造成了我们的南窗窗帘永远是封着的,不能听到哪里有女生的声息就向哪里看,这是铁律。我们的帐篷没有后门,也是这个原因,那后门的位置是一连的水井,有水井就有女生,水做的骨肉要用水保养,我们南边这两组帐篷隔开了两个连队。
但是,二连也有哈青来的人,他们和一连哈青的人有仇,他们要到一连拔份,但不明就里的闯进了女宿舍,有女人叫将起来,结果动了手,不光打破了一个脑袋,而且抢去了一把手枪,这手枪我见过且摆弄过,是一把二十响的驳壳枪,长苗镜面,通体烧蓝,大肚匣子,一梭子二十响。
小时候看小人书,游击队长,八路军,武工队的连长指导员都挎这种枪,除了这种枪,差不多都是老套筒,火铳子,再往下数就是大刀长矛了,那时我就一直耐闷这二十响的驳壳枪,土八路是从哪儿弄来的,连日本鬼子都没有,有的队长如向阳子,手使双枪,还骑着马,直是英姿飒爽,乒乓五四鬼子兵是成片的倒下,所以呀,我就一直喜欢这种枪。
但这种枪也不光好人有,文革前有篇小说,叫《二十响的驳壳枪》。就是讲老地主为了变天,埋藏一把二十响的驳壳枪,还时常取出来教育子女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弄得那时老师老推荐这本书。好像是六七年,说是林副统帅为了批判刘少奇主席的阶级斗争熄灭论,在北京展览馆举办了一个红卫兵战果展览,我他妈不知犯什么病去看了展览,金银财宝不认识,认识了啥叫大烟土,再就是看到了许多只锈成铁蛋的二十响的驳壳枪,都是老地主埋在地下的,但好像不是常拿出来教育子女,那枪早在烂了,打不响了,一响都不响了。当时我想,好人坏人都用这枪,看来这枪是好枪,而眼前哈青哥们就有这样一支枪,我们一大票人轮流摆弄,时间久了,那哥们就说这枪是假的,演戏用的道具,就是戏台上楊子荣枪毙栾平栾副官那枪。
我们问你哪弄的?干嘛用?有人逗他,说是不是在剧团偷的,准备劫道用。他说别人送的,可这天晚上打架,别人不但打破了他的头,还缴去了他的枪。他包着头在我们屋讲经过时泪光闪闪,可他没说他误闯女宿舍,遭人斥骂时不快退出来,反而原地不动据理力争,那房中女生大多都是有主的货,三吵两吵之下,那帮准老公出来不打死你?这根本不用流氓。
他们找杨五爷的意思是找点人,一起去把枪要回来,因为对方扬言要上交,说他们持枪闯女宿舍。杨五爷觉得别人看得起他,就答应了,派出快马把各连豪杰召集起来,当晚找到一连讨要那技二十响的驳壳枪,哪知这些草莽根本约束不住,那挨了打的哈青一见这多北京哥们帮忙,胆气雄壮,三言两语不合,就动起手来,这一场大战,双方俱有伤员,都属无辜,对方当事者伤的最重,后传工区来人,大家四散回连,一连反攻,又打伤了这边的人。
就此一事,工区即商议撤约,理由是知青太过野蛮,还没上班干活,就吃饱了打伤这许多人,还扬言放火,这地方能放火吗?
打架动手的早早撤回钻了被窝睡觉,没打架看热闹的被营里连里不住的找,我就觉得万事万物,真相的没有。
打完架就陆续开始干活了,我们主要的活就是跟汽车拉东西,没多少活,十个人跟车,拉十袋水泥,一天一趟,下班。所以没人偷懒,都爱劳动,此时工作服,各种防护用品,一应俱全。这和农民不一样,农民啥都没有,都是自己解决。
此时大家的心里真是感谢党和毛主席,还有解放军,因为解放军汽车连驻地,靠路边有座食堂,食堂有个餐厅,餐厅里有个乒乓球案子,有球拍有球,随便打,指导员、连长都不管,都忙别的呢!战士们打球马马虎虎,不是知青对手,此时只一味观摩,那知青中有打得好的,霸住球台,听一天的喝彩,真是过足了大瘾,直说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就这样玩,能不心存感激吗?
这天休息,大家都到山上玩,回来聚到一起,刚走到二连入口处,就看到一个人用根绳子拴住了沙利牛的短角,用力拉着,走上大道,大伙儿一看,这还真有人偷我们的牛啊!二话不说,上前就抓住了他,七嘴八舌的开骂,有人捡石头就要打他,大官人说:先别打,跑不了他,先问问怎回事儿,真不信了,这大白天儿的,大礼拜天儿的,就敢到这偷牛来,太不会挑时候了,也不会挑地方啊!这弟兄们的牛是你偷的了的吗?你不怕死啊?是疯子还是傻子,哪来的,干什么的,有人主使吗?
那小子不说话,看那样也不怕我们,这时抓着他的人都松开手躲到一边,我一看,这小子个不高,黑头发挺长,打着卷,也不知多少年没洗头了?那俩肩膀头子都油糊糊的,上面落滿了白花花的头皮屑,难怪那哥俩自觉的松了手,怕脏。再看脸上,发际以下,布滿了一片的紫红色疙瘩,大小不一,颜色相同,真是威风,前年看冯唐写的《不二》,里边讲五祖弘忍,忍得就是这一脸的大红色疙瘩。
大官人审他,他还算老实,说了,叫杨拱,河南人,是工区的饲养员,赵副主任让把这牛牵回去。他说:我就来了,这牛腿有毛病,不爱走道,不好牵,碰上你们。我说:你不知道这是我的牛啊?我捡来的。他说:你没来我就用它拉车,车就在大木头垛后边,你的牛?大官人说:你就不怕我们不认识你,打你一顿吗?杨拱说怕,但是不敢不来,那工区赵副主任,那可比你们厉害多了,这饲养员就我一个人,我不来谁来啊?
大官人一听就一个饲养员,就让他报一下都养了什么,杨拱报了,四只绵羊、两口猪、还有这头牛,我说你是不是不爱当饲养员呢?你们这种兵不是都爱学技术吗?你怎么不学开车呀?杨拱听我说这个,很沉痛,说:咋不想呢?能开车多好啊!有了技术,复了员能分在县城,还开车。这倒好,养猪放羊,复了员咋整呢?
大伙儿看他难过,问为什么让你当饲养员啊?他讲没人爱干,以前都是轮班,后来说谁不会说外语,谁就是长期饲养员,我不会说,光会听,就让我当这长期饲养员了。我们一听,你们怎么还学外语啊?那别人都会说吗?杨拱说别人都会,大官人问什么外语,杨拱讲:就是苏联话,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听着还容易,就是不好说,张不开嘴,张嘴就错。
大伙儿一听是这事儿,立马笑得前仰后合,那年要打仗,都学这个,各连让小学校老师到团部办学习班,回到连是教大家听、说,准备打仗时抓俘虏用,大家伙儿学来学去,只是会听不会说,指导员讲会听不会说算啥玩艺儿呢?这不是抓俘虏,是他妈当俘虏。有人讲会听就行了呗,还得说。就为这么句话,有蹲了小号的,但是后来不打仗了,事儿就过去了,蹲小号的也放回来了,是非对错都黑不提白不提了,谁知道这还一个受害人杨拱子呢?
大官人沉得住气,说:这事得和领导说清楚了,饲养员别当了,耽误前程,学点技术,开车就行。说得杨拱子直劲儿点头,后来有人说杨拱子,有了技术回家找个好看的媳妇儿,乐得杨拱子直发烟,辉子爷说:找媳妇儿可不一定得复员回家,我们这儿有的是,杨拱子看见过吗?我们这女知青咋样?
杨拱子都傻了,说那敢情好,都好,都好。大官人说:都好就在这儿找,看上谁了,告诉我们,哥几个给你帮忙,哥几个都是行侠仗义的人,这不算事儿,对了,抽空儿把脸上那疙瘩治好,要不就冲这疙瘩就不成,说一个吹一个,人家以为是梅毒呢!
我这会儿又让他把牛留下,我不为别的,养了这些天了,就想养着,好玩,杨拱子一听快哭了,说你让我牵走吧,那赵副主任生起气来能吃人啊!
那就牵走吧,其实我这会儿玩得挺好,没什么活儿,食堂菜里有肉,我吃得饱睡得足,我才不费劲拔力的弄那牛肉汤呢!牙包子有想法再给他解释吧,这不懒我,解放军的牛,解放军牵走了,咱们也不能拿解放军一针一线,纪律是一样的。
可是打架的事儿没完,营里不断的找人去谈话,好像还在深挖细找,说要查出那晚动手动刀的是谁,这样的人不能混在施工队伍里,否则将来还会伤人,找来找去,就是没人承认,就是找不出来。结果就来了个清理阶级队伍,让各连把不可靠的人报上来,顺便把有病的,以及懒汉懦夫都报上来清退回连。
这工作一运转起来,肯定是权力占便宜,别的连不知道,但二连的工作,明显是连长指导员在报吃口轻疙瘩汤的一剑之仇,当时骂得起劲儿的,当面质问过连长指导员的,一个没跑,都在册,可见连长指导员是记性极好的人。他们当时窝火,事后就找人确定了是谁,又做了些功夫,找相关人员整了些材料放在连里,本来是要找机会报复他们,没想到机会自己就送上门来了,而且丝毫不用客气,不用做思想工作,直接大会念名字,退回兵团。
这有的人无所谓,有的人不想走,也是一番离愁别苦,也有一气之下找到连里,质问何以如此,那连长指导员并非金刚好汉,只是一味推在工区领导身上,懒帐而已,岂能实话实说,
但是也有几个是身体问题,有的居然是排长,大家原看他是极为活跃之人,宣传队的老人,且会作词作曲,原以为能在此建立大功勋,却在此时,鱼龙混杂的撤退回连了,后来得到消息,讲此人是个高才,且无比浪漫快乐,每日醒来即是引吭高歌,全连上下交口称赞,都觉人才难得,有外号,称劫夫,这是当时一个大大有名的作曲家,专一为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谱写歌曲,所作之歌曲,全国人民高歌竞日,你想能有如此高格的人才,在此次清退中悄然退引,你道为何,此君是真有病,且病的垂头丧气,别时赠言:后死诸君多努力啊!呼儿嗨哟。
原来是真有病,今人称隐疾,得的光荣,病得凄惨,不得已下了火线,听朋友讲,原在兵团,冬天上山伐木,每日伐木时意气风发,甩开膀子大胯楞干,失了保护,有今日没明日的干,冰天雪地干的大汗淋漓,收工后凉下来,寒气入体,就伤了卵袋,有了炎症。寻常发作起来,肿如蓝球大小,极痛而无治,只是夹了个暖水袋,一边高声呼疼,一边仰望星空,不能动弹,英雄情怀,唯余两行虎泪。
到了这布苏里,一见林海,就一味的发作不休,你道哪个是铁打的,结果就是打道回府,但是短短时日,却已和连长指导员打得火热,此时一退,引得指导员连长竞执手相看泪眼了,指导员表示一定在大会上为你讲几句,指导员这几日每逢大会,都会威风凛凛的讲上一大段话,主要是针对吃疙瘩汤骂人的同志,讲他们骂人凶狠,一开口就吐出一股浓度,非常伤害革命感情。讲到这里,表扬了八连,因为在连吃三顿口轻疙瘩汤的日子里,八连没有一人参与骂人,每天都是按部就班,吃完就回宿舍,一句不利于团结的话也不讲,这八连就是我们的榜样,就是我们要学习的英雄连队,
但是,我要沉痛的告诉大家,这个英雄连队的带头人,排长,因为在以往的三大革命斗争中负了伤,没有痊愈,因而不适合阴道作业,这次也将回到兵团,继续完成治疗。说到此时,队伍有些骚动,指导员连长不知就里,大声喝止,谁知喝来喝去,却喝出一阵哄堂大笑,指导员面寒如水,沉默许久,一任众人哄笑。最后开口一字一顿的说:不一适一合一坑一道一作一业,散会。
从此指导员外号,阴指,这阴指并没忘了我,他通过老侯爷告诉我,若是我伤害了那头牛,这次一定难逃清退,老侯爷告诉我时,说有他在,退不了我,一个也退不了,杨五爷也退不了。有老侯爷这话,我们屋还就是一个没退,我听了老侯爷的话,心里是非常的感激,我不是怕阴指清退我,我是感到这里有人保护我,我就感受到了温暖,我就在心里想,我温暖,我感激老侯爷,我想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总是能说服自己给人温暖时候,我就想到老侯爷给我的温暖,但得一步地,何须不为人呐。
我也了解了阴指的为人,虽然我表面上只是说阴指是小肚鸡肠,其实在我心里,已对他是大大的防备,不是对他这个人,而是对权力。
加工连的弟兄说,阴指是到了新地方逞脸,要是在加工连或者光对加工连,他不敢这么说。
但是经此一役,我倒开始注意八连,八连就住在我们对面的帐篷里,白天见面,也是相互打个招呼,而且这些天了,也逐渐地知道了谁是谁了,有的弟兄就是海淀街的,原本就是扬五爷的邻居,从小就是发小,同学,并不陌生,但是八连就是不同,他们自成一体,不想也不屑与人交流,每天白天上班吃饭,晚上回到帐篷中,就是唱歌,且是合唱,唱得整齐划一且雄壮有力。除此,没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怎样生活交流,这引起我极大的注意。
领导办事,尤其像这样的军事行动,那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现在叫黑箱作业,你不能打听,你要是打听,问怎么回事啊?领导会说:怎么回事能告诉你吗?然后和颜悦色的和你说:一个好战士,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领导呢!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记住一条,一切行动听指挥,每次听了领导这番解释,大伙儿就都明白了,剩下的就是放下包袱,开动机器,轻装前进。
这次国防施工,也是和以往一样,领导上黑箱操作完毕,下面转装前进,至于哪连要来人?来多少?男人女人?如何凑成一连?连里干部和一干工作人员如何构成?都属军事秘密,到了地方,一揭锅,才知原来如此。有的地方不懂,问领导,那回答却是山人自有妙计,尔等休得啰噪。
这八连弟兄即是不知何时天上降下,就与六连对门而居,都是男生,可能只有一个女生在连部,不算副指,副指虽出身八连,而来之前已调入二队当副指,大大有名,因了副指在八连是售货员,到了二队升为副指,这可能使八连人觉得二队就是一个修正主义连队,而八连是遍地英雄,调出一个售货员,到二队就是个副指的份量,前面说了个作曲家排长,还有个连部文书,这二人是哈市知青,其余的都是清一色北京知青,且都是男生,军事行动,到了布苏里,悄悄地住下,无声无息,开饭时一起出动到餐厅吃口轻疙瘩汤,一言不发,不觉口轻。身边其它连队人员已是骂得灶王爷脸都红了,八连人听而未闻,视若无睹,吃好后鱼贯回房,再无声息,两天三顿口轻疙瘩汤,八连人从头到尾?泰然处之,每日入夜之后,即可听到全体八连弟兄的合唱,歌曲不雅不俗。声音宏亮雄壮,永远是合唱,永远是雄壮。不似我们房间,永远是杨五爷,永远是走西口,永远没有合唱。
后来打架了,六连二队几乎统统参加了战斗,事后被营里连里的找人核实情况,一个个不是喊冤叫屈就是瞎话流舌,最后一批人遭了遣返,如赵老大,牛二等,大扺没有清白的,冤枉的。
八连人打架时没有一人走出帐篷,自然也没有一人参与作战,事后遣返人员都是真正有病之人,也是自愿,
还有加工连和二队一样是连祸端,连阴指都端来了,却只有一个女生,这帮人接到通知,当时就认为再不会回来了,于是就开吃散伙饭,把食堂里能吃的都吃了。骑兵东子用木棍打碎了大宿舍所有的玻璃,还他妈觉得不过瘾,又提了一桶尿连桶扔在井里。
有人飞报连长,连长找人抓了他,告诉他,今夜要不把井淘开净了,明天别走,以后,白天批斗,晚上淘井,害得骑兵东子淘了一夜的井,淘得看见水直恶心,天亮淘好,连长念他留下也是祸害,才放了他一马。加工连弟兄人多,平日里和大伙儿不熟,就自成一体的出入玩乐,平日勾肩搭背的唱那改了词儿的《苏三起解》,这戏我会唱,牙包子被分到加工连帐篷,他也会唱,但他是结巴。
这些连队来的人在这里是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眼就可看出,哪些人的哪些习惯是相互包容的,哪些玩法有的是同一条根。
唯有八连,一看就不能纯融入,他们洁身自好,悠然自得,一点也不伪装,一点儿也不疲累,有次我看一人案头摆放的一套《资本论》,我很佩服,我在想:他们这么高深吗?我想看书,现在无书可看,但对这工人阶级的圣经,我只要看到它摆在那里,我就觉得我已经看过了。几年后,我读了一些马列家的书,但列宁同志说了,关于《资本论》第一卷,就是读懂了经济学,也读不懂辨证法。
莫非八连真是一个诞生英雄的连队,我想得没错,八连就是一个诞生英雄的连队,二队人有个糊涂观念,认为八连离团部比二队要远,就似乎是离文明要远,因为八连比二队艰苦,艰苦的地方就是劳动改造的地方,因而团里有了需要劳动改造的人,就把他调到八连去,这有证据,远的不说,二队分遣十大坏人时,就有调到八连去的,每常回到二连,依依不肯离去。而二队呢,是著名的修正主义连队,这修正主义四字,虽是常说,也知不是好词,但确切含义却不易解释,只有大肚子一干领导才懂得,比那劳动改造是难懂的多,后来我几乎想穿脑袋,才想到劳改连队是使坏人变好的连队,而修正主义连队是使好人变坏的连队。果然,好多调到八连的劳改分子都变成了好人,而二队却不是,意气风发变成灰头土脸,指导员都不例外,二队最好的姑娘最终也是嫁到了八连。
但我说的还不是这个事儿,八连的班子也不稀奇,八连一般的生活环境也不值得赞赏,把八连剝开细看,是因为八连有一批特殊的人,这种人别的连也有,但没有八连集中,别的连都是散见于班组,还有就是人虽不少,却在其它主流的冲击下没有形成核心道德,如六连是在老三届的冲击引领之下,形成了洁身自好,却没有形成相互依赖,从而展现出力量。如二队,什么人都融化在工人子弟的对事随波逐流,对人相互防范的半工业半市民文化之中。
八连不同,八连有一大票的学院子弟,这些人不像军干子弟,不像老红卫兵的眼高于顶,激情四射。也不似工农子弟有一种摸糊的当家做主的主人翁意识,同时又奸懒馋滑。更不像老街老巷的江湖流氓文化。他们对世事有一种明彻,对人情有一种清高,对工作有一种忘我之情,同时他们相互间有一种谦逊,他们有能打能杀的,但他们不相信打打杀杀,他的追逐知识,喜欢幽默,他们形成了自己的道德文化核心,以此应对生活中的一切事物。
我是想了好久,观察了好久,多少年惊诧于他们的心地纯净,简单而直接,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何以如此?就是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家在各学院,父母俱是知识分子,而这一代人的父母,徜是知识分子,就一定是在民国年间读过书的人,而且深通一个读书人的行为规范。
新政而后,实行的多种对知识分子的改造和打压,都不能清除这种骨子里的清高与谦逊,孩子都是得了这种读书人的文化传承才出门做人的,而刚出门时,即是学院的环境,孩子们都是秉承了相同的价值观,成就学业,经历文革,又浩浩荡荡来到兵团。不同学院来的人,却有着相同的价值观,相同的处世方法,相同的眼光思想,你说怎么能不挤在一起,抱团取暖呢?他们和大家的命运是一样的,但是,他们的出路和大家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仅要返城,还要高考,读过大学及各种学位,完成他们自身的道德回归。
但是,同样是美女,命运却不尽相同。
【编者按】同样是知青,同样是出工劳务,但各有各的特长,各有各的的命运。杨五爷善歌,唱的却都是“流氓小调”;荣建好勇斗狠,说话却彬彬有礼;大官人喜欢读书,通古知外。二连好斗,六连善勇,而八连洁身自好。推荐阅读。编辑:邵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