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厉兵秣马“备战”忙
我睡醒了,但是没有马上起来,这是多年的习惯,因为自幼就缺乏安全感,知道能睡的地方是安全的,但醒了就一定会有新情况,会有新的事情要做,所以醒了,要先想一会儿,想想附近是否安全,新事儿是否可行,如何下手,想过了再起床,起床就马上离开原地,进入一种运动状态,那样就是有危险也可进可退。我这觉睡得极好,不知那卫生员给我吃了什么药,我睡着了,出了一身的汗,此时醒来,清爽之极,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的疼痛和疲惫,我感到有太阳照在我的脸上,阳光很亮,被照的皮肤,我觉得痒痒的。
我突然坐起来,跳下炕走出门去,跨出帐篷门,外面还有个风阁,前后都开着门,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坑洞,对面也有一个帐篷门,我看出这是两个帐篷,相向而立,中间用这风阁联接,前门儿通向连队大院,后门儿外是个小空场,是锯柴火,堆柴火的地方。每对帐篷都是这个格局,我挥探头出去数了一下,一共是八个帐篷,分为四组,我走出门,蹲在地上打量这个叫做二连的连队,这整体是个方形的小院,我现在就蹲在西南角这个帐篷的前门儿边上,刚才蹲在正门口儿,影响别人出入,我往边上挪了挪。
我开始打量这个二连,夕阳落在山后的光照着我身后的帐篷,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我就知道我此时是面对着东方,那我的右侧是南,我的左侧是北,我的背后是西,判定了方位,我就着清了这四组帐篷分为南边两组,西边两组,正东方有两排木制房屋,这房子南侧的较好,表面上磨了黄泥,门开在整座房的中央,这是连部。里边自然会有连长指导员之类,靠北的一边还有一栋房子,很简陋,几个窗户就是几个黑洞,好像没有盖完,也好像就是个仓库,连部和这破房中间,有间低矮小屋,这是木工房,兼做小号,木工房与连部中间有一条窄通道,通往房子后面的女厕所,女生去厕所,要走这条通道,破屋的北侧是一栋木板钉的房子,是连队的餐厅,全都是木板钉成的,木板的墙,木板的屋顶,木板的桌椅,木板的地板,这木板就是电锯开出的板皮子,所以钉成了房屋,到处是缝子,地板上也是。
餐厅和破东房之间也有一条窄通道,是通往后面的男厕所,男生去厕所要走这条通道,男女厕所是分开的,但是在一条线上,原因是那里有一条溪水,从南向北,此时雪刚化完,溪水大涨,说不上奔腾澎湃,却也是湍流如注。
与餐厅并列的是食堂的厨房,这是连队北面的正房,这房也怪,靠东半截是厨房,门朝东,朝向连队的一面,对着院子的,是个黑洞洞的大窗口,可以看到里面的美女在聊天做饭,那大窗口开得绝,除了开饭时,男生谁也不敢靠近,因为那里面就是美女,那窗口就在全连人员的目光之下,谁敢靠近!
食堂这排房的西半截是井房,房内有口水井,全连所有吃的水,用的水都是这口井产出的水,井口都是木制的,挺精致,一看就是农村木工所制,包括摇水的辘辘、搖把、都很好,但是井房没有向南的大窗户,它就是无情无趣的一面大大的黄土墙,它的门朝北,门前是锯木场,因为井房里有个茶炉,要烧热水。
四组帐篷,西边两组,靠北侧一组全住女生,一共两个帐篷四铺炕,一炕八个人,所以女生也就三十几个人,有个副指,有个排长,西侧的另一组是男生,这里住的基本都是二队来的,人不少,这两组帐篷之间只隔了有两米宽距离,但是都是帐篷的外围护篱,人不能通过。
南侧的两组帐篷,靠最西边的帐篷是六连人住,和六连对门而居的是八连弟兄,南边这两组帐篷中靠东头那组,两个帐篷,全部住得是加工连来的人,他们一般不与别人打交道,只是自己和自己玩,而且有着非常独特的风格。
我从内部看清了这个连队的部局,后果是腿都蹲麻了,艰难地站起来,我试着慢慢走,我要斜穿过这个院子,从西南走向东北,我谁也不想理,我得上厕所。
上厕所时,我观察了一下东边的地势,厕所东边是那条溪水,从南向北湍急而去,厕所离那溪水有个十几二十米,我想是当初建厕所时,不想让粪便混入水中,但我还是不大相信这事儿,我觉得保不齐。
溪水的东面有一片开阔地,地里此时草已长出,但是花很少,这开阔地有几百米宽,然后可以看到有数条小路沿着缓坡蜿蜒而上,通向东山,那东山不高不陡,山上有些松树是常绿的,且高大,技叶不多,远望如数株巨大高梁,别的树已抽芽,并未绿成一片,此时夕阳从西面照向东山,最美的是那一条条红如火龙的盛开的金达莱,土名叫达子香,这花近观并不出奇,唯是远望,可见其鲜艳气势,尤其是夕照之下,一团团嫣红闪着光,真好,我不喜花,但喜花海。
我想我还要在外围转一圈,观察一下地形,刚走到井房,碰上了牙包子和牛二,打个招呼,就一起向西走,牙包子说:老灯察地图了,咱们是从北边过来,加格达奇,阿里河,布苏里,就是咱们这站,再下一站叫铁古牙,是个小站,再下一站是吉文,是个镇子,有吃有喝,吉文再向南,是个叫甘河的地方,比吉文大,也比吉文热闹。
我们坐火车哪都能去,这地方不错,牛二也说:听军人说咱们连工资带补助,一个月百来块呢?这出去玩也得有钱啊!这回来着了,那帮没来的孙子养蚕去吧!牙包子还说:距火车站四公里,一遛达就到,自古华山一条路,丢不了,就是咱们现在脚底下这条路,今天下了火车坐汽车,从一号洞开到六号洞,咱这就是六号洞,咱是二连,挨着咱连的是一连,干活就是打山洞。
这时听到有人喊开饭,我们就从西南角开口走进来,果然有人端了大盆从食堂那大黑窗口打饭,打了饭端进餐厅,我们三人穿过院子,走进餐厅,里边有筷子有碗,到了就吃。什么饭?疙瘩汤,不新鲜,新鲜的是没有盐,一点都没有,说盐还没有运到,只运来一些面,时间太紧,只来得急做些疙瘩汤,因为没有盐,所以没放盐,口轻得很。牛二说一点盐都没有放啊!那他妈能叫口轻得很吗?没有盐的疙瘩汤不好吃,牙包子问我还有油饼吗?我说都给你了,都放行李上了,没了,我说:你不是有烧饼吗?吃烧饼,惦记油饼呢?没了。牙包子盯着我,又伸出手摇着他的牙说:你看看我这牙,上次吃野鸡就咬活动了,养了好几个月才好点,今天吃了一个烧饼,又全活动了,你还提烧饼,我说:那吃疙瘩汤吧,馏食,算病号饭。
牙包子起来要打我,我跑出了后门,跑了十几步,我听到一点声音,是木头堆的后面,我走过去,发现一座低矮的小草棚,那里面有一头小牛,两只眼睛亮亮的望着我,我四下看看,没有人。那就是我捡到了一头牛,这牛是我的,我捡的,我从来没有过牛,现在有了。
我跑回来找到牙包子、牛二拉他们到牛旁边,我和他们二人讲,这是我捡到的,现在算咱们三个人的,牙包子又是美得直搓手,嘴里说着:行、行、算咱仨的,牛二低头看了看说:还是头沙利牛。我说:我看了,就是头沙利牛,就叫它沙利吧。我们三人长出了口气,第一天就捡了一头牛,这可比跟踪二队那牛黄合算多了,牙包子感慨的说:好啊!我们下乡一年多了,从来是一无所有,就那么个破行李卷,还是走哪儿带到哪儿,每月工资是有啊!可伙食太差啊!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用工资补充点营养,还长身体呢!活下来都难,可如今总算是有了一头牛,不是一条狗,是一头牛,人说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革命理想,这有了一头牛就是一半的理想。
想起来有点激动,我又蹲下来看这头牛,牛棚很矮,牛在里面卧着,似是身下有个坑,我在马号呆过,我懂点相牛,那年为了找有牛黄的牛,我研究了相牛,也相遍了二队的牛,这相牛并不复杂,但相牛不同于养牛,养牛是要懂牛的品种来历就是原产何地,祖宗是谁?有什么特点,比如产肉产奶,能产多少?能否干活?力大力小?等等知识,都是为了利益,相牛不是指这些,相牛是要看这牛的脾气秉性,是否仁义忠厚,待人加何,贵在对人有情有义,力量大小不说、忠于主人,为主人家着想,比如中国牛郎之牛,外国如《杰克和豆藤》里杰克那牛,都能创出奇迹,不是多出几斤肉,多产几磅奶那么简单,也就是说相马要能相出千里之马,要能相出天下之马,根本不在牝牡骊黄,就在它是天下之马,而不是守户之犬。
相牛也是同理,而这时我就慢慢地蹲下来,慢慢的开始相这头牛,这牛是头沙利牛,没错,沙利牛就是这种土粉色,以前二队也有沙利牛,也是这种土粉色,我问过别人这牛怎么这个颜色,人说这是头沙利牛,我还是在五里雾中,当时正在给老周头跟牛车,我就又去问老周头,问他这沙利牛是个什么牛,老周头不耐烦的说:沙利牛就是沙利牛,还沙利牛是个什么牛,你糊涂了是不是?我就不问了,我认定这沙利牛不沙利牛不是相牛的任务,相牛不用去相牛是不是沙利牛,要相别的,那就相别的,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乎眊子,就是莫良乎眼睛,那就先相眼睛,跟看人一样,土粉色的小沙利牛眼睛大大的,眼神清澈之极,这牛不错,眼神清澈就是没有私心杂念。
牙包子看我和小沙利牛眉来眼去的装神弄鬼,大是来气,说你能不能把它当个牛啊?你是不是以为你捡一媳妇儿呢!一个劲儿的相啊相的,我顶不信你丫这相牛了,你相二队那牛黄不久必死,不死我们也要杀牛取黄,伪造狼掏现场,害得我揣着刀子跟踪了牛黄一年多,老看着它卧下要起不来了,结果它悠两下又起来了,又晃晃荡荡的回牛圈了,眼看着它不行了,走不动了,马上就要倒下来了,我提着刀,随时准备杀牛取黄,伪造现场,我在脑子里设计了几千遍、结果呢?牛黄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活了一年多,它就耍了我一年多,耽误了我一年多的青春啊!耽误了我多少青春好事啊!耽误了我多少好吃的啊!要把这些好吃的都折成鸡蛋鸭蛋,能把你丫给压死,这一切损失都是你相牛相岀来的,现在刚有了一头自己的牛,你他妈又来这套,又想坑我啊?是吗?我告诉你,这牛是咱仨人的,对不对?我不管你们俩怎么相,怎么玩,我的意见是现在就把它转移了,明天就牵到火车站,把它杀了吃了,我就不信火车站那些住家不吃盐,拿肉换点盐换不来,吃了它,先解决这眼前这没盐的疙瘩汤再说,要是嫌麻烦,咱就卖了它,有钱在哪儿不吃肉。
我听了他这话非常生气,我说:我捡头牛说是咱们仨人的,你就是要杀要卖啊?我是说咱仨人照顾它,养活它,我说杀它了吗?还跟我提牛黄的事儿,还说耽误你了,耽误你青春,我不装神弄鬼的给你找点事儿忙活着,你一天到晚的找老娘们儿骗吃骗喝,你还有青春吗?我还耽误你了!现在听牛二的,咱俩谁也别费话。
我让牛二说怎么办,牛二想了想说:咱们手得快啊!怕的是夜长梦多,别人不说,明天连长指导员来了说是他们的,咱怎么办?不能第一天就翻车罢,翻车也没用啊!咱才仨人啊!
我懂他的意思,可是再快也快不过今天晚上啊!看看牛棚边上有个十几梱谷草,我给牛换了点新草,我说今儿肯定没办法,先这样儿吧,回屋吧。我们三个就又回到餐厅,见大多数人都吃了饭,我说再吃点吗?牙包子说我得吃点。我和牛二就回宿舍了。
回到宿舍我就想、我这事儿办的对不对,这牛能不能留,留下能不能养,这一个连里一百多人,能不能容得这牛归我们,渐渐的我感到沉重。但是牙包子说得可行吗?明天一早就把牛牵到车站去干掉,我不相信牙包子这办法,我认为对付鸡鸭这法子没问题,但这是一头牛,牙包子处理不了一头牛的事情,我又想起他和老娘们儿骗吃骗喝的样子,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巨大的包子皮,他想把一切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变成包子馅,统统包在他的包子皮里,刚才在盘山路上,我说这石头是从山里炸岀来的,而且是新炸的,他随即蹲下来,捡了块石头闻啊闻的,真馋!
回到二队的帐篷,找了个地方,打开行李,洗洗睡了,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又去帐篷门口蹲着,我看着东边,看着太阳如何从东边山上升起来,有点早,太阳还在山后,东山上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我想着那山上的露水一定很重,因为我感到那一串串达子香的红色长龙,远不如昨日夕照下的好看,我觉得它们也好像是还没起床。
我向左右看看,还真是没起来几个人,连部的人起来的多一点,有女生端了脸盆,脸盆中放了毛巾和牙刷牙膏之类,她们穿过院子到井房去,女生宿舍也有几个女生去到井房,井房后面的锯木场上有些锯成一段段的木头,木头立在地上,像是木凳,那些人用脸盆打些热水,把盆放在这木凳上,刷牙洗脸,此时没有男生,男生的帐篷里,人们还是呼呼的睡着,他们不喜欢早起,这连里此时是睡了好几个连来的男生,都没有起床,都不喜欢早起,可以看出男人不喜欢早起,再者,现在洗脸的地方都被女生占据了,起来也不能洗脸,谁敢此时到井房和女生同时洗脸?不用多,只一次就会坏了名声,十八岁的男人,该知道检点了。
食堂那个大黑洞窗口里面,已经可以看到美女的身影,她们要作早饭,就是做疙瘩汤,也得做,虽然不用放盐,但是还是得做成疙瘩汤,做得和真的一样,表面上看不出没有放盐,就这没放盐的事儿,昨天已经骂翻天了。
连里领导出面,做了两个小时的解释,要求配合配合,理解理解,可是大家都非常理解,根本没有理怨连里干部和炊事班的意思。大伙儿说:这不住口的骂,是骂上级领导,是骂这次总带队的领导,比如张副参谋长啊!营长啊!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忘了带盐了,不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吗?没说盐就不带盐呐!还他妈领导呢!还他妈带兵打仗呢!一群傻逼。
此时连里领导也张不开口再劝了,因为没骂你呀,骂的是你们上级呀,你不爱听啊!你也不够级别呢!弄到天黑,领导的结论是骂谁都不行,不许骂人,因为骂人不好。
炊事班无所谓,这些美女都是以前在连里做过炊事员的,对这群众之骂是司空见惯,我说炊事班有美女,这是真话,这有道理,是资源开发,是制度安排,美女不一定能去连部工作,做个这个员那个员的,这里有个门坎,就是政审,光是长得美不行,不能到连部工作,要看岀身,查三代,要确保政治可靠,对红色政权有个主人翁精神,一切以领导意图为准,党性要强,光是长得美不行,去不了连部。但长得美毕竟是资源啊!可以利用啊!那就到食堂,因为食堂矛盾多,有美女炊事员能消解一些矛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退一步说,就是一点矛盾没有,有关饮食也要美一点才好,菜都讲个色香味形,人也讲究个秀色可餐呐!你弄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歪瓜裂枣主管人类饮食事宜,那就是大大的不宜。所以在兵团连队的食堂里,必有美女,这是因才施用,不必过谦,所以美女在人间,必定入食堂。就如美玉,必入石中。
今天的疙瘩汤还是没有盐,连领导想起这事儿心里就翻个儿,知道肯定又要骂个沸反扬天,队伍初建,本该和颜悦色稳定情绪,然后订了规矩,暗下针砭,谁知立足未稳,一个盐巴就乱了阵脚,让歪风邪气占了上风,但又张不得口,没盐就是个有把儿的烧饼,握在别人的手里,像是系在连领导脖子上的绳子。昨夜晚商量了半宿,最后决定暂时先不要公佈纪律,先不定起床时间,可以睡到自然醒,醒了还吃疙瘩汤,还是口轻得很,连里领导先不和大家见面,有什么事儿,美女炊事员先顶着。
发昏当不了死,两个小时后,同志们陆续起床吃早饭,于是骂声震天,同时,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各连骂人的特色,骂着骂着,各路英雄好汉惺惺相惜,互相介绍认识,增进革命友谊,有个别的原来就是骂人高手,此时在这连续两天的骂人大交流中,骂技得到极大提高,有些警句一时不能消化,那就先记在心里,回去躺下慢慢琢磨。
此时我也吃了疙瘩汤,确实口轻得很,跟着大伙儿也是狠骂了一顿,骂得口味很重,有所感悟,心想要是连疙瘩汤也没有,不会有这许多人骂得如此带劲儿,就是因为没有盐,仅仅没有盐,大家才能吃饱了疙瘩汤,还能骂出口重的话,为的就是用骂的口重解决疙瘩汤的口轻,这事儿我是看出来了,但是解决不了。于是我骂完了,就又拉了牙和牛二,赵老大及几个二队的铁哥们儿来到牛棚看我们的牛,土粉色的沙利牛还是卧在牛棚里,一口一口的反刍着谷草,眼神清澈的望着我们,我替它难过,它每天都吃草,光吃草,日子过得很苦。
又吃了一顿口轻的疙瘩汤,我改主意了,我想听牙的,想尽快解决口轻的问题,而且我也想了,我不能忘了大伙儿,所以今天多叫了几个人,先看看牛,再想想口轻的事儿,同时提醒大家,要保证牛是我们的,因为这很重要且危急,因为看今早的架势,革命形势发展很快,大有失控之势,连他妈领导都躲了,要是有人质疑我们对这头牛的所有权,我们一定要努力保护,我也讲了牙的计划,我还讲了我的一个判断,我不信车站人家没有盐,不能布苏里的人都是傻逼。
此时,我们人聚得多了一点儿,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儿,就有人上厕所看到,也聚了过来,过来就看到了牛,看到牛就有人问:这是头牛吗?我说是,是一头牛,那人问谁的牛啊?我的,我的牛,我大声告诉他,他说你哪来的牛,从你们连带来的?我说不是,是我从山里捡的,暂时养在这里,他说这就是个牛棚嘛!我说我把牛养在这儿,这就是我的牛棚,他还想说什么,二队的人感到受了侵犯,开始问他们哪儿的,想干什么啊?而他们就讪讪地走了。
我说看到了吧,他们要是连长指导员,可能就会霸占我们的牛,牙包子要抓紧行动,我们保护牛,你快到火车站找个保垒户合作,让他多备些盐,牙包子得令去了,我们也不敢离开牛,就在周边围坐着。
太阳早从东山上升起来了,一些薄雾早已散去,东山上的达子香又变得又红又艳,大家想起回京探亲时看得朝鲜电影,那里边有句暗号,是好人说的,叫什么
红苹果,对方要说:金达莱。革命啊!全世界都是一样的,所以叫世界革命。
革命啊!真是深入人心!
革命人什么都不怕,疙瘩汤都不怕,除了口轻,天下之事,都是你怕什么,准来什么。这会连里的人都喝了口轻的疙瘩汤,骂了口重的话,也就散去了,没有工作,连盐都没有,哪来的工作啊?所以一些人继续回屋躺着,另一些人就滿山乱窜上东山的也有,上西山的也有,因为都是初来乍到,有点新鲜。
连长和指导员昨晚商量对策,很晚才睡,本想今早就不再出面为大家解释疙瘩汤口轻的问题了。那就可以多睡一会儿,可是未能睡着,尽管连部工作人员了解情况,知道领导昨夜辛苦,睡下时已是更深雾重,现在多睡一会儿是理所应当,连部工作就是要照顾好领导休息,领导身体要紧!更重要的是昨晚忙了半夜,商量的对策就是领导今早不出面,那眼前轻手轻脚的工作,保证领导睡眠就不仅仅是个照顾领导身体的问题了,而是个自觉贯彻领导的战略战术的问题,很重要。
但是想法归想法,重要归重要,领导还是没能睡好,因为骂声太大,而且这人心里有事睡觉轻,所以连长和指导员虽是躺在被窝中,却是早已醒来,对那骂声是从头到尾是一句也没耽误,统统听进肚里,乱哄哄你方骂罢我登场,直骂了有两个多小时,骂得尽兴了,队伍才逐渐散去。
连长指导员听到骂声人声渐渐地安静下来,二人是一跃而起,刚才一言不发,宛如熟睡,其实是姐俩守寡,谁难受谁知道,此时心中,根本早就忘了疙瘩汤,忘了口轻,就连那震耳欲聋的骂声也听不到了,原因就是肚子里这泡尿已然是快从脑门子上憋出来了。
二人下地,出了屋子,垂首疾走,转过通道,直达厕所,来了个飞流之下,对望一眼,心下了然。整整衣襟,道貌岸然地走出厕所,本该去食堂寻些口轻的疙瘩汤吃吃,却他妈一抬眼看到我们,看到我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木堆上聊天,他二人又是对望一眼,就施施然地走了过来,我看到后发一声响,众人噤声,冷冷地望看他俩,那矮个说:我是指导员,他是连长。没人答话,也没人说话,那矮个又说:我们是来看望大家的,还是没人答话,但是已有人又开始了聊天,那连长可能奇怪我们为什么坐在这里,于是就四处打量,他发现了沙利,他发现了我们的沙利牛,他发现了沙利牛就惊喜的大叫,嗨!这儿有头牛哎!指导员快看呐!有头牛,那矮个听了,也走近了去看,矮子说:真是头牛,哪来的牛啊?我听了他的问话,就说是我的牛。矮子说:开什么玩笑,你的牛,你哪来的牛?我清楚的说:我的牛,我捡的。矮子笑了,说你捡的,哪儿捡的,谁看着了。
这时大伙儿说:我们看着了,在山上捡的,你是不是也想捡啊,你是不是想抢我们的牛啊?矮子一看众口一词,没人怕他,就说:我没那意思,这是牛,是家畜,人养的,我怕是附近谁家的牛,走丢了,你们别破坏了军民团结,我可没听说还能捡头牛的。
我当时就和他说:这是大兴安龄,动物很多,你刚来,不能都知道,我看这就是头野牛,就是没主的牛。矮子想了想说:那你准备把这牛咋处理?我说:先养着,养肥点儿。矮子听了,知道一时不会坏了牛的性命,就说:那就先养着吧,真有人找,就还了人家。我说那他得给我养牛钱,不给不行,大伙儿齐说得给钱。矮子问你们是几连的,你叫什么,我说是二队的,叫牙包子,你没听说过吗?他说没有。
连长站在一边,一直也没说话,他可能是哈青独立营调来的,那指导员就是加工连指导员,这次不知为啥就跟了来,连长没说话,但我还是一直防着他,我悄悄地打量他好几次,他早已察觉,但他没有理我,我看他面相就是个典型的亚洲人脸型,扁平而方,扁鼻子,薄嘴唇,眉毛稀少,似是能数得过来的几根,眼睛细长,不动时极是安详,眼睛睁开一转,整张脸就活起来如一条水鱼,此时他就微闭双眼,一言不发,那脸就板结一块,不像水鱼。
二位领导问到这儿,也就没啥可说的了,点个头就转身走了,他们走了,大伙儿就埋怨我,说你真养牛啊?养到多会儿啊?牙包子回来,安排好了杀牛,你怎么办,不杀了?那他妈的还得吃这口轻的疙瘩汤啊!杀了吧,连长指导员能把你杀了。我说:那我当时怎么说啊?说杀牛喝汤,说把牛卖了,也不行啊!我只能先把他们稳住,以为咱们养牛,然后牙包子安排妥了,就杀牛喝汤,最后连里问起来,就说牛跑了,跑丢了。有丢就有捡,有捡就有丢,关健大家嘴得严实。现在就看牙包子安排得怎么样了,反正也让连里知道了,牛也不用看着了,看着等于给连里干着,还是先散了吧,就散了。
中午还吃疙瘩汤,连长指导员又藏起来了,大伙儿玩了一上午,也玩饿了,再者第三次吃这疙瘩汤也有点习惯这口轻了,都说这疙瘩汤除了口轻,做的还真棒,小疙瘩均匀,反正我做,今天也做不出来,美女有办法。
下午,大伙儿都玩得好好的,有人找我,让我到连部去一趟,指导员找我,我不敢不去,就来到连部。屋里光线很暗,显得黑,我进了连部,看到连长指导员都在里边坐着,二人让我也坐,我没坐,说不习惯坐着,就站在那儿。
我闻到这屋里有一股怪味儿,其实就是潮气,我就抽着鼻于不住地嗅,这是我的老办法,我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个老太太老师,姓鲜,外号叫鲜麻子。她这麻子叫得冤,因为她一共只有三五个麻子,长在两眼之间的鼻梁上,有次课余,她给大家讲故事,讲一个厨娘将一个小孩藏在壁炉里,巨人主人回到家,可能有神通,就不住的抽鼻子,嘴里大喊生人气,生人气,鲜麻子老师每讲到此,就认真努力的抽动她的鼻子,嘴里说:搐达搐达鼻子生人气,搐达搐达鼻子生人气,全班学生听了两次之后,感到异常生动,就都学会了这招,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或是看到一个新人,就来这套。一边抽动鼻子,一边学着鲜麻子的话:搐达搐达鼻子生人气。
说了两年,本已忘了,谁知这鲜麻子又成了我弟弟的老师,开学不到半年,我弟弟又开始在那学说这搐达搐达鼻子生人气,我就又拾起来说了两年,一来二去,我人就长大了,忘不了了,一到新地方,一遇新人,我不知不觉的就抽着鼻子说这搐达搐达鼻子生人气。后来的人以为我是原创,也有不少人学,我明明是老师教的,但没人信老师教这个,我除了考证出老师的故事就是《杰克和豆藤》,但我不能证明那一套动作和话语是我和老师学的。
此时我见到连长和指导员,又是到了新连部,就半诚心半自觉的来这套,你不问我,我就老来这个,直到指导员问怎么了?你怎么回事啊?不舒服吗?我才回答这屋里有味儿。指导员说:就是有点潮气,你是叫牙包子吗?我说不是。他说:那我问你叫什么,你说牙包子,我说:我是告诉你牙包子不在,出去了,他说:我没问你牙包子在不在?我说:不在,牙包子真出去了,我刚才就告诉你了。指导员看着我说:别提牙包子了,说牛吧,那牛真是你捡的?哪捡的?我说是我捡的,就在山上,他说:我不信,这大天白日的能捡头牛,我说:我都告诉你了,这里是大兴安龄,动物很多,捡到一头牛很平常,再说不就是一头牛嘛!有什么稀奇呀!他说:捡头牛不稀奇,你还想捡头大象啊,!你说啥稀奇?我说:啥都不稀奇,有丢就有捡,我在北京捡到过人,也没啥稀奇。
他又不信,我说:你不信是你的事,你没见过,他说:他没见过就是没有的事儿。我说:这话是你说的,你见过毛主席吗?他立马不说话,连长接茬问我:你真捡过人,我说:当然真的。连长问在哪儿?我说:在沙河河里。他说死的呀?我说:是,是死的,那时候自杀的人很多,什么跳楼的,跳河的,上吊的,服毒的,我在效区一天闲逛,捡个人新鲜吗?连长问后来你怎么处理的,我说:没要,没用。连长还问为啥?我说:一个死老头子,你要啊?指导员说:还说牛吧。
这时就听院子里乱哄哄,大家都屏了气听,有个连部人员进来说:盐送来了。
连长指导员松了口气说:你先回去吧。我就回宿舍了,
不光是盐来了,还有菜,还有油,还有肉。
晚上,我是真吃多了,大伙儿都吃多了,感觉这是到布苏里后的第一顿饭,有前边的三顿疙瘩汤垫底儿,不想吃多也得吃多了,吃多了就回宿舍了,多数人早早的睡了。
可是,当兵的可以吃饱了早早睡了,带兵的人却不能早早的睡了,带兵的人还要研究怎么带兵,连长指导员通过这三顿疙瘩汤明显感到这兵不好带,这些人来自好几个连队,什么人都有,好事不肯向前,坏事唯恐落后。这三顿没盐的疙瘩汤就是试金石啊!不就是没有盐嘛!就至于如此红口白牙的大骂领导?而且骂得是连领导的领导。
连长指导员此时深感做领导不容易啊!做上级领导更是不容易啊!高处不胜寒呐!可细一比较,自己还是选择做领导,眼前的工作就是领导的工作,组建班排,分配宿舍。从现在开始,要让全连每一个人知道,我们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有领导,就是我们。
连长指导员先把班排长找来,排了一下座次,然后安排各班排士兵,先让原有的班长自己挑人,挑好后剩下的,就是表现不好的人,这些人要被安排到新的班排,要按原有的连算帳,这些重新安排的人等于是换了连队,让他们在新的连队里孤掌难鸣,严重的可以产生内斗,这是一种政治均衡,是领导艺术。
于是出现了八连人有的到了二队,我原是二队的,被分到了六连,最逗的是牙包子一个人被分到了加工连。我们先还不知道领导意思,以为是抓阄的结果,虽不乐意,但也不能不执行,后来听说了指导员的均衡理论,觉得指导员有点水平,但是心里却已知道,自己完全是被出卖的。
我分到六连的宿舍住下来,属于一排,排长是个北京老高中的,非常有担当。姓侯,人称老侯爷,对下属公正,对年幼体弱者尤其照顾,我们去了四个人,占了半铺炕。二队和六连是盟军,但这是民间联盟,领导并不知道,领导只是听说二队和六连打过架,就冒然的把我们分到了六连的帐篷,想让我们之间的矛盾消弥我们的废话。
所有被分出本连的人有个共同的毛病,就是喜欢废话,用眼前话语说就是妄议,那时政治形势严峻,腹诽都要砍头,谁敢妄议,所以废话也好,妄议也好,俱是别人强加的,因为我们的习惯就是质疑班长的领导,认为不至于班长也和政委似的,也一天到晚牛逼哄哄的不背手不走道,一张嘴就是《矛盾论》《实践论》,想吓唬人。
住下之后才发觉,这六连才俊真是可爱,各玩各的,但只要是六连名义,不管荣辱得失,一律并肩作战,回到日常,反是该骂则骂,该打则打。只有一个哈尔滨的人,一个上海人,其余全是北京人。我们又去了四个北京人,那这屋十六个人里,有十四个北京人。所以一天到晚的话题都是北京的事儿,就因为这,我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暖意,住下之后,我就躺在我的铺位上,他们三人放下行李就出去了,他们又回到二队的帐篷去玩了,我没去。
我两天内认识了所有的人,都是外号,外号是六连的特色,所以他们排演过《智取威虎山》。古龙在一本书是讲过,说一个人的名字不能反应他的性格特色,但一个人的外号却能反映他的性格特色,我听到他们向我介绍这些外号时,感到给他们起外号的人是一个极有智慧的人,虽然这时我还没有看过古龙个话。
夜晚时,熄灯了,就睡觉了。很少有人再说话,只有老侯爷还要到餐厅去读一会儿书,那书就是著名的西方一个什么斯写的什么林论,我并不认为老侯爷挑灯夜读是正确的,三年后,我极大的认可老侯爷的读书,因为这时我也染上了这个毛病,四十五年后,我看到照片上的老侯爷已是须发皆白,我又在想,那时的挑灯夜读其实并不一定对。
【编者按】初到国防基建基地,一切都是新鲜的,帐篷的方方位位,山路的曲曲折折,漫山遍野的金达莱,没有咸盐的疙瘩汤,意外“捡”到的沙利牛,环境新鲜,人也新鲜。食堂里的美女,带兵的连长指导员,还有挑灯夜读的老侯爷。真正的基建还没有开始,备战阶段,人们厉兵秣马。推荐阅读。编辑:邵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