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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去国防施工

作者: 咕噜 点击:803 发表:2020-12-29 14:36:36 闪星:2

回北京,回家!我万万没想到我也有今天,尽管身边的人回北京回家如履平地,但我真的开始踏上归途,我发觉我并不知我在哪里?家在哪里?我被人送到这里,就定在这里,一年半了,现在可以回家了,但却没有人送我,我也不知道从这里开始走,怎样才能回到家里,我和另外两个女生启程,搭了马车从二队到了团部,各自找地方过夜,说是讲好了明日可搭汽车到北安,到了北安就可以坐火车了。

第二天早上碰头,找到汽车,是私人关系,人家讲了是因为今天是年初四,正在过年,因而搭车容易,倘在平日,不知要在团部等多少天才有这好事儿,好事儿就是在这大冬天的清晨里,坐在汽车上面,没遮没栏的坐几个小时,而车在这几个小时的行驶后,把我们送到北安。

我们三人爬上车厢,各自找地方坐下,车还没开,坐着等着,听到车下争吵,一方气势汹汹的拒绝,一方苦苦哀求,是要搭车,司机不允,后来达成协议,就有人托上一个老太太来,白发苍苍,小脚,上车就一下坐到那两个女生旁边,和我对面,我看她这岁教,这状态,感觉这一路怕是凶险之极。

我坐在车板上,伸着两只脚,脚上穿了两只巨大的棉胶鞋,这是我的新发明,我对我的脚非常有信心,去年我买了一双四十一号棉鞋,配了毡袜,入冬不久,鞋和毡袜一起冻成两截,一踩雪就往里灌,弄得鞋里老是湿的,冻得够呛,但最终也没冻坏,所以牛二老说我不怕冷不怕热,是个妖怪,其实他是骑驴不知赶脚的苦,我冷极了。却被我发现了窍门儿,我知道只有脚不停的活动,才能真正的防冷,脚活动要有空间,于是今年我买了一双四十三号鞋,去除了毡袜,只穿了一双普通的尼龙袜子,穿上鞋,里面空得很,脚随时乱动,从那以后,我的脚从来没冷过,只是有人问我,去年你的鞋尖朝上,今年又是巨大如船,你搞什么鬼?我一笑不答,我笑他毡袜毛袜尼龙袜的穿,新近又学会了打绑腿,倒赶千层浪的裹腿,走路雄纠纠的一个傻逼。我此时就伸着脚平坐在车板上,两只四十三号的棉胶鞋立得高高的,我的脚在里面不住的活动着,此刻是一点不冷,谁知以后呢?两个女生包得严严的,我看不出谁是谁,那老太太也坐在车板上,伸着腿,但是没有我伸得直,她的腿有点弯曲,这是因为她低着头,身子向前倾着,看不到她的脸,代替脸的是一颗滿是白发的头。

车开了,路况不好,摇摇晃晃,我缩了头,闭了眼睛想昨晚的事,晚上和朋友吃过饭看电影,还打了一架,那小子跑出礼堂,不知跑到哪去了,夜里睡觉,一个胖哥们差点挤死我,且酣声如雷,我想我得防备胖子,他们胖,就是厉害。

记得那司机讲要开四个多小时才能到,真他妈的,他们到底把我送到什么地方来了,他们送我们出来时,想没想到还要让我们回去,怎么回去就没人管了呢?就这么自己找个汽车,坐在车板上就回去了?冻死冻坏怎么办?到了北安怎么办?我是不知怎么办?不知道那两个女生是不是知道,车摇晃着走了有一个小时,我有点晕车,这是我的毛病,我有点害怕,我怕吐,吐了一车,多他妈现眼,这有两个女生在耶!我不能吐,我想我得站起来,要吐就吐在车外,那总会好一点,但此时可不是说站就能站得起来的,我运着气,悄悄地活动手脚,但我还是没能站起来,那老太太吐了,一口一口的吐在自己的腿上,车板上,我看到后大惊失色,一下就不敢晕车了,也不想吐了,也不必再站起来了,我看着那老太太,她的头摇着,隐约的还能听到她念叨着什么,但很快就不摇头了,她的头发沾到她的呕吐物里,一会儿就冻住了,她摇不动了,我望着她,惊惧得忘了时间,而时间却到了。

车停到了北安兵团转运站的院子里,我一直在紧张着,因而腿脚麻利,把提包扔下车,就飞快的爬下来,绕到车的另一侧去等那两个女生,她们也陆续下车,司机爬上车,想催那老太太下车,一看冻在车上,大骂着到转运站屋里去找人,我们三人此时拿了提包,直奔火车站而去。

火车站候车室尤如难民营,乱糟糟,臭哄哄,买了车票,那车票分为通票和加快票,珍贵收好,长了知识,觉得又向前推进了一步。找个地方吃了点东西,肚子也饱了,肚子饱了,胆子也大了,四下里看了看,原本以为自己一个小孩儿千里迢迢赶回京城,是个悲壮之极的历程,可这时有了车票,也吃饱了,且在包里带了几只白面油饼做干粮,打算在路上吃,再见周围的人,不如我之处境者真是太多了,别的不知道,就这拉家带口的好几个孩子外加白发老娘,最是让人动心怜悯,刚转了半圈,油饼就都送出去了,嗓子眼儿里堵堵的,我坐在路旁,昏昏的有些睡意,我也想我妈了。

火车上遇到一个女人,带了三个孩子,那女人和小孩儿的头发上长滿了虱子,同行的两个女生很怕这虱子,我不怕,我在《农村卫生手册》上读到过,这叫发虱,专一长在头发上,我想如果我长了这虱子,大不了刮个光头,也就去了根,而我光头也很好,想想如果那女生要刮光头除虱子,那就大大的不妥,因而就让那女人挤坐在我的旁边,那女人揽着个小女孩儿,这是她的小女儿,头发上也生满虱子,白花花的,那女人讲,最大的毛病不在头上,而在脚上,她是十几年前逃荒,从河南到了东北,这地方能吃饱饭,家里作好作歹的就将她许给了人家,一家人就走了,她一人留在人家,过两年就圆了房,后来就生了三个孩子,谁知这地方有一种地方病,长大脚后跟。

对地方病我历来就是极为的注意,我认为因为水土不好而有地方病,那就是水里有毒,二队就有地方病,就是大骨节病,那孩子长到六七岁,走路就是拐了拐了的,手指中间的骨节奇大,指尖就变得细细的伸着,得了这种病,上学的时候,学生可以免体育课,这是教育部定的,这种人长大之后,只能劳动,不能运动,很是可怕。除此而外,还有克山病,羊毛疔,攻心翻,等不太熟的地方病,但是,那都是书里记载和听人传说,没大见过,而眼前这大脚后跟,我一见之下,只觉人生真只是一种惨剧,那小孩的脚如大象,一个圆圆的大大的脚后跟,前面顶着几根细细的脚趾,造物啊!你在恶作剧吗?那些孩子怎么完成他们的一生啊!那女人讲,最小的女儿还没有长这大脚后跟,所以拼了命也要将她送回河南老家,带了那两个孩子让人看看,可怜可怜收下这最小的女孩儿,是条活路。

到了北京,我们一行三人就散了伙,各自回家。

是清晨,公共汽车上没有多少人,北京人穿得干净,谁也不看谁,更没人看我。我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光荣,白在外边混了一年多,还这德性,但我觉得北京也是还那德性,太阳升起来,我看到马路上有小孩推着一个木箱,跑得飞快,显然那箱底是装了轴承,城里的路平坦而光滑,又是清晨,路旷人稀,那小孩子们快推几步,就踏上一个踏板,乘之飞驰而去,我以前没见过这种小车,后来有人告之,这是一门新兴产业,大字报多了,就有人要撕这大字报纸来卖钱,那小车即是新发明的工具车,左不过是穷孩子们贴补家用的勾当,但可能不久就取缔了,大约应是在尼克松访华之前,但那是第二年的事了。

以往在家时,大弟个头总与我不相上下,我爸就总讲他将来要比我个子高,我这次一走一年多,长了十五公分,我一直想着以前的事实不会再存在了,但一见面,他已是长得比我高了,我一向认为爸的话不可信,可真被他说对了一次,我就埋怨这一年多,是工作太累,伙食太差,使我发育不良,这后来成了终生的情结,因为这事实连接了我的小时候。

大院里下乡的人,回来了几个,聚在一起聊天,却是聊不下去,因为各自的情况差得太多了,就是麻子,变得特深沉,一天到晚只是沉思,别的什么也不会说,我问他还当重机枪手吗?他说:早就不当了,太沉了,哥几个不干了,那领导也就把枪收回去了。他说他差点打了大肚子,大肚子骂了他,他晚上去找大肚子,大肚子正穿了裤衩喝氿,吓得够呛!他连找了大肚子三天,大肚子说了好多好话,最后搬回团部家里去住了,我当时没想到麻子会这样和大肚于拼命,还劝他别去惹领导,他听了我的话,看了我半天,说:你不知道。半年之后我才听说,麻子爱上人了,有了女朋友,大肚子不长眼,骂了他和他的女朋友,麻子深爱那女孩儿,就拼了,事后麻子说: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北京太没劲,我在北京住了一个多月,有人要回兵团,我也就跟着回来了。

回到二队,我感到呼吸很通畅,我想我是不是只适合呆在二队啊,没吃没喝的,我怎么会喜欢这里?好几天了,我就是不起床,不上班,我觉得回北京是给二队出差,是工作,现在回来了,累了,我得休息几天,一天天的不起床,他们就把我交给了连里,连长找我上班,我就说受伤了,要养伤,是工伤。连长说算旷工,没有工资,探亲算事假,回来了不上班就是算旷工,我说你们是真没有人味儿啊!连长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人味儿!也算旷工。

本来我还是不想起来,后来有人跑来找连长,说是蚕茧到了,要连长察收,连长转身就去了。我也赶快起床去看热闹,在连部门口,好多大筐,有人点数收了,让牛车倒到一间仓库里去,我问咋回事?有人告诉我,东边地头上那片柞树丛子,要养蚕了,现在各连都要搞副业、咱们连东边小柞树林可以养蚕、人称柞蚕,你以前玩的是桑蚕,个小,这柞蚕个大。先把蚕场整出来,再把蚕茧挂到树上,树长叶就出蚕,自己吃树叶,到时候做蚕茧,咱们就收,以后就永远有了,光收蚕茧就行了,今天来了是三把茧,就是三晌地的数量。再以后是在百草堂子办个养鹿场,好样的以后混入付业队,就是扛把枪保护国家财产,那可比干农业强多了,这事让我看到愿景,我想干,想混入副业队,明天起床,清理蚕场。

清理蚕场就是把柞树丛子里的小柞树拦腰斩断,留个一米多高,把斩下的树头,绑成小梱拉回连里烧火用,这个熊活一气就干了一个多月,要不是想试试挂茧,想混入副业队,早他妈不干了。现在已是把小柞树林大半剃成了平头,一律一米多高,拉回的树头已放滿了大宿舍前的院子,就等着连长下令挂茧儿,但连长说节气未到,还要等一等,每天还是清理蚕场,他不知我们有多腻歪,现在已是四月中旬,每天都是半玩半干,也没有安排别的活儿。

百无聊赖的一个下午,来了命令,要去国防施工,晚上出榜,明早出发,这又是一个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消息,弟兄们每天坚持上班干活,清理蚕场,这么多日子了,就盼着个挂茧子,这就是往地里放虫子啊!这里的知青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养过蚕,挺好玩的,每天在外面疯玩,还要惦记着家里有几条虫等着你喂,所以无论在哪儿,看到有桑树都要采些桑叶,装在裤兜里,鼓鼓的,回到家,拿出装蚕的纸盒喂蚕,能听到蚕吃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再看到蚕吃饱后,白胖的身体透出青来,就把蚕拿出来放在手背上,凉凉的,心里就生了一种滿足,一种喜爱。

听说这柞蚕要大得多,有一拃来长,比那大豆虫还大,那一定是非常好玩,所以才耐着性子清理子这许多时日的蚕场,现在马上要挂茧了,要开玩了,又他妈要国防施工了,当时在大家看来,这国防施工就如到六连去修水利,只是不知道要去哪里,具体要干什么,不知道,总之是出劳务,卖苦力呗。皮子说了,咱们啥也没有,就是有点力气,这么多领导花这么大力气,就是要的咱们这点力气,这话我当时听了就觉得对,验证了一年多,越来越对。

另外大伙儿在春节后,也就是我回家的那段日子里,又被赶回到六连去修水利了,这次心里比上次有底了,因为到了六连,不一定要修水利,也就是不一定要干活,那就好了大半,而且六连伙食好,有粉条和用粉条换来的各种好吃的东西,大家都说六连的医生不好,前两年还跟马车呢,不知怎么就成了医生,医务室就在大宿舍中间,那医生我见过,以貌取人的讲,他就是一个跟大车的,比二队的医生差得太远,那时医生都是见了女生丈夫丈夫,见了男生对付对付,而这医生又长了这付熊样子,我就怀疑过,说这医生不好,主要是女生的意见。

再说还有打架呢,你到人家的连里修水利,就是到人家的地盘上生活,要看人脸色的,稍一疏忽,失了礼数,就要生乱。上次生猴子的事儿不也是意料之外嘛,更何况生猴子在六连可不算是大人物。但是与生猴子的战斗也算是一次练兵,此时二队战士是比以前心里有底了,但是有底归有底,形势归形势,到了六连,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发觉有点不对,总觉空气中有些不祥因素,其实就是有杀气,于是二队也开始备战,秣马厉兵。几天之后,果然冲突又起,其实不相干。因为不过是六连扬五爷要拔份,他便是海淀街那条大虫,在这六连我行我素,走哪儿都爱谁谁,他先是看到二队人每日出出进进,全不见外,就如在二队一样,对他也没什么特殊的尊重,他就有点来气,他想他妈的谁到六连来敢不给我扬五爷面子,没听说过我吗?这不吭不哈、不言不语的混日子,就当没我么?这事儿就不能这么了喽!心里想什么有什么。

这日扬五爷手下一个弟兄就和二队人争执起来,这厮在这六连也有名,一直是跟着五爷混,上次来六连修水利我就见过他,他总是伤兵妆,用绷带包着头,吊了一只胳膊,身材不高且瘦,这种伤兵的打扮在六六年文革刚开始时常见,可称流行,年轻人打扮成伤兵,以示自己是好勇斗狠,能打能杀之人,身上挂伤,常年不癒,但这打扮早已过时了,而他在这六连却自得其乐的打扮成伤兵,看了挺逗。

这日他当着二队人的面说:这二队人怎么都跟傻逼似的?二队的人听了这话,人人低头往宿舍走,只有一人答话,说你Y找剋呢吧?说了也走了,这伤兵很生气,以为找到了打架的茬巴儿,马上回屋告诉了扬五爷,五爷一听,就跳下炕,揣了家伙出来了,另有几个弟兄也揣了家伙,跟随五爷来到宿舍外面。此时赵老大也带了二队人马走岀宿舍,两军对垒,剑拔弩张,但这有不同,扬五爷一众是玩主,意在拔份,打架的家伙也不过刀子叉子,有个小斧就算是重武器,讲得是狂,要得是份。

可是对面的二队不是,他们不是玩主,也不狂,也不想拔份,只是不想受欺负,此时也是拿了家伙,却不是刀子叉子等好勇斗狠的短兵刃,他们有如士兵打仗,一水的长枪大戟,都是劳动工具,什么铁锹、镐把、撬棍、扁担、还有人拿了一个洋镐头,两边一对阵,扬五爷看出来,这二队人根本就不是流氓,他们就是二队,这种人每一个人都不厉害,放在一块儿都厉害,打时不知谁吃亏,打完了占不着便宜,再想打还有,杨五爷不想打这种仗,再看赵老大,还真是个玩主的架势,二人一过话,马上就是惺惺相惜,架不用打了,各自散去,就剩了赵老大和杨五爷在那聊天,从此以后,这六连和二队就成了盟军。又过了几天,六连连领导建议二队的人马回二队,水利不用修了,理由是占着住房,吃着粉条以及粉条换来的好吃的,可是一点活也不干,别人也不好说什么,而且还打伤了六连的人,所以连里出面,就将二队人劝退了。

劝退了就是回到二队,后来就是清理蚕场到如今,如今又要出去施工了,再出去这一冬就出去三次了,看不出来这领导安的什么心呐!

这天麻子正好在我这儿,他是来玩的,这里同学多,也就住了两天,他自然也知道这个消息,我问他会不会也去,他讲不会,武装连一般不出劳务,冬天上山伐木都不让去,我这时也不知道让不让我去,我想国防施工应该保密,大概不会要出身不好的人,我在想不去也好,这帮孙子国防施工去了,那就剩不下几个人了,我得去挂茧,我得想办法混到副业队去,等到他们施工回来,再想去副业队可就什么都晚了。

一下午我就和麻子聊着天打我的算盘,天快黑了,有人来告诉我,你们还挺踏实,那屋人都哭呢!都他妈咬手指头写血书呢!我听了大吃一惊,这是国防施工,是军事秘密,万不能走漏风声的,那屋的几个狗头如何探得消息,就如此做声做色的闹将起来。

我说我得去看看,别让这帮小子钻了空子,这几个孙子都是他妈马屁塞子,历来做事是吃喝不拉空,X0不让人。我到了他们房间一看,果然个个眼泪汪汪,如临生死,且都咬破手指写了血书,一张张摆在那里,等着晾干,再交去连里,我一看这劲头,合着是看见便宜了,又想甩了大伙儿独自享用啊!我说好样的,我们屋也写了,但不像你们光写个要求,光写个口号,光签个名,我们要用血写决心书,肯定是要比你们坚决,你们这写得不行,太简单,没认识,说完我就走了。

回到房间和大伙儿说,估计这国防施工是个好事儿,那几个孙子八成是收到了风声,想抢上水,门也没有,好事儿谁也别想拉下咱们,搅黄了也不许拉下咱们,我现在去连部一趟,探探虚实,看看能不能打听点消息,麻子说我和你去,打个电话,怕人惦记。

我们俩就去了连部,连部的门朝南,走进去,走到头右拐是条小走廊,然后右侧有两间房,这两间房朝南的方向有窗户,北边这走廊又没窗户又没灯,黑得能把人黑死,我路熟,走在前面,一进门就高喊,连长回来了,指导员回来了,太黑,我怕撞上人,才这么喊的,真有人一听连长指导员回来了,他就得靠墙站立,让出道路,谁敢撞连长指导员呢?

我喊得急走得快,谁知这边上就坐着一个人,他起来跪下,双手向前一抱,这时我已走过去了,他这一抱,就生生把麻子双腿抱了个滿怀,口中大叫:你们不能不管,青年打坏了人了,要负责任,连里领导光躲着不行。麻子被他猛的一抱,动弹不得,又听他大喊冤枉,不知如何处理,大声叫我,我没出声,因为我听出是铁匠于迁,这于迁是我们排的老帽儿,有文化,会唱歌儿,打铁的手艺也好,最不该的是白天和赵老大顶嘴,赵老大毫不犹郁就揍了他一顿,给了他腰上几棍子,他当时就躺下了,有人扶他去卫生所看了大夫,他就转到这连部来告状,要求外理赵老大,连里领导不愿意管,只是答应他明天调查调查。

他也就回家了,但还是腰疼,她老婆一看那腰,肿得厉害,就绰了擀面杖到大宿舍拼命,又骂又喊的,可是没用,找不到正主,反被闲杂人等一通奚落,又气又急回到家里,扶了老公到连部告状,连里领导谁管这事,早就躲了。

害得我也没有能够探得风声,眼下这麻子却被他死死抱住,就是不肯放,他是要耍赖,抱住不放等人来,我不敢出声,怕他听出是我,这时麻子大喊,我能不能打他啊?我听了这话,不能说话,抬脚就踢、于迁疼得大叫救命,麻子知我出手,知道可以打,但不能说话,他接着拳打脚踢,几下子,于迁就倒在地下装死了,我俩夺门而出,回到大宿舍,一会儿就听于迁老婆在门口哭骂,说打死人了,没人信。

于迁他老婆个子挺高,肤色白,待人客气有理,两口子都有文化,常于家中夫唱妇和,关系极好,此时哭告无门,大骂大哭之下,回家安排了老公孩子,徙步出村要走去青山告状,她有残疾,腿有点瘸,不能走长路,我们都可怜她,但也笑她不懂政治。

这事儿大伙儿后来都赖赵老大,赵老大喜欢无故打人,去年就给了还乡团长几棍子,老头子当场倒地不起,后来歇了一个月,从那以后再没到大宿舍劈过柴火。他喜欢打人,因为他是老三届的人,他当过红卫兵,

于迁这事儿,起初他还很生气,说这于迁显然是不服,还得揍Y的,后来听说我们又打了于迁一顿,他就一古脑儿都推在我们身上,我估计他看于迁老婆那样儿,有点不忍。

我这时想起一件大事来,我去了,女炊事员怎么办?我就这么离她而去了,那我还回来吗?她还愿意让我回来吗?她想不想去,如果真是好事儿,我就这样一个人舍她而去吗?我又他妈乱了!

国防施工,军事秘密,晚上九点,宣读命令,能去的都去,现在打行李,四更造饭,五更出发,有汽车到连里来接,我知道我和女炊事员都去,我心花怒放,我想到写血书那帮孙子,真是:君子乐得做君子、小子冤枉做小人。

宣读完了命令,连长说让大伙打行李,不许破坏公物,这房你们回来还得住呢,说完就走了,他走了,说明白了,我们也就开始打行李,这行李好打,由于上六连修水利,水利没修多少,这打行李倒是练得精熟,人人铺下有两条新麻袋,打行李就是将麻袋取出,然后将一应铺的盖的,连同牙刷牙膏一律卷成一卷,先装入一个麻袋,装好后,掉过头来,再套上一条麻袋,利索之极,这行李要随身带,全部家当都在里面,有了它,才能行走天涯江湖,当地人说:跑腿的行李,大姑娘腰,都是动不得的东西。打好行李就没事了,大伙儿躺在炕上,枕着行李卷聊天,互相提醒着有没有忘了的事儿,还真没有,打了行李就没事儿了,人走家搬,用牙包子的话讲:一人吃饱狗都喂了。

但是说了半天还是想找点事儿,不找点事儿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走了吗?那咱们不是白在这呆了一年多了,有没有恩怨未了的,今夜都清了吧,数了半天,实在无事可做,有人提议是不是打梁子一顿,这连我都不同意,都是知青,不能打梁子。

最后说饿了,想起食堂,这会儿女炊事员早就不在食堂干了,我对找吃的积极得很,我现在和食堂没面儿,赵老大紧着说把菜刀都偷回来,一人一把,要不老不够使的,分不过来,以后出门在外,首先要注意的事儿,就是得把自己武装起来,我们是一迭声的称是,到了食堂,好多人,都在干活。我们搜索一遍,连馒头也没有,这怎么回事儿,找炊事员要买几个馒头,说没有,都被人抢光了,没看见这和面吗?明早上只能喝点面条汤,馒头你们到地方再吃吧!没馒头,那偷菜刀吧!也没有,四处找,又被人看出来了,说:想偷菜刀吧,就剩两把了,我们藏起来了,一会儿还切面条呢!我们一看什么都没有,只好走了,闹了半宿什么也没干,刚有点睏,开饭了,真是面条汤,但是随便吃。

吃完没有多久,汽车就开进了二队,所有要走的人拿了行李,分男女装上车,每人行李,每人看好,车开了,天还没亮。人们有一种喜悦,这喜悦来自这军事行动的神秘感,去到哪里呢?有多远呢?去干什么呢?会不会很累?还会再回来吗?一切的未知包裹在这凌晨的神秘行动之中,人们虽是无语的坐在车中,但是心潮澎湃。

人们渴求变化,有一年多的时间,他们被锁在这个叫二队的村子里消磨青春,虽是长大了,但随着这一次的回京探亲,他们的眼界普遍的开扩了,他们有了燥动,不为了什么,只是青春固有的自发的燥动。

他们要知道,山的那边,海的那边,都是什么,都有什么。

四月中旬,地在翻浆,车行速度很慢,穿过金龙岗后,下了大坡,来到三泡子的低谷之中,天已麻麻亮了,看到道边行走着一个妇人,一拐一拐的,是于迁媳妇儿。她讲要走去青山告状,走了大半夜,才走到这里,而我们已经追上了她,我们一转眼就会超过她,她到青山去告谁呀?青山会到国防施工的地方去抓我们吗?我们没有愧疚,我们只是觉得这女人性子太拧,居然相信青山法院会为她作主,她这样抛家舍业的去青山告状,值得吗?我们先时并没有出声,想着各走各的就完了,爱她妈怎的怎的。但我们是好人,我们开始怜悯这个妇女,我们真不忍心看着她一个瘸娘们舍生忘死的去做无用功,于是,我们在车上叫她骂她,告诉她,我们已经乘车走了,她永远都告不了我们,我们还说如果回来,还要狠揍于迁,她听到了,看到了我们,她觉得我们无比凶恶,而她对我们是无可奈何,她追着车,大骂着,骂我们是狗娘养的,天杀的,断子绝孙的。而我们听了哈哈大笑,我们在笑弱者怎么老是这一套,她追不上了,累了,停下了,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而我们却心安了,我们觉得我们帮了她,她可以回去给家人做饭了,居家戒争讼,讼则终凶。就凭你?

几小时后,来到北安,大伙儿多是刚探亲回来的,对北安挺熟,车一直开到火车边上,我靠,闷罐车,这下更增了神秘感,哎呀!弟兄们真要去干大事啊!真她妈要感谢组织的信任呐!大门拉开呼隆隆响,平板车,电影里见过,保尔柯察金同志就坐过这种车,还有货车,站在车顶上,挥舞他的布琼尼军帽,到远方去,到前线去,贡献青春呐!当时冲动得真想跩两句,可文化低,只想起阮小七的话,这一腔血,只卖与识货的。

装上行李,就是往车上一扔,有管事儿的喊着,可一头扔,另一头是六连同志的地方,呵,原来和六连的一车厢,他们也不修水利了,也出来国防施工了,这到底是上哪儿?干什么去啊?这时想起了皮诺曹被卖到幸福岛上去变毛驴,别他妈让人卖出国去,想了想,卖哪儿去都是干活儿,反正我吃得多,不吃亏。

装完行李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这北安熟,买点吃的,左不过几个白面油饼,边走边吃,瞎走瞎看,一看还真有一个公共浴池,还真有牙包子说的对联,还真是像他说的,被人用纸写个新对联给盖住了,但是新对联已被日晒雨淋的洗的差不多了,我想这就是沧桑啊,用手摸着可以读那旧时的对联:酒醉年高休来洗、身有梅毒莫入池。我说这人挺客气,身有梅毒还莫入池,莫入池也不行啊。

我说牙包子你洗过,是不是莫入池啊?牙包子说:还他妈莫入池呢!我还没走到池子边,就一跟头扔出去了,那地上的泥有一寸来厚,都是人身上搓下来的,我听了大笑且下定决心,坚决不能在这里洗澡,后来读梅济民的《北大荒》,才知这各县市的洗澡堂多是日本人所修,日本人喜欢洗澡,但他们是占领军,不会让地上的泥有一寸厚,他们会强迫中国人为他们打扫干净,而现在是文革,日本人早就走了,所以没有人再强迫中国人打扫了。

边吃边走边聊天,就来到了车站,车站边上有店铺在营业,也没有要买的东西,有点好玩的是有个妇女在跳忠字舞,手张着,脚下走着简单的步伐,口中唱道: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满怀激情迎九大,迎九大,我们放声来歌唱,我们放声来歌唱!我一听见,又是大笑,我叫牙包子听听看看,两年前咱们跳的唱的,现在就剩一疯娘们在火车站犯傻了,牙包子看了一眼就要走,我却还要看,我感到这就是沧桑,而我就需要沧桑,我们现在不清理蚕场了,一天的时间里就来到这北安,要坐闷罐车去搞国防施工了,这就是沧桑,我想我得多多的,好好的体会沧桑二字,这二字会让生活变得意义无穷。

臭他妈牙包子,别老跟什么都吃过见过似的,那不牛逼,牛逼在于每次吃,每次见都能开出新意,不是简单的重復,是天地之始。

那妇女没完没了的跳,我就没完没了的看,牙包子气得七窃生烟,说一个老娘们,有什么好看的,要看还不如回连看女生,我知道他是有意歪曲,看他也实在着急,我就不看了,我就被他拉走了,反正九大也开完了,唯一的遗迹倒是还有个女人在载歌载舞的迎九大。

牙包子拉着我一直走到我们的火车车厢,看到另一半车厢上的六连弟兄也来了,也是把行李靠车厢角落堆着,人坐在行李上,和我们一样,两连弟兄看上去友好,但只是客气,却不通话,又混了一会儿,火车就开了。

这会儿也睏了,大多数的人都趴在行李上睡着了,他们不知道上哪儿去,去干什么,他们不用知道上哪去,去干什么,所有的,古往今来所有的小兵都是如此。火车驶出,到达的第一站是克山,看到克山,想起克山病。知道火车在向西走,大家都熟悉克山,因为在二队时,常有人宣讲予防克山病,我怕得克山病,我特意研究了那些予防条款,我发觉即使我是个团长,我也不能完全做到,可见克山病的厉害和我们条件的恶劣,那得了克山病就只有等死。

傍晚时,火车停下来,富裕县城到了,大家可下车吃晚饭,可以活动活动,我刚才胡思乱想,睡着的晚,此时有点没睡醒,也懵了懵登跟着大伙儿下了车,走到街上,找家饭馆,想吃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可是所有的饭馆都挤不动,吃饭的人太多了,我还是睏,就建议还是买点白面油饼作干粮,回车睡觉。

牙包子利索,一会儿就买回了一大包油饼,还都是热热的,我拿了几个揣进怀里,往回走,走过站前食堂时,就见一大帮人跑出饭店,跑向火车去了,急问之下,说是打死了一个人,我听了主马就不睏了,急着说回去看看,回去看看。到了站前食堂,果然那地上躺了一个汉子,有个三十几岁,口中吐着白沫,还不停的翻着白眼。

我一看就说死不了,是打昏了,问周围人怎么回事,有人讲这孙子是要饭的,是这里的花子头,很霸道,专一在客人饭菜上吐口水,吐得你不要了,归他,每日都用此法赚得好吃食,刚才那帮青年刚点的菜,他相中了那盘馏肉段,端起来就吐口水,那帮青年一句话不说就给了他几凳子,他一声没吭就躺下吐白沬子,青年都走了,这吐老半天了,是不是不行了?

我说没有事,八成是睡着了,天亮了再说吧,看看没什么劲,我们也走了,想着直恶心,问牙包子咱那油饼让人吐了么?牙包子不说话,再问还不说,只是说:不知道,你们爱吃不吃,不许糟蹋了,都不吃我一人吃,到地方还不知吃什么呢?牙包子一向居安思危,很是要得!

果然车就是再也没停,从富裕往北拐,再往东,直到进了山。在车厢中,夜里有点冷,我缩在行李堆里睡觉,我不冷,因为我还穿着一身的棉袄棉裤,我还没有把棉衣换下来,我睡着了,我觉得有人碰我,我醒了,但是没动,懒得动,就听牙包子说:这小子睡挺香,我前两天就让丫把棉袄棉裤的换下来,他就是不换,这下他又合适了,我这他妈冷着呢!他倒睡这么香,另一个人说:最可恶的是他把油饼都揣怀里了,咱们那几个都吃完了,现在就他身上还有油饼,我这又冷又饿,哥们儿都快扛不住了,他还睡恁香,给,给丫叫起来,要俩油饼吃,牙包子说你说要他就给你啊,他不给你,过仨钟头再给你,这仨钟头你怎么混,不馋死你啊!还是别叫他,过一会儿,胳吱他一下,过一会儿,咯吱他一下,他醒了也不生气,那会儿再跟他商量要饼吃,他那饼揣怀里,都是热的,最可恶的是他揣了那么多,我当时都没想到他要干嘛?现在好了,一身棉袄棉裤,身上不冷,还揣了那么多油饼,这小子真是滑透了,每次都是我准备吃的,每次到最后都是我跟他要吃的。这闷罐车也没个站,也不停,现在是想买都没地方买去。

我听到这儿,知道他二人又冷又饿,也不知道几点了,想想哥俩够难熬的,就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油饼给了牙包子,说就这一个了,你们吃了我也就没了,牙包子接过来,分成两半,一人一半,他知道我没说实话,但是不敢反抗,寻思着吃完再要,我不给,他们就叨唠别完。

我又睡了,我看他妈谁有耐性,反正我不冷,这俩小子是又冷又饿,一直忍到天亮,叫我起来,快到加格达奇了,我起来,走到车门处,看着外面的群山,心想这又是到哪了,这还连着北京吗?这时六连有个人讲:加格达奇,号称林海山城,是大兴安龄地区的首府,有个军分区司令部。

过了一会儿,车到了加格达奇,可以下车买吃的,牙包子赶紧就下去了,这儿可不怎么样,没有油饼,只有烧饼,看硬度是比我岁数都大,牙包子没买,我看出他嫌硬,我说总比没有强吧!总能吃吧!他就买了。他坏心眼儿,明知道我怀里有油饼,还一到站就跑去买东西,他这意思就是让我的油饼砸在我手里,然后他吃新鲜的,我吃昨天剩的,他万没想到这烧饼硬如砖块,再想找我要油饼啊!对不起了,没有了,没了。吃烧饼吧,咬不动啊?他妈的活该,想坑我啊,我要是不让你买这上当的烧饼,我怎么好意思饿着你呀,现在好了,你们有烧饼,慢慢吃吧,还没吃完,火车停了,到站了,我们车厢的门早就开着,望出去,一个小站,这是哪儿啊?远处有个灰色的站牌,在这里看不清,有人跳下车大叫着,到啦,到啦,统统下车,统统下车,火车的另一侧停了一些汽车,汽车上贴了纸条,一连,二连,我扛了行李就上了二连的车,我以为二连就是二队,过会儿有些糊涂,怎么尽是不认识的人呀,听人讲这是这里的番号,问我原来几连的,我讲二队的,他说那就是二连的,上车上对了,走过那站牌时,看了一眼,布苏里,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车开了一会儿就到了营地,是帐篷,好啊!真够味儿!住帐篷!

可是我太累了,掏出油饼吃了两个,别的就放在行李上,走出门,见到卫生员,叫住他,说要几片药,浑身疼,他只给了我两片,我回屋吃了就睡了,睡了好几个小时,做了好几个梦,如今想来,那些梦后来都变成了真事,充斥在我几十年的生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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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回北京探亲,回二队收拾蚕场,最后被命令去国防施工。一路走来,打打撞撞,懵懵懂懂。不知道去哪儿,不知道干啥。反正就是出劳务。天地更广阔了,作为是不是更“大有”啊?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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