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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办公桌军官

作者: 张志鹏 点击:2592 发表:2020-12-28 22:19:15 闪星:18


1、牧民的奶茶


  在塔斯提边防站当排长不到一年,即被调往塔城军分区司令部担任作战训练参谋。

  先是参加培训。1971年春天之后,积雪融化,树叶绿了,花儿开了,命令也来了:到乌鲁木齐新疆军区第三招待所参加参谋业务培训班,学习参谋业务。同时参加学习的还有拟任军分区司令部情报参谋的黄兵友,他是与我同年入伍的战友。

  新疆军区第三招待所的前身是新疆军区步兵学校,该校解散后改为招待所。这不正是我们两年前离开,曾经生活过近两年的地方吗?多么熟悉地环境!还有熟悉的人!遇到老排长刘奎,看见我俩都穿“四个兜”,开玩笑说“这两个家伙都当大官了”,热情邀到家里,品茗聊天。步校虽然解散,还有很多“老人”住在这里,并未搬离。

  培训的业务很多,我们拼命学习,希望掌握更多的技能。

  1971年9月13日,发生了震惊中外的林彪叛逃事件。此时,参谋培训班正在观摩一场加强师级战役战术综合演习,地点在独山子。实兵、实弹演习由陆军第八师组织实施,演习课题是陆军师坚守防御。演习之前,参谋培训班学员先进行司令部战斗文书作业,根据给出的条件编制作战方案,主要是兵力部署、阵地组成、火力配系等。要求编写防御战斗命令,完成标图作业。根据地形等特点,判断敌军主攻方向,部署兵力兵器。反坦克火炮应部署在敌坦克必经的平坦路段,高射炮应放在山顶便于观察和射击的位置,主要兵力应放在敌主攻方向上,在图上一一标明。观摩和作业的位置在一座高山上,视界开阔。我们坐在小马扎上,双腿上置图板,现场作业。这是一次观摩活动,又是一场毕业考试,要认真做好。

  实兵、实弹演习开始了。反坦克炮射向行进中的敌坦克;敌坦克进入预设网状阵地,步兵爆破手开始行动,用炸药包炸毁它!榴弹炮的炮弹像冰雹般砸向敌步兵,高炮营打下了敌军飞机,煞是热闹。但怎么不见我军的战机?不见我军的坦克?按预定方案,还应有我空军战斗机、坦克部队的坦克参加演习,配合地面部队行动呀!太遗憾了!

  回到乌鲁木齐军区第三招待所,才知道原委。军区司令部鲁泉副参谋长来传达中央文件,仅给参谋培训班人员传达,集中在一个小礼堂里,门口还派兵把守!气氛神秘!原来,9月13日发生了林彪外逃事件,林彪在外逃途中,乘坐的飞机掉落,摔死在蒙古国的温都尔汗了!中央下令,全国的军用飞机一架也不得起飞!我们的演习不得不缩水。我震惊极了,心砰砰地跳,提到嗓子眼了。林彪是党的副主席,军队的副统帅,法定的接班人,他为新中国的建立呕心沥血,立下赫赫战功。他为什么要外逃?他有什么理由要外逃?我们震惊,我们纳闷,我们想不通。要求是:必须保密!绝对保密!不得向任何人外传,老婆孩子也不行!否则严肃处理!不久,传来几则几个军官被处分的消息:他们泄密了。

  参加参谋培训班,是我与步校发生的第二次联系,此后步校恢复,更名为军政干部学校,我曾先后两次入校学习。直到50年后,更名为“新疆军区边海防学院”后,我还曾来到这里,接受教学采访。我与这所学校的渊源不浅。

  三个月的培训很快结束了,回到塔斯提边防站办理交接。交接完毕,想喝奶茶了。站上有一群羊,由一家哈萨克族牧民牧放。那时,边防站的生活艰苦,由地方政府支持,划给冬夏牧场。这样,每个边防站都养了一群牛羊。部队领导和地方政府对边防战士都很关心。

  哈萨克族是一个古老而勇敢的民族,最初崇拜自然现象,信奉萨满教,直到18世纪以后才皈依伊斯兰教,在中国主要居住、生活在新疆的伊犁、塔城、阿勒泰地区。以游牧生活为主,饮食主要为肉、奶、茶,面食以馕、包尔沙克(一种油炸食品)等食品为主。其实,牧民的生活是非常艰苦的,夏天顶着烈日酷暑,冬天冒着寒风暴雪,伴着羊群,还要经常搬家,“逐水草而居”,非有吃苦耐劳精神而不得为之。边防站曾经雇佣过汉族牧民,结果均因吃不了苦,也不会管理,造成羊群越来越孱弱,数量越来越少,不得不更换为哈萨克牧民。

  牧民烧的奶茶很香,我经常到牧民帐篷去喝。这种奶茶的制作方式简便,味道特别,营养丰富。先把牛奶加热,撇出上面的一层奶皮,盛在盆内。用砖茶烧制茶水,加上盐,盛在小碗,浇上两小勺奶皮。那个味道,真是香极了。牧民牧羊,只要在帐篷附近,早上把羊赶出去,就回到帐篷喝茶,羊有狗管着呢。上身垫着被褥,高高隆起,脚下支上马鞍,高高翘起,身体亦呈马鞍形,样子不雅,躺着舒服。喝着奶茶,就着包尔沙克,直到太阳落山,赶回羊群。这也是牧民的一天呀!

  我邀上司务长,一名班长,三人骑马奔向牧民帐篷。一包方块糖,两个苹果,算是礼物。牧民大婶热情招待。她一边烧奶茶,一边把苹果用小刀犁开,一块一块的,分给孩子们吃。宰了一只当年的羊羔,大块大块地煮,用手抓吃。先上羊头,端给我,上面放着一把皮夹克(小刀)。我用皮夹克在羊耳朵上割下一小块肉,给小孩子吃——这是哈萨克族的礼数,我略懂些儿。然后羊头被端给老人,羊头是老年人的专享。最后,是一碗滚烫的羊汤。牧民有句话:“光吃肉不喝汤,是狼。”这碗汤是一定要喝的,我是人,不是狼。

  喝了奶茶,第二天就离开了塔斯提边防站。但在边防站生活、工作、执勤和巡逻的情景,在向阳沟和向阳边防营生活、工作的情景,就像这碗飘香的奶茶,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2、办公桌军官


  离开塔斯提边防站,到了塔城,开始5年的参谋生涯。

  塔城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北部,准噶尔盆地西北边缘,距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500多公里,西北部当时与苏联接壤(现为哈萨克斯坦)。西距巴克图边界口岸仅12公里,是地区行署所在地,比较繁华。在当年中苏关系十分紧张的形势下,感受到的压力与危险并不比在边防站轻松。

  塔城军分区下辖14个边防站,管辖550公里长边境线。近一半属中苏争议地区,是新疆边防斗争最为激烈和尖锐的地区,仅在1969年,就发生过塔斯提战斗、铁列克提战斗两次规模性战斗。

  作训科有两间办公室,我和科长王玉辰、参谋郑真平、范海超在一间,主要负责部队的作战训练工作。副科长袁战英和任凯旋与参谋李文礼、袁德福在一间,主要负责边防会谈会晤工作。

  参谋是参与指挥部队行动、制订作战计划的人。参谋业务的基本要求是“六会”,即会写、会画、会传、会读、会记、会算。主要内容为:会拟制各种战斗文书和电报;会标图和调制地图;会及时准确地传达任务和接收报告;会判读和使用地图;会熟记敌我双方基本情况;会迅速准确地计算战役、战斗所需的各种数据。看来,参谋这个差使也不好弄啊!

  就拿“会写”来说吧,每年都要制作年度训练大纲和年度训练计划,年末要写工作总结,中间还有半年总结。还要时不时地下连队,总结经验,撰写典型材料。特别是拟制电报电文,编写要求很高,一个字都不能多,一句废话都不能有。否则,机要参谋就要找上门了——机要科就在作训科对门。那时都是手写,修改、誊写,很麻烦的。每年经手的大小文书、电报电文难计其数。后来能够粗通文墨,就是得益于这个时候打下的基础。

  开始坐办公室了,成了“办公桌军官”。说起这个“名称”,还是来自苏军。没事时,就看书。看的书有一本名为《战争年代的总参谋部》,作者什捷缅科夫大将,卫国战争时期的苏军总参谋长。原来,苏军把参谋人员称为“办公桌军官”。把“参谋”跟“办公桌”绑在一起,虽然不雅,但也形象。


3、作战值班室


  司令部设有一个作战值班室,由作训参谋、情报参谋、通信参谋轮流值班,一天24小时不能间断。主要任务是保证下情上达、上情下达,一句话:围着电话机转。几点几分,接什么电话,下级的报告,上级的指示,都要一一记录在册。需要报告的报告,需要请示的请示,需要下达的下达,能够自己处理的就自己处理。塔城军分区下辖边防站多,管理边境线长,又多为中苏争议地区,事情多,电话自然也多。有时侯忙得不可开交,上厕所都要跑步,还要找人暂代。

  当然,一年365天,也不尽然,也有空闲时光,特别是晚上。有些首长会在晚饭后到值班室来,一方面看看有什么事儿没有,一方面来陪值班参谋聊天。轮到我值班时,来的最多的是赵平副司令员和张华英副参谋长。赵平来后,先问一天的情况,然后与我下棋。值班室本来不允许玩耍,但我们耍心眼,悄悄地藏了一副象棋,闲暇时偷偷拿出来玩。我是自封的“民间象棋高手”,但与赵平对垒时,输多赢少,他的水平更高。

  张华英那时家属不在塔城,聊天总聊到深夜,大多是他说我听。

  说得最多的是他年轻时谈恋爱的故事。他是解放战争时期入伍的老兵,长期在部队服役,与女性打交道少,直到当连长了,才找对像,初恋是一个叫小秀的姑娘。初次见面,正襟危坐,低着头,不敢对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姑娘也不抬头,低首弄衣。场面尴尬。对坐了好长时间,才蹦出一句话:“我要你给我当老婆,你看行不行?”姑娘羞红了脖子,低着头,不说话。又蹦出一句:“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拉倒”。初恋像是在谈判,提案未得到回应,就这样结束了。他说:“那时我真傻,小秀那时实际已经同意,可我就是看不出来。”

  参谋值班时发生的另一件事,记忆犹新。那是李文礼参谋,家属随军,住的是平房。房子不在部队院内,也不封闭,闲杂人等可通行。每当晚上值班,深夜总有人去敲打他家窗户,李夫人很害怕。于是,李参谋设了一计。这晚本不该他值班,晚饭后他拿上洗漱用具,大声说要去值班,跟夫人告别,嚷的四邻都知道了。天黑后偷偷溜回家来,子弹上膛,手枪放在枕头底下。深夜,有人来敲窗户了。“当当当”,三下,是用拳指在敲。“啪啪啪”,又是三下,是用手掌在拍。李参谋拿出手枪,对着窗户“啪啪”就是两枪。此后,再也没有发生敲窗事件了。敲窗贼的魂都被吓飞了,还敢来吗?解放军可不是好惹的呀!


4、北四站的地图


  不知是那个边防军分区,给新疆军区司令部上报了一份某边防站附近地形图,引起了军区首长的兴趣,下令各边防军分区绘制所属各边防站地形图。范围要求是在两平方公里之内,内容要求是主要地形、地貌、地物一一标示,时间要求是立即执行,限期完成。

  我奉命完成向阳边防营北四站的绘图任务。北四站由北向南,依次是额敏河、杜拉那拉、雀干托盖、塔斯提。

  配备了一辆吉普车。从炮兵营调来一名班长,姓郭,一名战士,姓商,协助作业——炮兵有简易测绘工具。从额敏河开始,由北向南进行。在额敏河测绘,用一天时间完成室外作业,连夜加工,制成图本。

  第二天,奔向下一个作业点。问题来了: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场大雪,刮了一场大风。雪很厚,吉普车上不了山。杜拉那拉派来了爬犁,看来只有乘爬犁完成后三站的测图任务了。每个边防站都养有十几匹军马,主要用来执行巡逻任务,杜拉那拉也不例外。马厩的旁边,高高地支架上面,储放着大垛的饲草。草垛上有很多孔眼,这是麻雀开凿的窠巢。麻雀很会选址:这里有马料吃。晚上,我加班制图,郭班长和商战士去抓麻雀。用手电筒一照,麻雀不动不飞,手伸进去,一抓一准。抓了很多麻雀,用油一炸,香极了。那时不大讲究环保,也不知道爱护小动物。现在看起来,是有点残忍了。

  除夕那天,才赶到最后一站:塔斯提边防站。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我们不能休息,完成任务要紧。一边干着,一边骂着:不知是那个日球的,搞什么破图,引起这当子破事,害得连个年都过不好!我是一个普通的人,不是圣贤,境界没有那么高,有时也会有情绪。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除了山川河流,主要是周边民居较多。别的站室外作业只用一天,这里用了两天,室内绘制又用了一天一夜。三天的年,就这样过了。

  不过,在这里过年也不错呀,这里是我的“老根据地”,人熟地熟,生活也比军分区大食堂的伙食好。自我安慰,自找乐子。

  电台台长张百顺,军医谢永兴,邀我同去看石大爷。石大爷是养蜂人,鳏寡孤独,一个人住在山间蜂场。以前我在站上时,常去看他。石大爷拿出自制的蜂皇浆酒,款待我们。不用杯子,用嘴对着瓶子“吹喇叭”。我喝了一大口,喝的猛了,呛得喘不上气儿。那时,我还不大会喝酒。石大爷哈哈大笑,对着我悄声说:够味道吧?我的脸更红了。

  测绘的北四站地图,科长看了满意,参谋长看了高兴。用晒图纸复制,上报军区吧。又忙了几天,才告结束。


5、蜜 月


  那年夏天,妻子柳玉兰来队探亲。她与孙希光战友的妻子王玉珍结伴同来。说是探亲,实际是来结婚。当年春节期间,我曾回到兰州,我们领取了结婚证,但是没有举办婚礼,也没有同房,原因是没有房子。另外,我们都不喜欢婚礼的那些繁文缛节,招待应酬之类。就说下半年到部队结婚,到部队又说在老家已经结婚,巧妙地躲开了。领了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何必要那些虚礼呢。

  我们的“婚房”十分简陋。原来我和司令部军务科的郭参谋同居一室,郭搬出去,将两张单人床一并,从招待所借来一床被子铺上,买了一条床单罩上,“婚床”就成了。吃饭在司政后大灶,凭饭票打饭。我结婚了,由一个自由自在的单身汉,变成一个有牵有挂的大丈夫了。

  新疆军区副司令员兼北疆军区司令员辛元林来到塔城,要到边防一线视察。军分区由孙芳昌政委陪同,我跟着孙政委。一路走来,听了不少辛副司令员的故事,最动人的一则是“找人”。原来辛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迫害,被下放到军区一个农场,有一个战士负责看守。这个战士很照顾他,在田里干活,战士训他:“你看你干的什么活儿?你不会干,还干什么?到地头坐着去!”从分场到场部看电影,要走很长一段路,战士们都排队步行。战士又训他:“你走的那么慢,跟不上队伍,影响大家的行动,还走什么?”硬是把他推到马车上。战士的样子很凶,心地善良,他知道他是在照顾他。辛很感激这位战士,被平反后,多方打听、寻找,就是找不到。这位战士早就复员了,也没有打听到他的家乡。辛感到很遗憾,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这天上午,来到卡梅斯泰边防站。战士们来去匆匆,神色冷峻,笼罩着一种神秘气氛。连长悄悄告诉我:站上有人失踪了。问我:要不要报告首长?我说:此事重大,先报告孙政委吧。政委命继续寻找,并命我留在站上,协助寻找工作和处理善后事宜,随时向军分区报告情况。连长分派人力,分别查找。附近树林、灌木丛、山洼都找了三遍,地道也探查了三遍。把当晚哨楼上值勤的战士一一叫来,逐个询问。附近有兵团农场,也派人去找了,没有线索。最后判断:他叛国投敌了。

  叛逃的是一名电台报务员,拟提拔为干部报务员。没有外逃理由,事先也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迹象,没有与领导发生过争执,没有与其他战士发生过纠纷。他为什么叛逃呢?叛逃的动机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

  报务员有自己的房间。打开房间,进入室内,寻找线索。没有留下什么信函。打开日记本查看,内容都是积极向上的,没有负面文字。

  找来他的同乡,平时关系密切者,一一询问。这时有人反映,报务员有“手淫”习惯。“有一次大白天,我去找他玩,敲门不开,趴在窗户上往里看,看到他正在弄那玩意儿,我惊叫了一声就跑了。他肯定也看见了我。”是这个原因吗?手淫——被人发现——羞于见人——一跑了之。我们找不到其他原因,只能以此定案。拟制电报,上报军区吧。

  在阿克雀克待了两天。回到塔城,军分区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听取我的汇报。报务员叛逃事件暂作了结,也可能我们所作的结论有点牵强,报务员叛逃事件会成为千古之谜。

  妻子的假期将尽,要返回兰州了。她的假期虽说有一个月,但来回路上要走10天。那时不像现在,有高铁,有高速公路,想上哪儿就上哪儿,轻松又愉快。在塔城的20余天,我没有陪她上过街,没有陪她进过公园,没有陪她看过一场电影,心有愧疚。虽说结婚,连一张结婚照都没留下。参谋长南仲周向我致歉:“你爱人来了,也没能让你休息。”他给我一天假,并拿出照相机:“你们到公园里照几张像吧”。我们的蜜月就这样度过了。


6、钢笔、暖水瓶、无肉节


  巴克图边防站是塔城军分区550公里长边境线唯一对外窗口,承担着与苏方会谈会晤任务,双方联系方式为升国旗。哨楼上值勤的哨兵看到对方哨楼升起国旗,就知道对方有会晤请求。报告领导,按照分工,有关领导即驱车前往“国门”,与对方会面。会晤多为一般性事务,会谈为较重大事务。会晤时,先由约请方发表声明,对方答复或声称“报告上级”,即可结束。都是站在“国门”两侧,各说各的,说完就走,时间较短。会谈则要通过会晤确定时间、地点、内容,一般是到请求方所在地进行,有时一天,有时数日。

  司令部作训科负责会晤会谈工作。会晤时发表的声明或答复对方的内容,均由作训科参谋拟定,经参谋长等领导审查批准,交由巴克图站领导执行。会谈的方案则慎重得多了,要作方案,得有主案、预案,有时甚至还有三案、四案,要报新疆军区和自治区外事办公室批准,有时还要上报总参外交部。我主要负责作战训练工作,在人手紧张情况下,也曾参与会谈会晤方案制订工作。

  那时中苏关系紧张,会谈时免不了争论,甚至发表挑衅性言论。一次在苏方会谈,共进午餐时我方人员与苏方人员发生争执,发展成争吵。开始是由我方人员一句问话引起,涉及“无肉节”话题。据《参考消息》报道,苏联通过法律形式,设立了一个节日:无肉节。我们都认为这是苏联缺乏肉食,不得已而为之。这也反映了当时我们资讯的缺乏和对敌斗争要“针锋相对”特点。

  “听说你们苏联有个无肉节,是怎么回事?”我方边防站B政委询问对坐的一位苏方参谋。

  “我国设立无肉节,是为了多吃蔬菜、鱼蛋类,增加维他命,维持营养均衡,保证国人身体健康。”回答得体。

  “你们苏联每年从国外进口几千万吨的粮食,是不是没粮吃了?”具有挑衅意味。

  “我们进口粮食,是为了做饲料。我们的粮食很多,你们中国才没粮吃呢,你们饿死了很多人,穷得两个人穿一条裤子。”惹恼了。

  两人吵起来了。

  我方边防代表是军分区王新光副政委,他的座位在B政委旁边,听的清楚。

  “不吃了,走!”王新光拍案而起。大家都站起来了。

  “怎么回事?菜还没上齐呢。”苏方边防代表一脸懵懂。

  “你们的人员挑衅,侮辱我国。”语词强硬。

  “他是怎么挑衅的?说了什么错话?”他真没听到。

  “他说了什么错话,他自己知道,你问他吧!”反应极为灵敏。

  “王新光同志,你不要生气,他说错了话,我批评他,请你坐下,我们喝酒吧。”是个和事佬。

  气氛已败,酒是喝不下去了,饭局草草结束,最后不欢而散。

  当年苏联为了与美国抗衡,保持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把大量的资金投入到重工业领域,造成重工业、军工产业发达,轻工业严重落后。从苏方边防人员经常向我方边防人员索要小礼品可见一斑。如苏方翻译人员向我方翻译索要钢笔、邮递员索要暖水瓶等。有一次会谈时,苏方翻译向我方翻译索要钢笔。

  “吴子浩,你看我这只钢笔,用了好多年了,已经不好使了,你能不能以你个人的名义给我送一支呢?”

  吴翻译不知怎样回答,装做没听见,起身上卫生间,躲开了。按照规定,我方人员是不能私自给对方人员送什么礼物或者任何东西的,所以他不能表态。

  苏方翻译追至卫生间。

  “你考虑一下,下次见面,你送我一支吧。”

  会谈结束后,吴将情况报告领导。后经请示新疆军区和自治区外事办公室,同意购买一支2元左右钢笔,再次会谈时由吴翻译送给了苏方翻译。

  这些事儿在我方人员看来,是一件大事,有损国格,有损人格,绝不敢为。可见,那时苏方境内的政治气氛似乎比我国境内较为宽松些儿,苏方是把一般生活问题与政治问题分开看待的。


7、丢失的膛线


  部队是要打仗的,要打仗就要会打枪会打炮会甩手榴弹,还要懂点战术,这就需要训练。但那时部队的训练远远不够,军官的素质也比较低,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方面是那时国家还比较穷,拿不出更多的钱保障军队训练。射击训练,空练多,实射少。岂不闻“神枪手是拿子弹喂出来的”?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子弹来喂养我们的战士。火炮训练,炮弹的价值更高,更要精打细算。这是我们步兵,看看那时空军和海军的训练,更是少得可怜了。

  另一方面是当时的政治形势,致军事训练摆不上“头条”位置。在“政治工作第一”的口号下,部队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毛主席著作上了。

  到了后来,中央决定由叶剑英元帅出来主持中央军委工作,开始大抓训练,部队的训练工作逐步走向正常。

  塔城军分区成立了教导队,重点培训连排级干部,也有营级参加。初期的内容从基础开始,包括队列、刺杀、射击、投弹、爆破,和训练一个新兵差不多,后来逐步加入战术训练。培训的时间都不长,一般为三个月。我参加过其中的一期,既作为学员,又作为教员,还作为司令部参谋协助队里领导工作,多重身份。

  重点是打坦克训练。新疆军区拨给一辆退役的T34坦克,作为观摩研究训练使用。打坦克的武器主要为四0火箭筒和八二无后座力炮,还有炸药包。有一次进行实弹射击训练,赵平副司令员现场观看,王玉辰科长组织,我负责绑缚拖靶,郑参谋负责指挥拖靶车运行和射击。他是炮兵出身。我站在车后靶基上绑缚坦克靶,还未绑好,拖靶车突然开动,钢丝绳把我卷到靶基之下,十分危险。好在车行不快,我挣脱了绳索,跑了出来。郑参谋距离远,没有看清,下达了错误的命令。

  说到当时军官军事素质,还有一个笑话。教导队进行步兵武器实弹射击训练,结束后回宿舍擦枪。某营副教导员陶某,不会分解冲锋枪,求教身边的某连长翟某。翟某帮他分解完枪支,想跟他开个玩笑。

  “教导员,你的膛线丢了。”翟某指着枪管说。

  “什么?膛线是什么?”陶某问。

  “膛线就是枪身上的组件,你把它弄丢了。”

  “那怎么办?”

  “你快去找吧!”

  陶某飞身奔向靶场,满屋子的人大笑。

  这也难怪:陶某是从机要参谋改行,转做政工人员的,他只会译电报,不会打枪。又何况,那时的训练又那么少呢。


8、久不爆炸的地雷


  部队装备了大量的反坦克武器,尤其是各边防站,弹药配备原则是“轻三重四反坦克六”,即轻武器三个基数,重武器四个基数,反坦克武器六个基数,比其它部队大的多。但是,很多人不会使用这些反坦克武器。临近冬季,也不可能组织大规模培训。办法只有一个:组织巡回教学。司令部组织了几个小组,分赴各边防站教学,我与亓春振编在一个组,去的是边防四营、五营方向。亓是某边防站排长,不久前参加了军区组织的培训,他负责四0火箭筒,我负责地雷。

  配备了一辆八座吉普车,车上装载火箭弹和各种地雷。从额敏到乌什水五营的道路特别难走。乌什水是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有农九师两个团场。每年秋冬,都有大量的载重卡车通过这条道路,运输粮食。道路都被拉粮车弄坏了,一个大坑连着一个大坑,车子就像在巨浪滔天的海上颠簸,一会儿下去,一会儿上来。弹药箱被颠的上下翻滚,跳舞一样。坐在后座的亓春振,不得不随时整理,到后来,他干脆就坐在弹药箱上,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压着弹药箱。他的屁股坐在一座有可能随时爆发的火山上。据说,当年赛福鼎到额敏视察,经过此地,深有体会,生气地说:“这条路是全世界最坏的路了!”。同车陪同的县委书记随口应了一句“不见得吧!”不久,这位县委书记被解职了。

  在雀干托盖边防站,又一次遇到危险。这一次是地雷实爆训练。理论教学在室内进行,实爆示范作业只能在无人区进行。根据中苏两国总理在北京机场达成的口头协议,边境线5公里之内不能打枪打炮,需把部队拉到远处山间。反坦克地雷好办:栓上拉绳,在远处拉爆即可,防步兵地雷就不好办了。这种塑胶防步兵地雷,装有200克TNT,体积小,重量轻,采用的是踩压爆炸方式。怎样才能叫它爆炸,达到示范教学的效果呢?我想了一个办法:将地雷的保险栓拉掉,在地雷顶部压上一块石头,使地雷进入战斗状态。拉掉保险栓之后,切割刀片开始切割保险锡片,切断锡片的理论时间是7-40分钟。通过计算,我确定操作过程是安全的,就这么办吧。布置完毕,部队撤到远处的安全地带,我们看着手表,掐算着时间。10分钟过去了,没有爆炸,30分钟、40分钟过去了,没有爆炸,马上就60分钟了,仍没有爆炸。午餐时间早过,战士们饿着肚子,开始躁动不安。我判断:是不是压在上面的石头掉下来了?连长过来,要求派人过去查看。我十分紧张,弦绷到极致。决定亲自过去查看,不能让战士替我冒险。跑过去一看,石头还稳稳地压着地雷,知道不能盲动,立即返身。刚跑出不远,地雷爆炸了,无数的石块从空中落下,我仰头看着躲避,惊出一身冷汗。虽然发生了危险,但完成了教学作业,我还是满意的。后来分析原因,主要是因为冬天太冷,保险栓切割保险锡片的时间延长了。教科书上的教条,反映的只是一般现象,有时还会有特别情况。


9、吾尔喀夏山的早雪


  北疆军区任书田副司令员来塔城视察,此行的目的是考察巴尔鲁克山和吾尔喀夏山,为战时部队选择后方基地。我随同军分区南仲周参谋长和后勤部刘部长到托里迎接,先考察巴尔鲁克山。从托里出发,经过沙孜,到达老林场,进入巴尔鲁克山腹地。这里已建有一个后方基地,只是看看而已。然后到向阳沟边防四营,第二天上禾角克边防站。本来,营部至禾角克有路可循,虽然绕道,也不过三个小时左右。但任书田不愿这样走,他要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从没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条路来。他要从营部出发,从山间直插禾角克,走直线也就40公里左右。这就是任书田,号称“任疯子”,打仗勇敢,有勇有谋,战争年代失去一只眼睛,又被唤作“任瞎子”。从地图上看,这里的山不高,吉普车动力好,应该能行。进入山间,有平坦的地方,车行顺利。看看地图,从一条长长的山沟走出去,可直达禾角克。但是山沟越走越窄,沟里的石头也越来越多。全体人员下车,搬开石头,人在前面搬石头开路,车在后面跟着走。累了,饿了,水壶里也没水了,再也弄不动了,坐在石头上喘气儿。我爬上一座山头,远远地看见了禾角克的哨楼。经我提议,任副司令同意,由我一人先行,到禾角克搬救兵。我提着手枪,子弹上膛,走走跑跑。这里是边境地区,要保持高度警惕。到了站上,赶快安排任务,乘机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连长派了一个班,带上大锤、撬杠、手电筒,带了饮水、馒头、西红柿、黄瓜,乘上一辆卡车,由我带着返回救援。这一天,我们从早上走到晚上,整整走了一天。到达禾角克时,已是明月高升,繁星满天了。

  之后考察吾尔喀夏山。该山地处额敏县境东部,北与塔尔巴哈台山相望,南邻莫呼尔台谷地,西临塔额盆地边缘,海拔大部分在1000米以上,2000米以上的山峰有十多座,山地内峰峦起伏,云雾缭绕。

  上山的路不好走,坡陡路险,一边紧靠大山,一边路侧下是数百米深的悬崖。我和南参谋长同乘一车。驾驶员小黄,刚从驾驶员培训班“毕业”,第一次长途驾车,第一次走这么险的山路。不熟悉操作,上坡换挡时动不动熄火,我赶紧下车找石头垫住车轮,防止后滑。风很大,一次下车垫石,刚打开车门,伸出一条腿,大风将车门猛地刮回,重重地砸在我的膝盖上,巨痛难忍,我立时眼冒金星,产生眩晕,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小黄十分紧张。

  “你们手把着门把,如果我说跳车,你们就赶快跳。”他对我们说。

  “不要胡说,你好好开车!”我训他。

  正值八月底天气,本想山上有牧民,应该有吃有喝,没有准备食物。谁想山上下了一场大雪,牧民全下山了,一个帐篷也看不到,只好饿着肚子了。到了山顶东北端,从高处往下看,山下远处的居民点隐约可见:这里离乌什水边防营应该不远了。查看地图,直线距离也就20余公里。山上飘着雪花,刮着大风,我们都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任副司令员决定:从这里步行下山,直达乌什水边防营。他让车辆和其他人员从原路返回,只带我和他从军区带来的一名参谋。我仔细察看了前面的山势走向,又在地图上对照研究,发现距离虽然不远,但前进的方向没路可走,且下面的山都是横向走向,这样意味着要走“之”字形路,绕过一道山梁又要绕一道山梁,必然会花费更多的时间,消耗更大的体力。天色已晚,天黑前走出去很困难,天黑后又容易迷路,十分危险。我提出反对意见,态度坚决,其他人都不敢吭声。我不怕死,可以冒险,但要为首长的安危着想,不能不反对。任认真听取了我的分析意见,想了想,决定放弃。参谋参谋,要有参有谋,敢于陈述不同意见,甚至提出反对意见。如果把参谋只是看做一个跟班,一个马仔,一个应声虫,那就失去了设置参谋的初衷,成为司令部构置的悲哀。


10、总参、外交部的电令


  正值“八一”建军节当日,晚饭后,司令部篮球队正在与独立连篮球队进行比赛。我是司令部篮球队的主力,当然参加。球场就在司令部办公室门前。南仲周参谋长走来,将我从比赛中叫出,命我立即准备,马上出发,前往塔尔巴哈台山执行紧急任务。球是打不成了,赶紧跑回宿舍,换上军装,带上手枪、指北针、军用地图等物。

  配备了一辆吉普车,带了一名警卫员。情报科杨清云科长上车了,是他点名,要我与他同行。要先到额敏,从那里的地段登山。边走边说。经杨科长介绍,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天上午,塔尔巴哈台山东段我方民兵与苏军发生严重对抗,苏方通过外交途径,一天之内向中方提出多次抗议。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不清楚,因此也不知道怎样答复。总参谋部和外交部严令新疆军区:马上派人查清,以最快的速度上报。

  塔尔巴哈台山,位于塔城以北,故又名“北山”。蒙语,意为“旱獭出没的地方”,塔城之名,由此而来。长约300公里,海拔最高处2992米,北坡缓南坡陡,南坡植被茂盛,是中方优美的夏牧场。为中国与苏联的界山。由于山势高峻,构成天然屏障,没有道路,没有部队驻守。只有在夏季,在大量的牧民进山之后,由民兵组织巡逻,定点观察。塔城军分区只是在每年夏季派出小分队进山,分段巡察一至两次。

  到了额敏,天已大黑,不能进山了,只好住下,安排第二天早起进山。住在农九师165团团部。农九师派来一名保卫干事,165团梁副政委带一名翻译,与我们共同行动。进山的队伍壮大了。

  第二天早起,分乘两辆吉普车,直抵山下。没有道路,车是不能走了,骑马走吧。为了赶时间,马是先前派人从团部送至,我们乘车稍晚出发,赶到后即可换乘。马只有5匹,警卫员不能跟随进山了。命警卫员和驾驶员就地留守待命,等我们下山。

  没有向导,同行5人,谁都没有来过这里,照着地图走吧。我骑在马上,摊开地图,对照着地貌地物,判断方向和路线,走在前面带路。地图始终摊开在手,不敢放回图囊:害怕一但中断,续不起来,影响判断。杨科长和梁副政委心中没底,开始担心:会不会走错路,或者走过头,跑到苏联境内?我胸有成竹,信心百倍。前面出现一座东西走向山脉,那应该是塔尔巴哈台山的脊梁,山顶的分水岭就是中苏两国的分界线。从这里应该转变方向,开始向西走,就能到达目的地。但是,杨科长和梁副政委疑虑重重,不敢走了。从地图上看,山脊的北坡,有苏军一个哨楼。为了排除他们的疑虑,也为了进一步证实我的判断,我一人下马步行,登上山顶。大伙儿在下面休息、待命。果然,看到了苏军的哨楼,有苏军在活动。苏军的哨楼多是铁制的,一看就知。何况,这一带根本没有我方军事设施,也没有我方军人活动,可以确定。

  跑下山来,告诉大家,都很高兴。放心吧,折向西行吧。不久,看到我方牧民的帐篷、遍地的牛羊。一座山头的侧后站着几十个民兵,实枪荷弹。对面苏方山头苏军筑有两个阵地,架着重机枪。有人跑下山来,是民兵连长。连长十分高兴,使劲地与我握手。“就盼着解放军来啊!”我们开始了解情况。

  原来是昨天上午,我方执行巡逻任务的民兵小分队把苏方牧放的一群羊驱入我境内,酿成纠纷。这是一个大群,有698只羊。

开始,民兵与苏方牧民“会谈”,各自站在分界线己方一侧。

  “你们是哈萨克,我也是哈萨克,你们就把我的羊还给我吧”。苏方牧民说。

  “你把羊赶进了我们国家,你必须赔礼道歉”。民兵答复。

  后来,苏方军人出面,继续“会谈”。

  “限你们2小时内把羊还给我们,否则你们要承担一切后果”。苏军态度强硬。

  “限你们15分钟内道歉,否则你们必须承担一切后果。”我方民兵的态度更加强硬。

  谈不拢,摆兵吧。苏方调来部队,构筑工事,架起机枪。我方民兵连长调来民兵,在山头上挖掘掩体,准备打仗。双方已经对峙两天一夜,气氛紧张,态势严重。

  我在民兵的陪同下,察看巡逻分队驱赶苏方羊群的地方,发现苏方牧民并未越境。原来,这里有“地图线”和“习惯线”之说。本来在塔尔巴哈台山地段,中苏两国划界清楚,不存在争议,国境线以分水岭为界,这就是“地图线”。但分水岭地势偏高,双方边民通行不便,便发生“绕行”现象,有时会进入对方境内,这样就形成了“习惯线”。这种情况,为历史习惯形成,为双方默认。民兵小分队驱赶苏方羊群的地方,正好处于地图线苏侧,习惯线我侧。是我方民兵把习惯线错当成地图线了。命民兵赶快将羊群驱入苏境,还给苏方。肯定了他们的爱国敬业精神,婉转地批评了他们的无知和鲁莽。事态得到平息。

  民兵已经宰羊烧茶,准备款待我们。我们顾不上吃饭,在军用水壶中灌上奶茶,要了几个馕,骑着马边走边吃。我们必须赶紧返回,总参和外交部还在等着消息呢。

  返回途中,却不顺利。离山谷下的平原地带越来越近,天色已晚。站在山顶,山下灯火片片,村舍清楚可见。从直线看,距离165团团部并不太远,梁副政委提议从这里直接下山,其他人全部附议。我坚决反对,主张沿原路返回。因为从看现场和看图纸,我早已熟悉这一带地形,知道直线返回途中,需翻过多道横向山梁,又是一道又一道“之”字形山梁,横在前面。没人听我的,眼前的灯火确实很诱人。我拗不过大家,又不能撇下他们单独行动,只好随他们一起走。“让事实教育他们吧”,我无可奈何。

  下山没路,不要说骑马走,马牵着都不敢走。山是石山,马蹄不断打滑。有一匹马摔倒了,牵马的人不敢松缰绳,连同马儿一起摔倒,打了几个滚,被下面隆起的大石挡住。人没事,马摔伤了,爬起来抖了抖身子,继续往下走,看来伤的不重。马儿真好,真坚强。好不容易走下大山,前面横着一道一道高大的山梁。翻越山梁太危险了,也没有力气再翻了。沿着山谷走吧!本来应向南走,现在不得不向西行。

  人困马乏,坐下来小憩。有人担心越境,有人怕走错方向,他们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有人喊叫:“张参谋,你拿出地图来看一看”。我懵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怎么看地图?即使能打着手电筒看地图,又怎么与现场地形地貌对照呢?我的天呐!但是,地图在我胸中,我胸中有地图。我知道,西行前方,有一条小河:麦海因河,由北向南,从山间流向平原。一直往西走,小河会横在我们面前,挡住去路。不能再犹豫,不能再受干扰。我大声跟大家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听我的,必须跟我走!不要再乱说话了!”我开始发火了。他们都没主意了,不知道怎样办,只好随着我走了。

  快走到河边,已经听到哗哗地水声了,遇到一家哈萨克族牧民。只有母子二人,支着炉子烧茶,帐篷还未搭起,看来到这里不久。梁副政委命翻译前去询问,希望小伙子带路。翻译与母子二人呜哩哇啦一阵,我们都听不懂。我只听懂一句:恰以斯,是喝茶的意思。翻译过来告诉梁:这家牧民刚转场到这里,母子二人是“先头部队”,家里其它人还在后面呢,天亮后才能到。小伙子同意带路,妈妈不同意。妈妈跟儿子说,你看这些人,骑在马上,连马也不下,请他们喝茶也不喝,不像是好人,你不能去。我说不用找人带路了,你们跟着我,我们自己能走出去。我心中有数。

  麦海因河终于把我们带出了山地,来到了平原地带,看到大路了,大家都放心了。现在须向东走,又饿又困,在马背上打起瞌睡。睡就睡吧,老马识途,就让马儿带我“回家”吧。

  到了165团团部,已近拂晓。梁副政委问:是先吃饭,还是先睡觉?我说:我现在既不能吃也不能睡,我要工作。摊开地图,找来标尺,确定事发地点经度和纬度。拟制电文,利用165团电台,直接上报各级领导机关,直至总参外交部。天亮了,一束阳光照进窗口,又明又亮,刺的眼睛都睁不开。

 

塔尔巴哈台山

塔尔巴哈山高长,百里边境野莽莽。

旱獭出没扮鬼脸,颠峰积雪风不扬。

穹庐入云新浩特,碧草含露旧牧场。

当年我曾到此地,策马沐风巡边疆。


 

11、小参谋改变大司令的行动计划


  新疆军区郑三生副司令员来塔城视察,军分区张银祥司令员带我去托里迎接,并陪同视察边防六团所属边防站。

  据说毛主席有个喜好,喜欢拿别人的名字开玩笑,如称谭政为“谈政”,称吴忠为“有忠”,对郑三生说:“认识你,三生有幸”。还有一种说法,当年中国共产党召开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央委员会要选一名军长作候补委员,郑三生当选,毛主席又说“三生有幸”。

  所以,郑三生此时的身份是中央委员会候补委员、新疆军区第一副司令员。陪同的人很多,除了军区司政后机关领导外,还有北疆军区首长、塔城军分区及边防六团领导,一行人分乘七、八辆吉普车,可谓“浩浩荡荡”。按照他的要求:“需要一个熟悉情况的人一路介绍情况”,我被张银祥司令员安排,坐上他的车子。为了观察方便,他坐到前排副驾的位置,我和他的警卫员坐在后排。他的医生和护士带着药箱和氧气瓶坐另一辆车,紧随在后。再后面就是其他领导的车子了,尾随跟进。一路上,他见什么问什么,问的很细,我都快招架不住了。出了托里县城,看到了第一个居民点。

  “前面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他问。

  “那是托里县红旗公社。”我答。

  “有多少人口?都是什么民族?”

  “不超过五千人,多为汉族,还有回族、哈萨克族等”。说实话,具体到底有几千人,我也不知道呀。只能回答个大概。

  “是搞农业还是搞牧业?”

  “以农业为主,兼搞牧业”

  看见一个小山包。

  “这个山包有多高?”他用手指着问。

  我知道托里的海拔不足1000米,肉眼看那个山包也不过60来米高。这么小的山包,无名无姓,军用地图上也没有标注呀。

  “海拔不超过1100米。”我回答。

  “我问的是比高,不是海拔。”语气柔和。可我的手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

再往前走,看见巴尔鲁克山了。

  “这座山是什么山?”

  “这是巴尔鲁克山”。

  “有多高?多长?多宽?”

  “主峰海拔3248米,东西长约200多公里,南北宽约六、七十公里”。这都得益于我平时爱看地图,心中有点数儿。

  “山上情况如何?”

  “原始森林密布,水草丰盛,牛羊成群,野生黄羊、野猪、马鹿成群,是天然植物园、动物园。山顶终年积雪,冬天进山困难。”

  “军事价值如何?”

  “战时打游击的好地方。塔城军分区在山中设有基地,储备弹药、被装、食品,有一个班看守。”

  对巴尔鲁克山我比较熟悉,回答的较为圆满。

  到了铁列克提边防站,站在哨楼观察,新一轮问题又来了。

  “对面苏方那座山叫什么山?湖是什么湖?阿拉山口的火车开向苏联最近的城市是什么城?”

  对面苏方的那座山叫扎娄勒山,湖是阿拉湖,火车开到阿克斗卡。

  我一一作了回答。

  先后视察了向阳边防营营部及机动连、铁列克提、丘尔丘特,到了塔斯提,走了200多公里。到每个站点,都要会见干部战士,都要讲话。经过各边防站的前哨观察点,都要下车,接见执勤人员,一一握手、讲话,给战士们打气、鼓励。有长者之风,像个首长。

  按照他的预定计划,到塔斯提后,即从这里返回托里。在车上的时候,我就对他说:您这个计划不行。从托里到塔斯提,已经走了200多公里,返回去又要走200多公里,这样来回就是400多公里呀。您经过了一个营部及机动连、三个边防站、至少三个前哨观察点,每个站点都要接见干部战士、讲话,中午还在铁列克提吃了一顿饭,花了很多时间。现在天色将晚,路又不好,您能回到托里吗?他问:那你说怎么办?我说:不要回托里了,就从塔斯提到裕民吧。其间只有六、七十公里,今晚就在裕民吃饭、住宿。明天去塔城,也就70来公里,轻松方便。他说:这样,就按你说的办吧。

  我赶紧在塔斯提打电话,请军分区司令部作战值班室值班参谋报告军分区首长,进行安排。

  在塔斯提喝茶、稍憩。他把随行的作战部王步苍部长和边防处的白参谋叫来。

  “白参谋,今天的行动计划,是你给我安排的吧?”

  王部长和白参谋不知道怎样回答,他们不明就里。

  “我从托里出来,到塔斯提走了200多公里路,返回又要走200多公里,来回400多公里。中间看了三个边防站,一个营部,一个机动连,中午又吃了一顿饭。现在天晚了,我能回到托里吗?”他把我跟他说的话,全搬在这里了。有点不高兴,但语气是柔和的。

  王部长和白参谋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这些做参谋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能不懂装懂,要注意向熟悉情况的人请教。前些日子,我要陪同阿尔巴尼亚的国防部长巴卢库去天池,向一个参谋了解情况。他告诉我天池有五、六十米宽,七、八百米长。上去一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这可要不得呀!”开始批评了。

  看来,当个称职的参谋,还真不容易!

  此次随行,我圆满地完成了“导游”任务,给郑三生副司令员和王步苍部长留下良好印象。在塔城分别时,他俩都对我说:到乌鲁木齐,到军区大楼来,来看看我。后来,我在探亲途中,经过乌鲁木齐,真的到军区大楼去了。王步苍此时已升任军区司令部副参谋长,他告诉我:当时拟调我到军区司令部边防处任职,但塔城军分区已拟任我为边防第六团副团长,只好作罢。至于郑三生副司令员,他的官太大,没敢去拜访,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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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当年青涩的中学生,在火热的军营成长为干练睿智的办公桌军官,用青春陪伴塔尔巴哈台碧绿的牧场、用热情迎接巴尔鲁克山洁白的初雪、用忠诚守护着千里塔城边防线,收获着军人的荣耀还有蜜一样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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